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尘鸢身子一僵,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小丫头那清瘦的小黑脸,怔怔道,“你说什么?”
“我说,阿四哥让你现在就走,我们不能留你啦!”小丫头不耐烦地大声嚷道,见骆尘鸢紧抿着唇,瞪着一双乌溜好看的眼睛还在看她,又羞又恼地“砰”地一声把水壶放下,嚷道,“你听见没有?”
骆尘鸢乌墨如漆的眸子这下眨了眨,身体微微前倾,指着桌上那碗茶道,“那你把茶端给我吧!我喝了就走。”
小丫头没反应过来,半响,才跟上骆尘鸢的思维跳跃,挺直的小身板微缩了下,小嘴嘟噜着什么话,还是将茶碗捧给骆尘鸢。
骆尘鸢刚睡醒,正口渴得很,接过来便喝个干净,打着饱嗝,在小丫鬟虎视眈眈地监督下,收拾好,走出了房间,向院子里走去。
大杂院已不如先前那般吵杂,大部分人还是各自忙活各自的活去了,还剩下一些光着屁股或穿着麻布夹衫的小孩还在树荫下,嬉笑着疯玩。骆尘鸢走了一圈,不仅没瞧见车队的人,连牛车一辆也没有。
骆尘鸢心有凄然,难道张大郎他们怕自己拖累,趁着自己睡着就偷偷走光了?应该不会啊,这里离落雁山已经不远,没道理这时候抛弃她。可现实摆在眼前,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她凄凄然地叹了口气,将包裹抱在怀里,手有意无意的蹭着包裹中硬硬的地方,琢磨着寻个当铺把首饰换成些碎银子,先找个客栈落脚再说。
兴许是她的情绪感染了那小丫头,听到她叹气,小丫头搓着衣襟,有些歉意道,“陈姑娘,阿四哥也是为你好,你可别恼他。”
骆尘鸢回头瞧了小丫头一眼,淡淡笑着摇头,“我不恼。张大叔和张阿四一路帮我不少,我只惭愧没能亲自给他们道声谢,兴许还是因为我,张大叔他们才不顾劳累,匆忙离去。”
小丫头抬头瞅了骆尘鸢一眼,又忙低下头搓衣襟,支唔道,“其实……其实……不是……”
“小花,你去忙吧!呆站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骆尘鸢背后响起。
那叫小花的丫头大惊之下抬头看,“哎哟”了一声“阿四哥!!”小脸“唰”地黑里透红,转身捂脸跑开。
骆尘鸢看着小花跑下的清瘦背影,再扭头瞅瞅一脸铁青的张阿四,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叹道,“倘若你不是个书呆子,小花姑娘倒是挺合适。”
张阿四脸顿时一沉,冷冷道,“你还不走?!还要我再撵你一次吗?”
骆尘鸢眸子一黯,嘴角不快的下抑,双手交叉,拢袖齐额,向张阿四行了一礼,“多谢!”而后倨傲地抬起小脑袋,抬眼望天,大步踏出大杂院。乌墨如漆的瞳眸里在下一刻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即便前世只有一个亲人,但也未这么坎坷,这么人见人嫌,这么窝囊……
“哎呀!走路不长眼啊!眼睛长到脑袋上去了?你……”
骆尘鸢龇牙咧嘴地捂着额头,疼得只吸凉气,低骂了声,“啊!还这么晦气!”走路被撞还被骂。怨念啊!
没来得及看清楚谁,又听到一个声音,“三当家!你说什么呢?这是小陈丫头,大郎带来的那个。”
骆尘鸢一听,也抬起头,竟然是车队中负责采办的两个当家,强忍着疼,直起腰来想扯笑问候。
不料那个撞她的三当家满脸不屑地看看她手里的包裹,再看看她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冷哼声,“老子看到了!老子就是故意撞得!什么知书达礼的落魄贵人?连知恩图报都不懂,最毒妇人心!阿大前脚才出事,后脚就卷包袱走人,年纪轻轻竟如此薄凉。老子下次见到这种人,见一次就撞一次!”说罢,铜铃大的眼睛惊怒之下,瞪得骆尘鸢全身颤栗。
后脚那当家的用复杂的眼光望着骆尘鸢,脸色也难堪至极,“大郎念你女儿家,救你至此地,现在大郎和其他当家被府衙关入大牢才几个时辰,你就如此待他。唉……要走快些走吧!老三念你是女娃,否则气极连你头都敢拧下来。”
骆尘鸢忽然觉得额头的疼更见尖锐,一种绝望的压抑更让她几乎窒息,她紧咬着银牙,拳头紧握,强忍着胸口那么口气,也不想再做任何解释,扭身迅速消失在夕阳余辉尽扫的热闹大街。这一刻,她多么渴望这一切都是个梦,她多么希望她还能回到应该属于她的世界……
次日。晨光熹微,半夏的清晨,凉爽而惬意,大户人家的院落中,葱茏繁茂的枝桠探出墙头,翠绿欲滴的叶子,在晨风下发出令人心痒的“沙沙”声响。
一个身着青色布衣的清瘦少年,倚在府衙门口的威武石狮上,一双乌溜如星墨的眼睛不时地往衙门两侧站着的魁梧守卫身上瞄,一只手不安分地还在搓衣角,小声嘀咕着,“这件衣服还不错,而且合身,这么好的衣裳,他们总不会再拦我了吧?”语毕,腰杆一挺,亦步亦趋,有模有样的向衙门里走去。
守门的赵阿豹看向霍霍走过来的人,一张盘子脸顿时像被老婆丢了一脸烂菜叶一样,哭笑不得外加一脸臭腥味,若不是顾忌身份,他真想过去,一鞠倒底,大叫一声:“姑奶奶,您别来了成吗?昨晚您被扔出去几次了?您以为您换了马甲,我们就不认识您了吗?”焉焉之极地抬起他粗壮的胳膊,将快要踏进门槛的人拦住,哑着嗓子官腔道,“衙门重地,闲人不得入内!”
