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正是庆隆元年,正月十五,郡安府皇宫大内张灯结彩,新登基的皇帝薛琮与太上皇正携众妃嫔观灯听戏,好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与此同时,郡安府长街上也是彩灯高挂,如漫天星辰坠落人间,车水马龙,游人笑语不绝。老天应景地撒下一点雪花,火红的灯光映着洁白的雪花,如此美景使得原本就沉浸在欢乐中的人们更加雀跃。在这一片繁华景象之中,却听一人发出一声叹息。
有人问道:“元宵佳节,百姓欢愉,南国风光无限好。独大哥叹息,可是又想起了故乡?”
那叹息之人背负双手,与问话人并肩缓行,幽幽说道:“郡安百姓此刻尚能举家欢聚,共度元宵。可怜北方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又不知昌黎人的铁骑何时便会踏入江南,叫我如何高兴得起来?”
先前那人劝慰道:“皇上看了大哥的《北伐论》赞誉有加,而且力主抗昌黎,相信大哥大展宏图之日不远矣。”
“但愿一切如你所言,希望早日得见失地收复,大祁百姓安乐。”
这二人一个叫做许峙,原是北方人,完颜术大举南攻时,曾参加起义军,后奉命南下。另一个是他南下之后结识的好友陈甫。二人于元宵节结伴赏灯,可许峙时刻心系北方百姓,无心游赏,陈甫见他意兴阑珊便说道:“天色也不早了,萍儿尚在家中等候。大哥也早些回家吧。”
许峙哈哈笑道:“快快回去吧,莫让弟妹等急了。”
陈甫笑道:“大哥又何尝没有人等候?只是你视而不见,辜负佳人一番心思。”
许峙对这话却是充耳不闻。“如此就先告辞了。”
二人告别之后,便打算各自回家。许峙转过长街,灯光暗了下来,人声也渐渐变小。他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回望长街的热闹繁华,一股落寞之感油然而生,茫然失落间,偶一回身,险些撞上一人。
许峙赶紧向对方道歉,见对方身形婀娜是个女子,唯恐唐突,便更加抱歉。
一个独身女子在这街角暗处忽然撞见一名陌生男子,难免心悸,许峙趁着隐约的灯火看见她美丽的脸上因害怕而显出的不安,但她没有转身逃走,反而定了定神,说道:“请问,相公可知道万马街李府怎么走?”
许峙回手向长街一指,“沿着这条街直走,到第二个路口再向北转就能看见了。”
女子嘴角微微弯起,轻声说道:“多谢相公指点。”女子走过许峙身边时,他闻道一阵淡淡的香气,于是忍不住回头看去。
“小心!”许峙忽然抓住女子手臂,将她拉到身边。
伴随女子一声惊呼,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女子掩住耳朵,缩在许峙身边,等到炮竹声停止,她才慢慢放下双手,这时她与许峙相距极近,阑珊的灯火掩映下,她看清面前这男子的面目,剑眉虎眼,目光如炬,比她平日见的那些塞北汉子还英武一些。在她看来,这样的男子与那骏马秋风放在一起才相得益彰。女子眼中竟不自觉地露出赞许之意。
那些放炮竹的调皮鬼知道自己险些闯祸,赶紧跑来跟那女子道歉。
女子捋了捋鬓边碎发,柔声笑道:“没关系,不过你们下次可要小心了,伤了人就不好了。”
调皮鬼们见她不责怪,赶紧道谢,然后一溜烟的跑掉了。女子微微颔首,向许峙说道:“多谢相公搭救。”
许峙双手抱拳,爽声说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说完转身消失在那片宁静的黑暗里。
女子望着那高大的身影隐没在街角,俏皮地挑了挑眉毛,笑着转身,走上长街。
她心中不禁赞叹:“这里果然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比我们那的大漠风沙可美多了,难怪祁国皇帝会不思故土了。”
