这一年的秋天一如既往的在不经意间染红了山间的枫叶,逍遥已经可以挑得起与大人可以挑起的一样的两桶水走上两千石阶,回到庙里。
望着沿途的的秋色,一阵秋风轻轻拂过,平添了几丝清冷来;逍遥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脸,因为逍遥知道,这个季节里,有许多成熟的果实可以采摘。
很轻松的就跨上了两千石阶,逍遥几乎没有多喘几口气,面色、气息恰如平日散步后一般的轻松,连一滴汗珠都没有。逍遥放好水担,将挑来的水倒进水缸,忙完之后,逍遥缓步走进了寺庙内。
寺庙内,佛像一如往昔般慈悲。佛像下,自在道长盘坐做着晚课,恍若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般平和。逍遥看着自在道长的背影,只觉得自在道长的模样,恍如被一层薄薄如雾一般的白色轻纱笼罩着一样,隐隐间似有一层气息散出。
逍遥正要走进自在道长身后的蒲团处,盘膝打坐之时,却见得自在道长盘坐的身子周遭那如雾一般轻纱突然变换成青色,那青色浓烈而汹涌,竟似有一股莫名之力,直把逍遥逼的不敢前行。
逍遥心中不住的赞叹与诧异,却又见得那股青色气息陡然间有变换做微黄色直至黄色,这股黄色气息看起来似没有之前那青色气息那般的浓烈而汹涌,显得有些黯淡。虽是如此,但逍遥却觉得这股环绕着自在道长周遭的黄色气息却比那之前的青色气息强烈猛烈地多,逍遥不知不觉间已然退后了三步,方才能够抵挡的住那股黄色气息的冲击。
逍遥伸手遮着额头,不敢上前,心中不知自在道长这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正要张嘴去问时,却又见得环绕着自在道长周遭的黄色气息逐渐变作微黄色,微黄色逐渐变作白色,这个过程看起来似乎要比之前两次的颜色转变要缓慢的多,而且那变作白色的气息间隐隐还夹杂些微黄色。
微黄色气息终于全都变作白色之后,逍遥陡然间觉得自己仿若被一股如同水中涟漪层层激荡而来,逍遥几欲站立不稳,这次却往后退了五步方才站直。再看自在道长周遭之时,却见那层白色气息刹那间凭空消失,完全溶于这个世界。
这时,逍遥却越发觉得那层如同水中涟漪般无形激荡之气层层而来,绵延柔和,让逍遥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怒意,平和的如静水一般。
逍遥在看到自在道长周遭气息颜色变换的一刻开始,其体内多年修炼的“易筋经”内力早就被激发而出,抵抗着自在道长周遭散发开去的气息。方到这刻,逍遥才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疲困,仿似连续干了几天的话而没有休息一般。
逍遥觉得自己额头似有汗珠滴下,伸手去擦拭之时,果然发现有汗珠。逍遥心中隐隐做奇道:今日是怎么了,平日挑水也不曾感到疲乏,今日挑完水后,不仅感到疲乏,而且还流下了汗珠,当真奇怪?
就在逍遥诧异之时,却听自在道长的声音道:“逍遥今日似晚了些时候?”平日里,这个时候,逍遥早就已经盘坐在自在道长身后的蒲团上打坐做晚课了。
“是。”逍遥答道,起步向前走去,发现刚才那股将自己逼得退后好几步的气息消失不见了。逍遥走到蒲团前,如同往昔般盘坐其上。“二师傅,逍遥刚才看见了些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情?”自在道长没有转身,依旧盘膝打坐。
“我刚才看到二师傅你身边先是青色,之后变作黄色,而后又变作白色;而且似乎还有一股气息,逼得我退后的好几步不能上前打坐做晚课。”逍遥开口道:“二师傅,你的身体还好、没有出什么事吧?”
自在道长嘴角轻颤,白须恰如流水般波动。“你想知道刚才那是什么吗?”
逍遥道:“请二师傅指点逍遥,逍遥想知道。”
“好,我便告诉你。”自在道长开口道:“刚才二师傅正在练功,练的是道家的‘三元神功’。所谓‘三元’便是‘三宝君’,即居于玉清境的天宝君,居于上清境的灵宝君,居于太清境的神宝君;此功分为三层,依次为‘混洞太无元’、‘赤混太无元’,‘冥寂玄通元;练成一层,周遭气息的颜色相应的会发生变化,威力也是越强,即是所谓的‘气始青,气元黄,气玄白’。”
“噢,原来是这样。”逍遥说道:“依着二师傅刚才的情形,二师傅是已经练到了‘三元神功’的第三层了。”
“不错。不过这是为师第一次练功练到出现了白色。”自在道长心中依稀记起很多年前,一人闯进武当山,大败武当众人,取走“三元神功”秘籍当日的豪情,以及其后数十年间为此“三元神功”的修习废寝忘食、十几年如一日的苦修的艰辛,想到这些,自在道长心中不禁一阵唏嘘:当日夺得“三元神功”,修习此功,其实是为了与大哥行颠和尚一较高下,如今神功虽然已经练成,但是大哥行颠和尚却已驾鹤西去。
寺庙内,逍遥在自在道长盘膝打坐的身子之后,二人都在闭目做着晚课,两人师徒虽有师徒名分,虽然逍遥是做着佛家的晚课,自在道长做着道家的晚课,但是两人都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自在道长心中唏嘘,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的是身前的佛前。自在道长此时“三元神功”初次修炼到第三层,心境间与道家的理解也深刻了许多,自在道长心中暗暗叹息道:想我自在道长自命不凡,年幼时便妄图从道家中参透天地间永恒的奥秘,此后争勇好斗,实则是与道家之道南辕北辙、大大的出入了……如此,又何能以参透天地间永恒的奥秘呢?正是可笑呀!