骆尘鸢愤愤了!狠狠瞪上赵阿豹一眼,转脸调整好表情,笑嘻嘻的望向另一端站着的赵阿虎,阿虎还在一脸崇拜的仰望阿豹的勇气,对上骆尘鸢谴责的目光后,神色悚然一凛,音色颤抖,“姑娘,我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张大郎他们献给府衙的货有出入,换不来粮便罢了,他们中有人还口出狂言,打伤衙役,所以不得不暂时扣押。宋大人向来勤政爱民,只要姑娘能够缴纳出其他货品,宋大人自会秉公执法,法外开恩!”
骆尘鸢咬着银牙,心里直恨,究竟是一群乡野莽夫啊,法盲呐!换不来粮种想其他办法也好啊,怎么能动手打伤衙役,自古民不与官斗,张大郎他们怎么如此糊涂呢?
转念又想,粮种一事关系到落雁山众多百姓,官府一句话压下来,甚至就能饿殍遍地,他们短时期内又无法添足货物,能不急么?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骆尘鸢一怔,忽而脑中灵光一闪,也不与这俩官差再废话,转身向另一街角走去。
无论如何,现在她需要见到那姓宋的府官。只要见到那宋府官,她心中自有解救之法。她骆尘鸢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倘若昨日她能及时知晓实情,跟着三当家他们进去见府官,事情恐怕早有转机。只恨那死书呆……
“你们让我进去!我跟了姑娘这么多年,你们不能如此待我!我没有做那种事情!姑娘还不知道,我进去给她道个别好不好?求你们了!”前面拐角处忽而传来一阵推攘啼哭声。
骆尘鸢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弯角之处,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哭坐在地上,头上梳得是现下丫鬟髻,圆圆的小脸上两个巴掌印极为刺眼,狼狈不堪的抽泣着。离她不远,还站着一个冷脸男人,男人横站在路那边,看见有生人走近,立即厌恶的离那丫鬟远了一些。
看来那人不是个看门的,就是路人甲。骆尘鸢蹙着眉头,看向那女丫鬟,她这路人乙虽心有不忍,但她已有一箩筐棘手的事情没做,也实在不想多管闲事。
所幸,那小丫鬟抽噎了一阵,见门里无人理会她,凄凄然的站起来,单薄地小个子颤颤如风中被遗弃的落叶,步履蹒跚,恍恍惚惚地错过骆尘鸢,满脸泪痕。
骆尘鸢心中一酸,自己不一样是被人误会赶出来的么?不由自主的拉住那小丫鬟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小串铜钱塞到那小丫鬟手里,忍了忍,才道,“这个东西最实惠,你不要哭了。我拿着它就哭不出来!”
小丫鬟看看手里的铜钱,又有些诧异的看看骆尘鸢,咬着唇,摇摇头将铜钱还给她,豆粒大的泪水划过脸颊怵目惊心的掌印,抽噎道,“我不要……我家姑娘说不……不能无辜要人银钱。姐姐若是好心帮英儿,英儿便求姐姐给我家姑娘带个话儿,罗姨娘素来嫉恨姑娘,英儿不在了,要她小心着。英儿求姐姐了……”说罢不顾骆尘鸢的阻拦,伏在地上便拜。
骆尘鸢心中百味陈杂,拉着英儿道,“你家姑娘是哪个?”
英儿抹了泪,有些诧异着望着骆尘鸢,“姐姐竟不知?我们宋大人不惑之年方得一女,膝下只有我家姑娘一个。最是娇宠她,正因如此,才招来罗姨娘嫉妒,百般加害我家姑娘。”
骆尘鸢有些意外的瞪大眼睛,“你家姑娘是宋大人的独女?”
英儿有些迷惘地看着她,点点头。
骆尘鸢圆满地眯起双眼,语重心长地再次问英儿,“你家姑娘现在何处?我这就替你去拜访。”
“真的?”英儿有些激动,小手失控地抓住骆尘鸢,捏得她生疼,“我家姑娘这时候就在离后院不远的花厅上课。姐姐将这东西给她,把英儿的话带到就成!”说着她从耳朵上摘下一只镶着红珠的耳坠,颇有不舍地塞到骆尘鸢手里,嘱咐道,“英儿先回家去。这耳坠是姑娘送与英儿的贴身礼物,见此物,姑娘必能理解英儿苦衷。”语罢又向尘鸢一拜,又在骆尘鸢的劝说下,才蹒跚着离去。
骆尘鸢将英儿的耳坠宝贝似地放在怀里,便深思着围着院墙绕来绕去。那原本站在很远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好奇,走到她身边,淡笑着问道,“姑娘,你在干什么?”
骆尘鸢正全心丈量着院墙高度和她身高的比例,被人冷不丁地一问,吓了一跳,转头略微扫了男人一眼,只觉相貌平平也没再注意,随便甩了一句,“这院子里的护院厉不厉害?你怕不?”扭头,继续忙活自己的。
男人嘴角一抽,不由失笑,“本……我不怕。那姑娘是做什么?”
骆尘鸢耷拉着眼皮懒懒瞄了男人一眼,“我要爬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