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嘿呀呀嗨嘿呀呀!”平阳大川响起了石牛的吆喝声。出山时,他们被阻碍太久的眼光突然被广袤大气的八百里秦川放长得没边,眼球放光。世界好大呀!山外原来无山,山外原来是恁么个样呀!虽然莽莽群山磅礴之势未必就不令平川人震撼了,但他们并未因另种人文地理而诧生虚怯,只宽了心襟长了精神。
他们平安地返程了,驮运队新式运输工具就是替人类这个高级动物减轻重负的马。马是外地进口的马,七人七马石牛他们就占三,终点就是汉仲府盐庄。
又完了平川到山根了,山与川交界处会使人产生差异思想。
罗口这客栈开得风险开得是地方,三教九流南商北运东黑西白无不歇脚,却也相安无事至今,似乎都心照不宣地自觉维护憩息之所。这世道,有能耐贪大的也是在刀口上舔饭吃,平常人在夹缝中求平安。这客栈设计特别,客房一律环绕于椭园形天井,也许出于管理方便;这客栈想得周到,一律男伙计,也许出于安全考虑,觉得扫兴那就别住。每个房间床位两张,方位相似。
今天己有一拨客到,共四人住楼上。第二拨客黄昏到,总管招呼道:“小兄弟们,转来了,伙计们,接客!”他己喜爱上三少年。永兴见礼道:“总管老哥哥好!”卸下货物安顿劳累的马儿。
陈正兴安排说:“三位小兄妹今黑了就不守夜了,住一间屋.我就住隔壁。”百鹊无异议,因为来时就己是这样,夏天不用脱衣服,她一人一床,石牛、永兴一床二人。“好喂!”石牛高兴得跳起来,“陈老板真好!”高兴的是可以不守夜。
陈正兴补充说:“但你们也不能睡得太死,半夜时起来把蜡烛点上,门莫上栓,表示你们没睡死,不然扣你们工钱。”
擦黑时分,又一拨客到,共十人,内中有一带黑布面罩的人,不知为何见不得人,或许是烧伤变形吧。
江湖偶遇各走半边路,一般不打招呼。不宽畅的餐庭各自为桌各尽其用。陈正兴见其它两路客划拳举杯兴头愈高,便也畅怀痛饮,不然就显得小家子气,亦不担心醉酒误事,自信没有对己方不利之事,况且出山又不是大姑娘进洞房—头一回?
今晚的月亮为何那么亮?无云的夜空星星眨着眼睛象在与地球人类逗趣又象在讥笑。隔壁的陈正兴心安理得地呼呼醉睡,似对一切都那么看得开,拥有一颗平常心。其实安心的是一切早己筹划妥当。服侍的同伙老过来催三少年早睡。
人说前三十年睡不醒,少年人磕睡多又不多。永兴躺下又爬起,道:“这一觉睡过了头忘了点灯恁个办?月亮好,干脆不睡,我们出去耍,到时回来把蜡烛点亮再睡,要不要得?”石牛、百鹊睡意立消:“要得!”虚掩门轻手轻脚溜出。武器随身、三人不分离、吃饭喝水不抢先是爹的嘱咐。穿过隔壁厕所门沿臭屎味巷道去后花园台上坐,白天他们已去过。
“福娃哥,人要是能到星星上去耍耍多好哇!”石牛忽然变得隽秀起来,美好的大自然总会升华人的心灵。
“福娃哥,人恁个不长翅膀呢?”百鹊也向读书人讨教。见永兴不吭声,又道,“你喜欢山吗喜欢平川?”
读书人终于思索出答案:“天地间好像各有优缺点,没有十全十美哎!”
“福娃哥,你不像细娃儿呢,像大人。”
“那个女子……扬枝水为啥拼死也要当尼姑?”
