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人生最大的一个课题,因为死亡是专属于人的。有人说其他的生命也会死亡,不仅仅是人。不错,任何自然生命都有一个衰亡的过程,但是,只有人才会意识到死亡,才会知道自己的有限。所以我说,死亡是专属于人的。
从人类有意识以来,就知道有生必有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死是人类最原始的恐惧,也是所有恐惧的终极指向。生命只有一次,故贪生怕死也成了人的本能与本性。而人生的有限和追求无限的本性所构成的人生的两极,成为人生最大的悖论。于是乎,思考死亡,超越死亡,也就成了哲学永久的话题。哲学离不开死亡,在死亡面前,所有的意义都将消解。海德格尔说:“人们为了躲避责任,争先恐后地躲避到人群中,但无论如何逃避,也逃不过人生之大限——死亡。”在死亡面前,任何人都无处可逃,因为死亡是无人能代替的,只能你自己去面对,自己去承担。也许只有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人们才会意识到世界原来可以是这个样子。在死亡深处,这个世界的“意义”开始像泉水一样向我们涌现,所以,很多伟大的哲学家都痴迷于死亡,克尔凯郭尔甚至说:“学习哲学,就是练习自杀!”
确实,死亡,把人推向了人生之大限。也许只有面对死亡的时候,人们才能够破除一切成见,把真与假、善与恶等界限看得模糊。看过电影《卡桑德拉大桥》的人都知道,在这列火车开往卡桑德拉大桥的时候,其实也就是在通向死亡的途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哲学意义上的自由才得以彰显:“他可以跳车逃走,他可以奋起反抗,他也可以一动不动地坐以待毙。然而无论他采取哪种方式,都是其自由选择的结果,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死亡,在其最深处终于暴露出了人的自由。
以死亡垫底的自由没有人喜欢,于是追求永恒成为了人的本能。正是在明知必死的前提下,人类怀着对死亡的极度恐惧,强烈地追求永生,并为此作出不懈努力,从古到今都不曾停歇。古代的帝王养尊处优惯了,总觉得日子过得快,于是找人炼长生不老的丹药,企图获得永生,而当这一切破灭之后,就催生出了不朽的理念。古人对不朽有三个标准,即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再次立功,并很有把握地认为,只要做到了三条之一,就可以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由于这一标准看得见,摸得着,具有可操作性,于是乎,古往今来的志士仁人、英雄才俊就都不约而同地为实现这一不朽的目标而奋斗不息。
但是,生死轮回的道路并不因为引进了不朽的理念就会变得平坦。因为无从把握又难以预料的命运从来就不会让人们按部就班、妥妥帖帖地经营自己的不朽事业。于是,由于突如其来的噩运,历史就不断上演面对生死抉择的画面,也正是由于所有的生命个体都有着避死求生的本能冲动,人才有了有别于其他生命体的尊严和伟大。有时为了某个自认为崇高的目的,只有人才会逆本能而动,主动选择死亡。就如孟子曾经所说:“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所以,一旦人们在可以生的时候选择了死,就表现出轰轰烈烈、惊天地泣鬼神般的壮烈,荡气回肠,激越千古,成就了美学意义上的崇高。
当不朽与做人的基本信念不可调和时,是生还是死,这一难住哈姆雷特的选择题常常摆在了人们的面前。而这一难题也由于不朽概念的存在,使得无论是选择生还是选择死都不能简简单单地用勇敢或怯懦来界定。在生死关头,最能显示英雄本色的,通常是选择死,而且肯定会被认为是有勇气的表现,但英雄与否也不能一概而论。比如司马迁,他经过反复的掂量和权衡,以比选择死更大的勇气毅然选择了生,并最终提出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生死观。
西方人有宗教的救赎,认为人死后,灵魂会升入天堂,从而可以永恒。照苏格拉底看来,如果死后化为乌有,则死亡是件幸福的事,因为它表示结束痛苦;如果死后仍有来生,则死亡仍属幸福的事,因为他可不受被放逐或临刑的骚扰。相反,伊壁鸠鲁派则努力破除灵魂不朽之说。他们认为扫除一切不朽的思想,便可消除对于死亡的恐惧感。我们应对自己说:死亡是微不足道的,不管我们活着还是死去,对我们都没有影响。如果活着,我们无需恐惧死,因为生命仍为我们所拥有;如果死去,我们也无需恐惧,因为恐惧乃是活人意识的表现。所以只要我们存在,死亡便不存在,故而我们和死亡永不碰头。
