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不管是小憩还是用餐,只要车队停下来,敏芝就会被请出车厢,不是和妯娌们闲聊就是被小叔子们缠着问东问西,刚开始还受得住,到后来不行了,晚上回到行营也不在乎和胤禩睡一床被子了,简单洗漱一下,倒头就睡,果然长途旅行很累人。某天早晨,敏芝正睡得迷糊,胤禩站在边上冷着脸:“起来,替爷把朝服找出来。”“啊?”敏芝睡眼迷蒙地看着他,胤禩拍拍手:“醒醒,下午车架就到巴林草原了,皇玛嬷和皇阿玛要亲自参加长公主的葬礼。”敏芝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可是穿朝服你怎么骑马?”“今天我和你坐车……另外,你也要穿朝服……”
穿上里三层外三层的所谓朝服,带上好几斤重的朝冠,朝珠配饰一整套堆在身上,敏芝觉得人一下子麻木了,扶着秋菊的手,摇摇摆摆走到车边,脚刚踩到方凳上,上面胤禩的手已经在眼前了,没想太多,借着他的力道,坐到车里,两个衣服架子让原本宽敞的车厢变得狭小了几分,加上身上有那么多的“古董”敏芝只能维持着正襟危坐的样子,胤禩在边上轻笑:“放松点,起码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呢。”敏芝真想给他个白眼,奈何暂时没长这个胆子:你一个古代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现代人穿衣最讲究轻便舒适,这朝服,两样都不具备,穿着就是受罪。这会儿她庆幸几个小祖宗一早把车里的东西搬空了,要不然她和身边这尊“人体模特”装不装得下还是个问题。
刚想扭头说句什么,感觉帽子上细长的尖顶晃了一下,连忙摆正姿势:“谢谢,我没事。”天哪,饶了她吧,脖子都快僵了。边上胤禩的声音依然带着笑:“你这样,让我想起了万寿节那会子,你穿着吉服拖着秋菊在房间里练习走路的样子。”“嗳?”敏芝差点被口水呛到:“你……?”她猝然回头,看见的是一张如玉的脸上,熟悉的凤目中第一次有了盈盈的流光。他怎么可以生得这般好看?而且笑起来……简直就是春暖花开的世外桃源啊,这样貌放到现代,绝对是偶像剧一线小生,天妒红颜啊!敏芝完全看傻了,原来的那句“你怎么知道。”变成了:“你累不累?”
胤禩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一愣神之下,目光清冷:“福晋若是觉得辛苦,要不要本贝勒出去,让秋菊进来伺候?”这一句话犹如兜头冷水把敏芝浇醒了:“对不起,我,我不辛苦,我,我错了。”这变脸也太快了吧,果然漂亮男人都是变态。敏芝再次在心里强调有关胤禩是变态的论调,而且他觉得这一条用在爱新觉罗家的人身上尤其合适,太子生得面如冠玉气质斐然,结果是个男女通吃的货,小九现在虽未长成,但看宜妃和康熙的基因,将来肯定也是祸国殃民的美人,以他依赖胤禩的程度,说不定就恋兄成痴了,还有她边上这位,敏芝至今都搞不懂他不阴不阳的脾气,套用一个电视剧名字,那是像雾像雨又像风啊。
一时间车厢里的气氛降至冰点,只有车辙的声音不断回响,敏芝端坐在那儿,眼神却望着交握的双手,手心里全是汗。胤禩偷眼看敏芝,发现她又回复了战战兢兢的模样,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刚才,他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瞬间的痴迷,他知道,从小到大,只要自己露出一点笑容,身边的太监宫人们就会被迷得晕头转向,甚至父皇和哥哥们也都喜欢他的笑。可是每当母妃看到他笑的时候,脸上就会露出愁容。开始的时候他不懂,以为母亲是多愁善感,但后来,当他发现太子殿下所谓的亲昵举动其实是调戏,并告诉母亲的时候,她脸上的愁容更胜了。最后的某次,母亲抱着他哭,说了他至今难忘的话:“是额娘的错,让你小小年纪就要面对这些纷扰,如果当年,额娘能狠下心肠,断了不该有的奢望,或者,现在你就是普通人家的公子,过着平凡踏实的生活,没有额娘给你带来的这许多负累。”
而他也终于明白,他继承了母亲的姣好容貌,承担了母亲带给他的家世的阴影,同时也成了藏在母亲心中最深处的刺,她宁愿当初没有被看上,这样就不会成为他的母亲,不会让他陷入这许多的纷扰。
但是,良妃不知道,也许知道也不敢当真,她是胤禩心里最重要的人,重过一切,从小养在惠妃身边,惠妃虽然满足他所有物质上的需求,但是每当看到他们母子团聚的温馨画面,他都会想哭,他的额娘在窄小昏暗的偏殿,等待着父皇不知什么时候会降临的恩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善良,温柔,漂亮的母亲卑微如同青石板缝隙里的苔花,在偌大的紫禁城里静静地等待着枯萎的那一天。他的母亲是全世界最好的,她是委诸尘土的东珠,她应该被小心呵护和珍藏。这么想着,胤禩开始了为母亲谋福利的人生道路,在哥哥们面前装傻卖乖,在父皇面前玩命表现,而母亲也终于成了储秀宫的主位。
