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望着查理,而后他坐起身,站了起来,再次望向查理:“赔偿?”
查理感觉好了一点。因为尤里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他的苦恼。这令查理平静,帮助他单纯地描述过去发生的事:
“有一小群能力很强的生物,在路过和悄悄观察我的家乡时,不小心造成了一起事故。被波及的人,肉体都消失了,灵魂上,只有我幸存。
“他们说,按照他们的规矩,必须帮我重新开始生活。
“我不想再留在那里,因为最重要、最亲密的人都消失了。我选择来这里。这里与我的家乡相比,更动荡、更危险,我们那边的战争,也曾发生过,不过在我出生和成长的年代,总体而言是和平的。他们很担心我,所以给了我最好的天赋。他们认为,这样有助于我保护自己。”
尤里静静听完,思索了片刻,安慰道:“确实有助于你保护自己,对吧?”
查理点头,又叹息:“可是尽管如此,这种天赋并不能叫我开心。因为它是那样来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所以在北郡的时候,你——藏着它。你不大想用它。除了那天晚上去找我,以及……在钓鱼的时候你用的把?那么多鱼!从不空手而归。”
“是的,没错,在钓鱼的时候,我是用的。在北郡能够听到一些不和平的消息。所以尽管我不喜欢它们,我想还是需要锻炼。”
“不喜欢。”尤里体味了一下,耸耸肩,“不喜欢就不喜欢呗。只是有一个地方,查理我跟你有不一样的看法。”
“什么?”
“你说这是赔偿。他们,呃,按照他们的规矩他们要帮你重新开始生活。那么,这重新开始的方式,必须给你这样的天赋吗?”
“没有。他们只是在尽力而为。”
“那么,或许——这是一份礼物。他们内疚,他们想补偿,他们想减轻自己的内疚,他们想帮助你,于是送你的一份礼物。他们也有办不到的事情。他们也会内疚,对吧?他们会内疚吗?他们有感情,是吧?”
“有的吧……有的。你说,这是礼物,而不是单纯的赔偿……对,我更觉得如此。我同意,这的确是礼物。”
查理说完,沉默了。
尤里望着他,一会儿之后,他轻轻补充:“查查,我不认识那群家伙,无意为他们减轻罪状。我把这个看法告诉你,只是想着,这个可能是对的,你之前不愿去想,听了之后,或许会同意,然后,你会觉得好一点——这是我期待的。期待你觉得好一点。”
“我明白。”查理回望尤里,“你说得对,这是礼物。他们并不必须给我这些。
“另外,如果我决议坚持,他们会帮我没有痛苦地获得永恒的平静。我曾经赌气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们并不同意,他们说我是在气头上,他们沉默,对我的诅咒不回嘴。然后在我折腾了很久之后,在我累了、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之后,问我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他们很强大,而在事故之后,他们尊重我,没有把我像一个物件那样处理。他们是真诚的。在劝导我开始新生活上,他们应该是用了技巧,可这技巧来自他们的智慧,出自他们真诚的心。所以我无法恨他们。我明白他们是意外,你知道的。因为无法恨,却又难过,我感到很低落。所以在北郡的时候,我看到一切,却没法投入进去。”
“没必要因为这个觉得不好。”尤里了然,“我是说,在遇到重大的、不幸的事情之后,人总是需要休息的,需要时间去恢复。大家都需要。我九岁的时候父亲过世了。你知道的,我跟你提过这个。”
“是的。”
“不过,没有说过当时的详情。那次我提起来时,你觉得很抱歉,而我已经不觉得难过了,一切已经过去了,伤口已经愈合了,而且当时我们有更美妙的事情可以做……嘿,所以我就没细说了。”
“是这样没错,我记得。”
“那会儿,让我想想……我很难过,你懂的。大哭了几场。呃……确切而言,大哭了一场,哭了很多场。有一段时间,我总去看他的坟墓,在那儿坐着发呆。起先是发呆,后来,心里面的疼痛不那么厉害了,逐渐平静下去了,我就坐在那里看风景。我还想,他们把墓地选在山坡的头上,最高的地方,是不是料到每个人都会,到后来都会,看风景?”
尤里说到这里,失笑。
查理也乐了:“那你想出答案了吗?”
“噢,没有想出答案。我只是有这个想法,这个疑惑。我因为这个想法笑了一下——就像刚才一样。”
两人相视一乐。
尤里解释:“当时,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是这样的——部族里的人,看到我经常去墓地,有的叹气,有的试图给我找点杂事让我忙,让我不要去。不过大长老说,想去就去吧,不管有什么感受,都是自然的。
“一开始,我没有太看重他的话,我只是看重那句‘想去就去’。大家都很尊重他,甚至敬畏,有这一句,相当于得到了一个特许,令别人不再打扰我。然后那次,那次笑出来之后,我突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就是——痛苦会愈合,快乐会重新回来,还有幽默感,而这一切不是罪责,这是生命的力量。
“冬天草会枯掉,第二年会有新的芽出来。老茎依旧在那里,它提供营养,不再抽新的叶子。一切就是这样。”
“是啊。所以,这的确是一份礼物。虽然说,有选择的话,我并不希望导致我得到它的事情发生。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的,而我的不希望,并不意味着它不再是礼物——它的确是一份礼物。”
尤里点点头。而后查理望向了海面,望了一会儿,看向尤里。
好一会儿,他们就是那样并肩站着,看看海,看看天空,也看看近处的沙滩。时不时望向彼此,或者是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而回以注视。
这一刻无比清晰,与很多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一样。这一刻生命在他们之间流动,不是因为契约,而是因为理解。
他们那样呆了很久,打断他们的是一声——
咕噜噜!