“你莫去当和尚喔,河妹会跳河的。”
多安逸的闲谈啊,多神密的星空。此时,阴谋与死亡正欲扑灭少年的遐想。历经变故的百鹊、石牛找到了李家就心中有了底。至于长大后如何,人们通常是想不到那么多的。
醉睡意更浓,不如吹吹风。陈正兴呕吐又要上厕所,伙计扶他他雄道:“老子……又不是醉了要……你扶?”伙计只好随后。减负后陈正兴扶墙回房,醉眼见虚掩的房门便趔趄而进,进了三少年的歇房。因为他出来时的客房门就是虚掩着的,而椭园形房间格调一致如迷宫。跟随伙计说:“错了……”陈正兴说:“我还有错……你比我能?”摸着床沿甩身倒下。月亮追太阳去了西山边,只有余光微映窗内。伙计摸见永兴三人不在,心道,反正客房条件一样,睡就睡吧,呆会儿叫永兴他们换换就是。便把陈正兴弄正身子盖上薄被,为照料醉酒人,点上蜡烛,然后俩伙计也就倒头同床,不同的是两人盖一床薄被,片刻便滑进另一个世界。
第二拨客人见这间客房亮灯,那是约定的信号,悄然来到窗前侍侯。确定熟睡后蹑手蹑脚而入,急忙蜂涌而上,因为三少年的功夫不由得他们不抢先机。入睡的三人忽然就感到呼吸不畅,四肢难动,须臾中断了延续生命的呼吸链节,永远地睡着了。“不对头,不是有个女娃吗,怎地是三个男人?”带黑面罩的那人这时也去了面罩出现,原来是黄少伯!“活路做完了吗?”“不对呀,不是说就是这间客房吗?”黄少伯一看,傻眼了!
原来,陈乡长弟兄要在山外谋害永山三少年人,黄少伯也报报仇,这样河妹就可以进他陈家门了,回去就说遇到抢匪。这密谋陈正兴能给伙计们透风吗?黄少伯心念急转,立即溜子吧,谁不怀疑是我们干的?况且目的还未达到,等天亮发现,从容离去,还可嫁祸于三个娃娃,便命将三尸移回隔壁原客房,床铺整理还原状。黄少伯哼了一声,心道,这三个仇人娃娃怎么就有了防备,又搞错了房间,这是咋回事?三娃娃既有了防备,肯定不会回房间了,那就嫁祸于他们,再收拾他们。
夜,并不沉寂,生命和死亡、灵与肉还在悄悄地搏斗。
永兴三人返回,见烛光将尽泪始干,重又点支,睡下。
天刚发白,客栈大门未开,两守货的伙计去陈正兴房间催促起程,却见门未上栓。
“死人了,陈老板死了!”声惊客栈。楼上那拨四人客也下来了。客栈老板吼:“谁坏了规矩,污了我客栈从来的清净?伙计们,拿上家伙守住大门!”
“肯定是内伙人干的,那三个娃娃最有可能。”带黑面罩的首先发话。但谁会相信?两伙计也不信。“嗨嘿呀呀!”石牛气得一声吼,“放你娘的棒老儿屁!”提锤就要冲过去。对方剑拔弩张,昨日只身进,此时却样样家伙在手。
“你有什么证据?”四人一拨中的一人发话了,是个长者,身穿蚕丝衬衣。
“昨夜我上茅房,见那屋灯亮着,人却不在。
“你咋晓得是我们三个住那客房?”永兴三尺短棍在手,他己习惯这武器了。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所有人心头一亮。“三位少年过来,我问你。”长者招呼道。永兴三人就走到长者身边。
“你们真的不在房里吗?”永兴叙述了情由经过。长者点点头道:“那位壮士,请把你面罩脱下来,以示清白,不然,你们嫌疑最大。”黄少伯带面罩就是怕被认出。知道赖得过初五赖不过十五,喊一声“不关我们事,开门,我们走!”永兴脑子反应不比动作慢,闪身欺进面罩人,面罩被取,又闪身回到原地,黄少伯反应都来不及。
“叫你多嘴!”黄少伯抬手照老者扣动枪机,永兴把枪弹来路看得清清楚楚,直如飞瀑变水滴。“让开!”永兴大叫一声同时猛力推老者,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相等,二人同时弹开,四五颗枪弹飞入老者身后的客房门板。
“是他,黄少伯,棒老儿,杀了我全家烧房子!”百鹊悲烈大叫,哪还吝啬包中的竹镖?抓一把喷射向众匪。未倒下的匪徒一齐扣动枪机簇拥着黄少伯向大门退去。这一排枪弹过来,石牛、百鹊知道厉害,见对方举枪就退出射程外,还能叫你消停地装填弹药吗?长者方三人与百鹊方三人齐出,守门的店伙计不敢拦挡闪开,黄少伯并非浪得四虎虚名,一刀背砸掉门锁冲出,九个卖命的匪徒就这样减价把命卖。百鹊三人追出,眼看永兴伸手就能抓住,黄少伯一纵身跳入罗河深潭,永兴不会水,待石牛赶到,黄少伯己爬上对岸山根。“算了,先回去。”永兴说。
回到客栈,老者四人笑迎道:“小英雄,你救了我一命。我看他们是专来害你们的,知道为什么要害你们吗?”永兴想了想,将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原来你们就是帮苗人杀匪的三少侠啊,可敬可佩!你读过书吗?”百鹊抢过说:“他读了六年书,还在看书,想考秀才当县官呢!”老者四人大笑,道:“文武奇才呀,你想当官干啥?”
