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次没想到秀保会认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住持,但是大限将至的他也不想追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秀次拍了下秀保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绪,有些悲伤地问道:“你实话告诉我,我的家眷是否也命不久矣了?”秀保低下了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其实…她们早在大半个月前就已经被太阁下令处死了。”
听闻噩耗,秀次顿时感觉天旋地转,重心不稳几近跌倒在地,绝望地感叹着:“是我连累了她们,要是当初我没有和太阁作对,想必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吧,不过没关系,我马上就要去陪她们了,我们一家人马上就要团聚了…”
看到秀保手中拿着鬼丸国纲,秀保笑了笑,不无怀念地说道:“当初秀吉曾说待他百年之后就将此刀和这天下一同交给我,回想起来心中仍是激情澎湃啊,可是没想到,没想到拾丸会出生,更没想到秀吉会因为他将我满门抄斩,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低估了秀吉的残忍啊。”
说完秀次便掰开秀保死死握住鬼丸的手指,将刀从他手中夺了过去。秀次抽出刀仔细端详着,不禁地啧啧称赞:“好刀,真是好刀啊,难怪秀吉如此钟爱,以至于不到最后一刻不肯交予我啊,现在我总算得到了这把象征天下权威的宝刀了,就算是死在这把刀下,也应该没有遗憾了吧。”秀次看到秀保站在原地轻声缀泣,笑着安慰道:“想必辰千代没有给人当过介错吧,为兄也不为难你了,你就在这等着复命,为兄定不会让你为难的。”说着,秀次朝着与其对弈的老和尚微微颔首,老和尚便站起身来准备随他到内室去。
秀次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内室,在拉上门的那一刻,他冲着秀保笑了,笑得那么灿烂,那么豁达,仿佛是想以此慰抚秀保,又或者是兄长临终前对弟弟寄予的关爱和希望。生前没有好生照顾同为养子命运的弟弟,死后,也许会在天上默默地保护他吧。
看着缓缓拉上的纸门,秀保终于忍不住放生大哭起来,这发自内心的凄惨哭泣声在整个青严寺回荡着,似是责备自己的无能,又像感叹人性的冷酷。
“阿弥陀佛。”以心崇传轻声念道,“关白殿下的生死早已是注定了的,但是秀保殿下您的命运呢?”听到崇传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秀保转过身去,有些好奇地问道:“大师能为家兄算定生死,为什么对我却心存疑惑呢?”
以心崇传摇了摇头看着秀保:“殿下误会了,在下并非阴阳师,不会所谓的五行八卦之类的玄术,关白殿下的命数也非贫僧算出的,它本就存在于天地之间,只是贫僧早于他人有所领悟罢了。至于殿下您,”崇传眉头微蹙,疑惑地说道:“在下本以为会早于关白殿下而去,可是不知因何缘故竟能逃过此劫…殿下不要误会,贫僧并非有意诅咒。”
秀保大为吃惊,没想到以心崇传竟有如此本领,且不管秀次之事是真是假,就自己而言,四月份落水十津川的亦被他预知了,不过并不知道,逃过此劫的已不是当初的秀保了。
出于好奇,秀保继续询问道:“大师可否预知在下未来是何命运呢?”以心崇传头摇得更频繁了,表情也不再镇定了:“殿下今后的命运竟如同空气一般,在天地间竟感觉不到半点痕迹,仿佛本就不存在一般,贫僧着实无法推断。但是通过最近的见闻,贫僧感知殿下并非平庸之辈,只是前途不明,在下也不敢擅自揣测。”
秀保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不无自嘲地说道:“不是平庸之辈?大师说笑了,一个连自己哥哥都保护不了的懦夫,能干出什么大事来?在下只希望能和家人一起,安然度过此生罢了。”“殿下果真没有鸿鹄之志?”崇传微笑着看着秀保,这让秀保不禁心虚起来。是啊,现在有着如此高的地位和权力他,再说什么“只为安度此生”未免过于虚伪了,人对权利的追逐是无止境的,不然,秀次也许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秀保见崇传竟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也就不再隐瞒了,移步到茶几旁,在崇传对面盘膝而坐。崇传见此举动,笑而不语,抬手为他斟满茶杯,顿时茶香四溢,秀保的心情也好了些许。
崇传指着茶杯中的浓茶缓缓说道:“古人常言君子当心如止水,可是再平静的水,只要有火的烧煮,定会沸腾而失去本来面目。人心就如同这茶水,而权力就是火焰,那些所谓‘心如止水’的人在权力面前又有几个能把持得住,不与他人同流合污呢?就如同将一杯冷水倒入一壶热水之中,殿下觉得这杯冷水能改变什么吗?这战国乱世就是一壶沸水,而殿下真心愿意当这杯冷水么?”
听了崇传的分析,秀保静静地思考了好久,不得不说这位“天外魔道”的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在这乱世,要是想着与世无争,无疑就是自掘坟墓啊,只有消灭所有威胁自己的因素,独霸天下,才能能保护自己和家人,这便是乱世的生存模式啊。
秀保深深地向崇传跪伏下去,语气诚恳地请求他指点迷津:“大师之言,如同醍醐灌顶,秀保自愧不如,还请大师能为秀保指条明路。”崇传见状赶紧扶起秀保,激动地说道:“贫僧只是山门小寺住持,怎能受殿下如此大礼,还请殿下起身,切莫折杀贫僧。”
秀保这才端正了身躯,急切地询问崇传:“大师认为在下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崇传并没有直接回应他,而是反问道:“敢问殿下是欣赏王导王茂弘还是中意曹操曹孟德呢?”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秀保不寒而栗:这以心崇传是真心助我还是有意劝我谋反?自己还不了解他,果真要把满腔心事告诉他,就不怕他反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