尤里的肚子叫了。
查理大为失笑:“看来时候不早了?”
“噢,我想是的。”
两人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动身去准备他们的午餐。
他们驾着飞毯,掠过海面,被他们看中的鱼和螃蟹,被水浪送出海面,抛到尤里跟前。
昨天查理也用他的天赋找到了食物,可是……
“大地之母!居然还可以这样!”尤里手忙脚乱地敲晕一只大螃蟹,“够了,我们回去吧。不过——居然还能这样,噢大地之母!”
查理莞尔,直到飞毯在沙滩上降落,他跟着尤里去捡柴。或者确切地说,尤里去捡柴,他跟在后面,他才缓缓开口:
“我感到了联结。我们刚才谈过之后,我觉得我跟这个世界的联结变活了。”
“嗯哼,变活了?那原来就有,对吧?”
“是的。在北郡的时候,我抗拒,只是做一些准备应付危险;后来我遇到了你,我害怕很多事情,那时候也没有联结,不过我跟你之间,有亲密的感情,那让我有了更多勇气、下定了决心,去做更多的准备,那样哪怕遇到大的危险,也能处理。
“然后,在岩浆里的那些日子……你知道么,那很奇怪,很多事情就像是本能,即使岩浆里也有空气,很少,但是的确有,我让它们聚到我的身边——我需要它们。与空气不同,食物变得不必要了。我能感觉到岩浆里的力量,也能吸取它们来填饱肚子。就跟你一样,那种方式没有味道,只是能饱。
“接着我想去找你,可是上面是岩石,我不知道路在哪里。顺着岩浆而行,有些地方走不通,有些地方凝固成矿脉,哦天呐,赶紧跑!不管怎么样,下面是大地,大地如此广博,即使岩浆在她怀里流淌,她也毫不介意,全然接纳。她也令我想起你叫我学会的那些。就在找路的那段时候,开始感到有了联结,不稳定,有的时候。
“然后刚才,刚才我们聊完的时候,那个感觉变得非常清晰了。就是这样。”
尤里一边听,一边正把柴禾扎起来,最后折下一根粗壮的、发脆的灌木枯枝,穿过柴捆,把柴捆往肩上一抗;听到末了,他由衷莞尔:“查查,你是个很棒的德鲁伊!”
“什么?”
“德鲁伊。大长老就是一个很棒的德鲁伊。我听到别人跟他讨教,在他那样的境界,是什么样的感觉。问他为何能够察觉,很远处有敌人来袭,还是在半夜里。他说大地之母会告诉他的。别人问他,为什么大地之母会告诉他,这种感觉是怎么样的?是怎么告诉他的?他说,他跟大地之母之间有联结,他由此取得了跟这个世界的联结。”
“呃,可是我没有经过那些训练,我不知道德鲁伊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他说的联结,与我说的,是不是一个意思。”
“哎呀,我不是说你要去从事那个职业,我是说,你达到了一种很好的状态。”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现在还有另外一种状态。”
“什么?”
“我也觉得很饿了。”
尤里乐了:“走吧,我们去弄午饭。昨天中午我就想叫你一起弄饭来着,不过那会儿你有点走神,听见了我的话,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看你并不完全是为了制盐的事,就没再叫你了。”
“是的。不止昨天中午。昨天大清早,前天晚上,都有一点。我想告诉你,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告诉你。现在回头想想,那些犹豫,并不必要,而且有些可笑,可是当时,那些事并不是什么喜事,它堵塞在那里。”
“现在还堵吗?”
“没有了。”
“查查,你知道,龙是很强大的生物。当然我现在肯定还没成年。不过我的意思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有效锻炼,我想我可以跟你一起,穿过艾泽拉斯外面的那些地方,去你的家乡看看——你想去的,对吧?”
“噢……”
“你觉得怎么样?这个主意不好吗?”
“被你一提醒,我发现自己的确有点想。可我的家乡,嗯,你知道那个比喻的——艾泽拉斯是一个蛋黄,它跟许多其它蛋黄一起,被放在一个碗里面。碗里面的其它部分是蛋清。”
“啊,对啊。兽人就来自另外一个蛋黄。那个蛋黄挺惨的。”
“那么,我家乡在另外一个碗里面。”
“哦!噢大地之母……看来那群出意外的家伙,实在很强大。”
“对,实在很强大。”
“你也跑得实在够远的。”
“是啊。”
“不觉得后悔吗?”
“嗯……有一点。可惜没办法了。”
“而我感谢你跑这么远。”
两人都乐了。
查理看看尤里,而后他明白尤里九岁时那次笑出来,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当悲痛渐渐逝去,当伤口愈合,生命不再被阻塞、再次流通,幽默感也再次流动,还有快乐。
尤里回望查理。他知道查理的感受,因为他曾经经历过。很多年前。
他靠近去,亲了一下查理的额角,接着是脸颊。
查理回以亲吻。
两人走回他们放海鲜的地方,一同搭起火,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