“逍遥,我要教你‘三元神功’。”自在道长平静地说道:“师傅要你学会‘三元神功’。”
“好……”逍遥波澜不惊的答道:“逍遥想问师傅一句,师傅修习这‘三元神功’有多少年了?”
自在道长心中略微回想,开口答道:“为师二十五岁得此神功秘籍,开始修习,五年后修习到第一层‘混洞太无元’气始青,之后又花了十年的时光修习到‘赤混太无元’气元黄,到现在方才修成第三层,时间又已经过去了二十五个年头了。总计算下来,为师练成‘三元神功’,一共用了四十五个年头。”虽是如此,但是自在道长修习成“三元神功”所花的时间,却比武当派中人练成的时光要少好几年。
“逍遥今年一十有六,修习此功肯定要比师傅花费的时间还要长,就算成五十年,那逍遥练成此功,也要到六十六岁了,不知那时逍遥还活着没?就算活着,又能还再活多久呢?不知道那时逍遥练成此功,又能用上多久呢?”逍遥似在自言自语。
自在道长听了逍遥之言,心中大颤:想得这个江湖之中,何人不梦寐以求修习此神功,但听逍遥所言之意,人的一生将四五十年的光阴都花在修习此神功上,练成练不成先且不说,就说练成之后,也已是垂垂暮年,练成此功又有多大用处呢?若是按着逍遥所言,那我自在道长这一生,岂不是花了许多时间,在做着无用之功么?
“那你的意思是?”自在道长问道:“你想修习此神功么?”
逍遥答道:“大师傅在的时候,教我什么,我就学什么,不教我什么,我就不学什么,那是因为逍遥知道大师傅是全心全意的对我好;现在二师傅教我什么,我就学什么,不教我什么,我就不学什么,同样的,那还是因为逍遥知道二师傅你也是全心全意的对逍遥好。所以,二师傅要是教,我便学,二师傅若是不教,逍遥便不学。”
自在道长点点头,心中暗暗叹道:这小子却是这般的相信自己!
自在道长开口道:“好吧,那为师便做这个决定,将‘三元神功’教给你,你要用心去学。”
“逍遥遵命。”逍遥答道。
自在道长点点头,嘴角微微笑道:“逍遥,你看到佛像下你大师傅的坛子旁,多了的那个坛子么?”
“嗯。”逍遥答道:“自打逍遥进来后第一眼就看见了。”
自在道长开口道:“这口坛子是为师为自己准备的。依着你大师傅的意思,等到你二十岁时就要下山去,那时你要带着你大师傅的坛子,将坛子里的东西交还给少林寺,并且将你大师傅的骨灰埋葬在少林寺中;二师傅我也学学你大师傅,等你二十岁时,若我已经作古的话,就把这口坛子中的东西交还给武当,再把二师傅的骨灰埋在武当;若那时二师傅还健在的话,就再等些时日,等到我作古时,在烦恼逍遥你去走趟武当。”
“师傅的吩咐逍遥记住了,逍遥一定会做到的。”逍遥说的郑重其事,倒把自在道长逗得微微一笑,开口道:“好,为师相信你一定会做到的。”
当即,自在道长从怀中取出一本旧书来,这本旧书便就是“三元神功”秘籍的手抄本,递给逍遥,逍遥翻开书来,只见书内密密麻麻记载了无数汉字,那些汉字誊写的隽永秀丽,那汉字好似并非是出自男子之手。逍遥自然从那隽永秀丽的楷字中看不出什么,当下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好在逍遥从小就开始读书习字,这本书中的楷字倒也全都认识,所以逍遥看起来也没有多费力。
自在道长看着逍遥认真读书的样子,微微一笑,起身出了寺庙,来到院子,此时,新月初上,山间雾气朦胧,遮挡着小半的新月,一阵清风拂过,只有一番清爽之意。
自在道长心中暗暗念道:想不到我自在道长倒也有心思看这般景色的时候……
就在瞬间,自在道长身法灵动,恍如着山间的雾气一般,瞬间已然飘动万里,却好像根本没有动过一般,自在道长身法来到那“两千石阶”路口,望着绵延而下,云里雾里的两千石阶,心间若有所思。
蓦地,自在道长身法再次闪动,却是顺着那“两千石阶”而下,在绵延弯转的“两千石阶”留下了恍如一条雾龙一般的痕迹。
片刻之后,自在道长的身法却又是顺着那“两千石阶”从下而上,直到站到那“两千石阶”的路口处,凭高而立,俯望着那“两千石阶”,嘴角隐隐露着几丝笑意。
而这整个过程,却好似只在弹指一挥间。
几声虫鸣鸟语,树影婆娑,逍遥从庙中出来,缓步走到自在道长身侧,双手捧着那本“三元神功”的手抄本,开口道:“二师傅,逍遥看完了。”
自在道长微笑道:“都记住了么?”