现在,母亲又怀孕了,而且岁月好像对特别眷顾,人到中年的她,依然艳冠后,宫,这一切和她满口夸赞的这个“采萱”究竟是不是有必然联系呢?他不是没有看出她对额娘“特别”的关注,尤其是额娘怀孕之后,她似乎比自己这个做儿子的还要紧张,放下家里的事务隔三差五就去慰问,而弟弟们对她的接受度也令他吃惊,这个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放任侍妾争宠,却和一群小孩子打得火热,宫里的娘娘主子们似乎也开始关注她了。她到底想要干嘛?刚才那个花痴的表情……每次睡熟了之后无意识地靠近,醒了之后立刻疏离,她怕他,提防他,似乎和对其他哥哥们没什么区别。犹记得上回他故意深陷东宫,虽然胤禛的默然以对差点害惨他,但是,真正令他震惊的却是她的表现,越过胤禛直闯进来,一番以退为进的“哭求”成功达到目的,他能感到她的担心和紧张是真的,所以他给了相应的回报,同时也告诉她,自己一直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一直看不透这个女人,几次三番明示他纳妾,还说得理直气壮,自己真的纳妾之后,她对那两个女人的态度更像是上司对下属,他承认,陈氏是他故意摆上台面看这个女人反应的,然而结果却让他很窝火,这个女人的无所谓不是装出来的,爷是这么廉价的吗?嫁进来到现在,你还没有自觉吗?
看她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胤禩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嫁给他两年了,她身边只有秋菊一个丫鬟,从来都没提起在安王府服侍了她十几年的塔拉嬷嬷和从小跟着她的喜鹊丫头,其实这两个人在她进门之后就被胤禩安排到了别处,等着她提起的时候好拿出来做文章,可是她好像完全忘了那两人的存在,甚至连安王府的收养之恩也一并忘记了,难道是自杀过了性情大变?知道自己的订婚对象是她的第一时间,对她的调查结果是:孤女,命格过硬克亲人,孤僻乖戾,总之是很不讨喜的女人。他也没当回事,毕竟皇家的媳妇都是父皇验看过的,不会真的这么差,再说父皇已经把自己当礼物和补偿送给安王府当能女婿了,不可能再作践他了。他当时就想,能让人传出这种流言,这个郭络罗采萱的人缘还真是差。
但是自她嫁给他之后,他就发现她的人缘不是差而是极好,没有当家之前,就把身边的秋菊和厨房的师傅们笼络了,当家了之后,连管家都对她俯首帖耳,要知道,这个管家,是大哥送给他的一个消息钉子,纳兰家家生子出身,他废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收编。没想到这个女人简单几招就就让他屁颠屁颠地帮她跑腿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安王府混得生不如死呢?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名堂?
就在胤禩心里九曲十八弯的时候,敏芝却打起了瞌睡,迷糊中还记得右手边有胤禩,不能靠上去,只能把头往左边歪着,随着马车的颠簸,帽子的尖顶敲着车壁发出“叩叩”的声响,声音引起了外面车架上秋菊的注意。“福晋又睡着了……”秋菊一声长叹。边上陆九接茬:“咱们的这位福晋,到底是怎样的人啊,猜不透呢。”秋菊压低声音:“福晋是个很好相处的人,私底下从来不端架子指使下人,真正处罚别人的时候也是和和气气的,就是被处罚过的那几个,现在还夹着尾巴罢了!”“福晋训斥过你吗?”陆九望天。
“没有,一次都没有。我从来都没见她动过怒呢。”秋菊回忆着:“就算府里都在传说她失宠的时候,她还是照常过日子。开始我以为她是没脾气的呢,后来凝玉小姐受了气,躲起来哭的时候,福晋只在门外说了几句话,晚上凝玉小姐就出来用膳了。”“福晋怎么说的?”陆九好奇了。车里的胤禩也竖起了耳朵。“福晋说,十个人有九个说你好,可能都是敷衍你的,你无需在意,而那个说你不好的,要么是你的贴心挚友,要么是真心恨你的,你做什么招人恨的事了吗?如果有,就去道歉,如果没有,那她就是嫉妒你,你该骄傲才是,有什么好委屈的。”秋菊原原本本地把敏芝的话重复了一边,陆九听得张大了嘴巴。胤禩若有所思地看着边上几乎要歪倒的敏芝。
外面的聊天还在继续,敏芝平时教导凝玉的话语一句句都被重复出来:“无论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有三句话一定要学会经常说,第一句是谢谢,第二句是对不起,第三句是不用客气。感恩,自省,不图果报,有这三种信念的人,人生再困苦,他都能不断前行。”“大户人家的女孩一定要会做饭,但一定要会吃,知道什么东西既美味又健康。不一定要会女红,但一定要知道怎么穿既得体又漂亮,你父亲擅长鉴赏书画,你要学会鉴赏生活,要有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