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出正月,到处都还透着年气儿。从元夕那日开始,宫里面已经连着摆了三天的戏台。李萼前两日都托病未出,今日也不好打扮的太过招摇,着一身淡粉海棠花裙,外披浅色大袖,颜色虽素,气势却不输给任何人。
众妃嫔向太上皇请过安,又向皇上和皇后拜倒。夏皇后见了李萼,笑道:“听说淑妃妹妹前两日身体不适,是什么病?今日可好些了?”
李萼盈盈一福,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只是因天气转凉偶感风寒,现在已经好多了。”
夏皇后点头,“这就好。大家都落座吧。”然后示意内侍开戏。今年正月里所有事情的安排几乎都是她一手主办的,难得她做的周全,让太上皇和皇上都很满意。
今日一开场唱的是《贵妃传》中的《密誓》一出。戏台上唐明皇与杨贵妃于七夕之夜,遥拜牵牛织女星,双双许下誓言:“双星在上,我李隆基与杨玉环,情重恩深,愿世世生生,共为夫妇,永不相离……”
夏皇后本来担心太上皇对这出情爱缠绵的戏兴趣不大,排戏的时候还曾犹豫再三。最终仍是选了这出戏,倒是出于自己的一番私心。却没想到当她悄悄观察每个人观戏的神色时,太上皇反而最是动情。心中想着:“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难免钦羡这样情深意笃的感情。”正喜形于色,嘴角微翘的时候,瞥见身边的李萼懒洋洋地托着下巴,昏昏欲睡。
于是问道:“淑妃妹妹身体还不舒服吗,怎么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兴致?”
李萼莞尔而笑,说道:“倒不是没兴致,只是觉得皇后娘娘用心良苦,这戏文怕是颇有深意吧?”
夏皇后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笑道:“淑妃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李萼脸上摆出一副无辜相,“怎么皇后娘娘反倒不明白妾身的意思了?娘娘的意思妾身可明白得很。”她本来面对着夏皇后说话,现在将脸转向戏台,接着道:“唐明皇没有本事平息叛乱,反而一心专宠玉环。等到六军给玉环扣了媚乱惑主的帽子,他连心爱的人也保护不了,只能任她香消玉殒。当初说再多情爱,立再多誓言不过都是空话,不是吗?”
“这……”夏皇后之所以思虑再三,最终扔把这出《密誓》安排进来,的确是别有用心,但她只是想借此唤起薛琮对自己的一点点情义,当年她们又何尝不是海誓山盟,相约白头呢?
可现在经李萼这么一说,倒是说她借戏讽刺薛琮专宠李萼,不顾国事,早晚有一天也要像唐明皇和杨贵妃一样,天人永隔,没有好下场。
“皇上……”夏皇后面露尴尬之色,可这种事如何开口解释?
薛琮向他们瞥了一眼,神色不悦,“行了,都少说两句,看戏吧。”
谁知有人比皇上还不高兴,太上皇冷冷“哼”了一声,道:“皇上的确不该太纵容后宫了,否则连台好戏也看不舒服。”
薛琮忙说:“父皇说的是。”
太上皇缓缓起身,向李萼那里瞥了一眼,对薛琮说道:“听了三天的戏,孤也累了,就不扰你们的兴致了,这就回德寿宫去。”他嘴上说不打扰大家兴致,可他此时拂袖而去,别人还哪好意思继续赏戏了。
“父皇。”薛琮连忙也起身,“父皇何不等听完了戏让儿臣送您回宫?”
太上皇摆摆手,道:“不必了。”便在宫人的陪同下离席。他虽不是薛琮的亲生父亲,可毕竟是太上皇,即使二人为君之道大不相同,但薛琮对他素来孝顺。这大正月里令太上皇悻悻而归,薛琮怎能高兴?
李萼还在纳闷,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太上皇。薛琮便说道:“淑妃,以后不可再这般口没遮拦。”一句话说完也起身离开。他对李萼算是客气,只浅浅责备了一句。
待薛琮走后,李萼尴尬地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再好的戏也有唱完的时候,妾身忽然又觉得不舒服,先告辞了。”
夏皇后被气得端茶碗的手都在颤抖,可表面仍要装出温雅大方的样子,面含微笑和其余的人看完了这出《密誓》。
其余众妃嫔皆冷眼旁观,只有谢贤妃心下不忍,觉得夏皇后为做好正月的安排,从去年的十月已经开始张罗了,实在是废了不少心血,便忍不住安慰道:“皇后娘娘不必动气,戏是很好的,想来皇上是真的有事处理才离开的。”
她劝人也不会劝,薛琮为什么走,谁都看得明白。夏皇后笑道:“贤妃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宫难道就这么小器,竟要为这点小事动气不成?”
谢贤妃知道自己嘴笨,也只好不再说了。
虽然这次薛琮让李萼也失了面子,但李萼却并不在意。回到绛云殿后,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懒懒地倚在榻上,她反倒觉得比坐在那里听戏舒服得多。
月人送来一碗热茶,问道:“娘娘不去看看皇上吗?”
李萼咂了一口茶,说:“皇上正在气头上,本宫去了岂非是找不自在?等皇上气消了,自会过来的。”跟着又吩咐月人:“去把桌上那碟酥饼装起来,替本宫送到家里去。交给丛雪小姐,就说是皇上赐的糕点,让她尝尝鲜儿。还有,告诉她好好准备准备,过几日便会接她入宫了。”
月人应道:“是。娘娘跟丛雪小姐的感情真是好呢,连皇上赏的酥饼也不忘大老远地给她送一份。”她将酥饼装进食盒,拿着出宫令牌就去了李府。
正在李府等消息的完颜丛雪和李母听下人来报:“老夫人,宫里的月人姑娘来了。”
李母和完颜丛雪对视一眼,双双出去接见。到了厅前,月人迎过来参拜:“月人参见老夫人。”
李母笑着招招手:“快起来,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
月人盈盈站起,看见李母身边站着一个神清骨秀的少女,正含笑看着她,于是笑道:“这位就是丛雪小姐吧?月人参见丛雪小姐。”
完颜丛雪亲切地拉起月人的手,笑道:“你叫月人?”
“是。”月人一边从食盒中拿出酥饼,一边笑说:“原以为我们娘娘已是仙人之姿,断无人能及的,谁料今日见了姑娘才知这老天爷的本事大着呢。既有了我们娘娘那般仙姿玉色,却又有姑娘这般清雅秀丽,两人全不是一个样貌,却都是一样的美丽不可方物。”
几句话说的李母和完颜丛雪笑颜逐开,李母指着月人,笑道:“你瞧瞧,你瞧瞧,这丫头的一张巧嘴有多甜。”
完颜丛雪笑道:“是啊,难怪表姐喜欢她,现在连我也喜欢的不得了呢。”
月人端过酥饼,笑容明媚,“这是我们娘娘特地吩咐我给老夫人和丛雪小姐带来的,皇上赏赐的酥饼,娘娘自己还没舍得吃呢。”
完颜丛雪向李母看了一眼,又拿起一个酥饼看了看,微笑道:“表姐还说什么?”
月人回道:“娘娘还说,让丛雪小姐好好准备准备,过几日便接小姐进宫作伴儿。”
完颜丛雪顺手将酥饼放回碟中,高兴地笑道:“表姐当真要接我进宫?”
月人道:“自然是真的。娘娘跟皇上说,与丛雪小姐久别重逢,十分想念。皇上体谅娘娘与丛雪小姐姐妹情深,二话没说便答允了。”
话已带到,酥饼也留下了,月人便向李母和完颜丛雪告辞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