她自小生活在北方,见得大多是高山大海的壮丽广阔,要么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丘。这江南的人情风光,她从前只是听人提过,今日见了更是觉得新奇美好。随处可见小桥流水,乌瓦白墙,河岸上是一户挨着一户的人家,整个城都透着小巧玲珑的气质。
万马街李府门前迎来一乘装饰精巧讲究的小轿,以红缎作帏,辅以垂缨,小巧华贵,漂亮典雅。抬轿的人步履稳健,轿子晃动不大,坐在轿中的人显然会很舒服。
李府早有一行人等在门口迎接。轿中缓缓走出一位端庄秀丽的美人,下身着橘色罗裙,上身着鹅黄褙子,下摆用金色丝线绣着一朵冰凌花。头上梳着流苏髻,仪态雍容。待这丽人下轿,李府众人便齐齐拜倒。
原来这丽人是李府的女儿,叫做李萼。一次机缘巧合被尚未登基的薛琮看中,选进宫里。薛琮登基后被册封为李淑妃。
今日元宵佳节,按理说任何人是不得擅自出宫的,但她却得皇帝特别恩准,回来与家人团聚。只不过此事也不宜大张旗鼓,所以只派了一顶小轿护送。
李萼扶起母亲,问了身体状况,母女俩相见分外欢喜。正准备携手进院时,突听一个声音喊道:“表姐。”
李萼与李母循声望去,一个高挑袅娜的身姿从暗处走来。
“姨妈,表姐,我是丛雪啊。”
女子才向前走了两步就被轿夫拦住。
李萼缓步走下台阶,目光在不经意间瞥过女子的裙角。然后走到女子面前,细细端详她的样貌。那女子大而长的眼睛微含笑意,看着她说道:“表姐,我找的你们好苦。从北方一路过来,丛雪几次差点死在路上。”
李萼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挡开轿夫,握住那女子双手,说道:“小雪,真的是你。”又回头叫李母:“母亲,真的是小雪。”丛雪立刻上前抱住她,姐妹相拥而泣。李母也走过来,边流泪边说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终于找到小雪了,姐姐你在天之灵得以安慰了。”说着轻轻以衣袖拭泪。
两个女孩子忙止住了眼泪,李萼劝道:“娘,别哭了,找到小雪是好事啊。”
李母笑道:“对,对,是好事。来,小雪,快跟姨妈进屋去。跟姨妈说说你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丛雪进了院子。
李萼家中只有一个母亲,朝中也无亲属。因此薛琮赐给她们的府邸并不是很大,院内也只有两舍房屋,但仆人却不少,李母的吃穿用度也都是上好的。
三人进了屋子,李萼见丛雪风尘仆仆,于是吩咐人拿了件干净衣服来给她换上,之后便将仆人都屏退了。丛雪换好衣服出来,李萼便将她换下来的衣服丢进了火盆,刚刚亲人重逢的感人场面忽然就换了样子。
李萼站到李母身边,头微微向下倾斜,微笑着说道:“完颜姑娘,幸会。”
完颜丛雪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久闻李姑娘大名。大汗常常赞姑娘是仙姿玉色,今日见了果然是瑰姿艳逸,光彩照人。”
李萼下颌微扬,笑道:“不敢当。我倒是常听人说,完颜姑娘是雪山的冰凌花,处处不输男儿,是铁骨冰心的雪中仙子。大汗让大家以冰凌花作为信物,可见对姑娘的重视非同一般。”
完颜丛雪笑道:“姑娘这是听谁说的,哪有的事?丛雪初到江南,什么事都还不熟悉,以后就要请你这‘表姐’多教教我了。”
“这个自然,快别站着了,大家坐下说话。”她首先坐到了椅子上,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雍容华贵。她的眼眶略深,有些不似中原人,眼神中带着清冷的霸气,即使在对你微笑时,也让人觉得不敢靠近。
李母和完颜丛雪也在她对面坐了,听她问道:“大汗有什么吩咐?”
完颜丛雪道:“大汗要我进宫协助姑娘。”
李萼身子微斜,倚在一侧扶手上,右手轻轻搭在左手上,沉吟道:“是想让薛琮纳你为妃?”
完颜丛雪始终端端正正坐着,说道:“不,大汗交代,让丛雪以姑娘表妹的身份留在皇宫就好。至于薛琮,相信姑娘一个人就可以对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