逍遥似在心中回想了一番,方才开口道:“记下了。”
自在道长微笑着接过了逍遥递过来的手抄本,心中却暗自赞叹:这小子,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记住了,这般的聪慧,难不成倒应了那句古话,‘大智若愚’么?
自在道长随即随意说了几句,逍遥都能够接出下句来。自在道长点点头,心中也多了几丝放心。自在道长问道:“很好很好,逍遥,你为何这么快就记住了这么多的字呢?”
逍遥答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在记得时候,好像心中就明白了那些文字的意思,所以记起来自然而然的就记住了。”
“好!”自在道长笑道:“如此,这本手抄本就该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自在道长一手紧握着那本手抄本,似在感受着那本手抄本上所蕴含的那些往事。
“二师傅……”逍遥忙问道:“二师傅是要把这本书毁掉么?”
自在道长点点头,答道:“正有此意。”
“还请师傅留下此书一些时间,逍遥怕自己记得不对了,到时候还可以参看这本书。”逍遥说道。
自在道长心中略微一想,开口道:“这样也行,不过为师有一个条件,而且无论如何,到最后都要让这本手抄本从这世间消失。”
逍遥点点头,答道:“不知道二师傅的条件是什么?”
自在道长开口道:“从现在开始,为师要你跑下这‘两千石阶’,刚才为师下过一次,在山下留了一样东西,你去把那件东西取来;我就在此处等你,等你回来之时,就看我是否将这本手抄本毁掉。”
“好!”逍遥“好”字刚出口,身法使着“逍遥游”步法,便要踏着之前留在那两千石阶上的脚印下山而去之时,却在第一步的时候察觉到很大的异样,逍遥定神一看,却是那石阶上所有下行的脚印竟然尽数已被抹平。
原来适才自在道长下山之时,已然将那下行的脚印尽数抹平了。
这也难不住逍遥,“逍遥步”已深深的印在了逍遥心中,逍遥心中空明,步步踏着“逍遥游”步法,身法灵动,虽不及适才自在道长身法的迅疾不可捉摸,但在下山之处,却也隐约留下条雾龙来……
一眨眼间,逍遥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自在道长微微一笑,握着手抄本的右手却不经意握紧了那本手抄本,好似在做最后的留恋。
蓦地,自在道长右手使着内力,竟然点燃了手中所握的手抄本,山间时有清风吹过,初时火焰并不大,眼看着书角已然化灰……
一阵清风拂过,自在道长嘴角一丝笑意,右手中燃着的手抄本已然到了另一人的手中,那人正是逍遥,逍遥拍灭了火焰,再看那本手抄本时,却只剩下十之六七。
自在道长伸出右手,逍遥将山下取上来的自在道长的浮尘交给了自在道长,自在道长浮沉在手,轻轻一浮,将那剩下的手抄本上的黑色火灰竟数拂去,逍遥见了,开口道:“多谢二师傅。”
自在道长开口道:“不过,二师傅有一事不明。”
逍遥将那残存的手抄本收好,说道:“二师父有何不明,请讲。”
“你为何对这本手抄本这般的执着呢?”自在道长问道:“以你的悟性,本不该执着于物的。”
逍遥开口道:“二师傅圣明,实不相瞒,逍遥其实并非执着于此物,而是逍遥觉得……此物正执着于二师傅你。”
听了逍遥此言,自在道长当即心中一怔,片刻间没有话语。
逍遥接着说道:“逍遥觉得二师傅似乎还是没有放下此物,所以即便焚烧了此物,此物虽然毁了,但却会永远留在二师傅的心中,这般说来此物并没有毁掉,而且将永远不会毁掉。”此时山间略微的冷气浮起,吹散了那些雾气,天空明月空明,星星点点。
“所以,逍遥觉得,须先为二师傅你留着此物,等到某一日二师傅真正的可以放下了此物时,再焚烧也不迟。”
自在道长一时无语,心中如有所失,恍惚间开口道:“二师傅不如你呀……”
逍遥憨然一笑道:“二师傅说笑了,逍遥知道自己从小愚笨的紧,哪里知道那么多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