幸存性命的两伙计说:“这咋得了,我们回去咋个交代?”老者说:“这样,把遗体驮到山上找个地点埋了,天热等到运回去己经生蛆。我写道文书,请李少侠亲自送给远定县秦县令,保你们没事。”写毕,拿出大印盖章。永兴道:“请问你们是啥人?”随从道:“他是知府扬大人,”百鹊扬声问:“知府有县长大吗?”随从哈哈道:“比县长大大的!”原来,扬知府是回乾阳省亲返汉仲。“李少侠,尔等以后有事来汉仲找我。”扬大人己喜爱上这三个少年。
永兴一行人打马上了山,埋了陈正兴三人。正欲启程下山,前面山下传来长杆火枪声,只见一头戴礼帽者身后二人快速跑上来,散开隐蔽起来,其中一人显然是女性,那跑姿那脸是人都会辩别,后面十几人跟踪而至。“肯定又是棒老儿抢人!”少年们己恨透了棒老儿。待近,百鹊还有足够的竹镖一口气换位双手连发,猝不及防那伙人倾刻倒下八九人,永兴、石牛趁机冲去,棒敲手腕锤舞圈,搞定!
打错了没有?果真是棒老儿,王三春手下路过随机抢人,因为见是带礼帽的判断是有钱人。
惊呆的三隐敝人反倒成了观众,现身来道谢。“三位小英雄,为什么出手相助?”石牛说:“他们是土匪!”带礼帽的说:“土匪是明吃人,世上还有多少暗吃人的人!”永兴不假思索地说:“财主、坏官。”那人一楞,随即严肃地说:“小英雄不简单啦,不想问问我们是什么人吗?”石牛说:“一看你们是大生意客麻!土匪爱抢大生意客。”那三人哈哈大笑,“我们做的生意大得很,听说过八路军吗?”永兴兴趣盎然,“听说过红军呢,八路军又是啥?”那人道:“这就对了,我们就是当年的红军,去西安执行任务。”
“红军?你们这个样就是红军呀?”永兴道。
“不不不,”那人赶紧纠正,生怕降低了红军威信,“我们这是便服,红军头上有红五星,领口有长方形红领章。我们三人的功夫比起三位小英雄就相形见拙啰!”皆大欢笑起来.那女的道:“小兄弟小妹妹,你们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于是互道姓名。
萍水相逢,那女红军一一捧过三少年脸来,各亲一口,以示留念,她亲永兴时嘴唇碰上了嘴唇,不知是故意或是一个不小心,嘻嘻哈哈中分道扬镳。
“记住喔—,我叫许芬,说不定还会见面—!”女红军的声音老远传来。
天似在酝酿连阴雨,多少事,从来急,决定先回家,然后石牛、百鹊陪永兴再上县城。
回乡交差的结果,陈乡长不但无法欲加其罪,还想巴结三少年,工钱加倍。
“爹、妈、大伯大妈,我们回来了!”父母永远是温慰的代名词,家是辛苦归来安息的港湾。
五天后,乡长带来消息带来安抚金:李家老大老二战死了!事情是这样的,土匪越来越猖狂,保安团没来得及去摸王三春的屁股,王三春反倒夜袭保安团抢枪,怎么不等我拉好架式再打呢?
李家人的情绪可想而知。
“妈,莫呕气,还有我。”百鹊沉哀许久,安慰葛氏。
“大妈,还有我。”石牛没了笑脸。
连阴雨终于酝酿成气侯了,不过这不影响媒人的到来。永兴见情况,这才想起,对爹说:“石牛喜欢大大。”永兴胳膊向外拐。
李春玉叹口气道:“天意,难怪修磨子的人说阴差阳错,大大对你哥永山娃也没意思,她说跟福娃配不上,看石牛有不有意思.这样吧,把你二嫂桂芝转房给永山,就圆石牛与大大的愿。”
“哈哈!要得要得!”永兴高兴得跳起来。“走,我们耍去!”拉起百鹊就跑。
永山这娃还真是,总是与嫂子有缘。
雨停了,天渐渐露出喜悦的脸。三少年准备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