而我们中国人没有这种宗教救赎的文化传统,也没有对死亡进行思辨的哲学思潮,我们只有一个当下的“现实世界”,对死几乎采取了一种存而不论的态度。子路问鬼神之事,孔子淡淡地对他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活人的事你还没弄明白,怎么先想着去侍奉死人?子路不甘心,说:“敢问死。”死亡是怎么回事?孔子又淡淡地告诉他:“未知生,焉知死?”连生的道理还不明白,怎么能够懂得死?即使人固有一死,也有轻重之分,有的重于泰山,有的轻如鸿毛。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只要能和自己的亲人、家庭、民族、国家的责任和事业结合在一起,就能获得永恒的价值。
追求过程——人生的意义仅在过程中
西方有一个悠久的宗教传统。宗教是什么?马克思曾经说:“宗教是无奈心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情。”心灵为什么无奈?我想说,人生的有限是人最大的无奈,人生之大限——死亡在不远的前方等着你,不屈的灵魂永远拖着一个沉重的肉身。世界为什么无情?因为这个世界早晚会抛弃你,而且丝毫没有留恋和怜悯。
为了克服对死亡的恐惧,西方人发明了宗教,宣扬“灵魂不死”和“来世的幸福”。正如托马斯·阿奎那所说:“人生在世,不过是匆匆的过客。”在他看来,自然的道德生活可以使人得到尘世的幸福,但这种幸福是暂时的、虚幻的,只有神性的德性生活,才能使人获得永恒的、真正的幸福,即来世的天国幸福。上帝是西方人的精神支柱。他的存在及神圣给生活在尘世中的人以慰藉,让人有了活下去的勇气。死亡不可怕,因为人死亡以后会上天堂;这个神秘的世界并不可怕,因为上帝创造的这个尘世是和谐的,只要人发挥自己的理性,就能够认识到这种和谐;人遭受苦难并不可怕,因为上帝并不会抛弃他的任何一个子民。
可是,宗教的虚幻性早晚会被戳穿。当人们压抑自己,以求天国的幸福的时候,尼采喊出了他那句惊世骇俗的呐喊:“上帝死了!”尼采是一个狂人,在他看来,上帝的存在不过是一个“皇帝的新装”,是人自欺欺人地为自己树立的虚幻偶像。他杀死上帝,是要杀死在西方统治了两千多年的基督教传统。正是因为活在上帝的阴影中,人才认识不到自己的价值。杀死上帝,就是让人从这种阴影中解脱出来,赤裸裸地面对自己,由自己来开拓自身的价值。所以对尼采来说,悲观是以乐观为方向的,而乐观又是以悲观垫底的。
上帝死了,对西方人来说,可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上帝死了,人怎么活?人生在世的困境被毫不留情地暴露了出来。上帝不再收容人,人的前途在哪里?他就像一条来自北方的狼,孤独地走在荒芜的沙漠中,脚下没有现成的路,只能靠自己去开拓,自己去行走,自己去负责人类获得自由的同时,也得到了惩罚,因此才走得如此艰难。
“人生在世,不过是匆匆的过客”,当尼采杀死了上帝,这句话好象应该改写了,应该改写成“人生是一个过程”。人是不可能永远活在世上的,无论你是超级富豪,还是一介平民,都逃脱不了人生之大限——死亡。而且,你死后,也不再会有上帝收容你,所以,人生的意义就在这个旅行的过程中。托马斯让我们把幸福寄托于来世和上帝,把追求尘世幸福的行为和想法看成是邪恶的,其实是让我们否定现在,活在一种期待中。殊不知,人生的旅行并没有什么终极的目的地,耽误了路边的风景本身就是浪费生命。
生命是一种过程。生命本身其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是你自己赋予你的生命一种你希望实现的意义,因此享受生命的过程就是一种意义所在。
尽管事情的结果值得关注,但是做事情的过程却是更加重要。因为人生的意义就在整个过程中,并不存在一个终极的目的。人的生命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死亡,如果说我们忙碌一世是为了死亡,岂不是一件非常荒诞的事情?世界上很少有永恒,大学生谈恋爱,每天都在信誓旦旦地说我会爱你一辈子,这实际是不真实的。统计数据表明,大学生谈恋爱的100对里有90对最后会分手,最后结婚了的还有一半会离婚。你说爱情能永恒吗?所以最真实的说法是:人世间没有永恒,真正的永恒永远在上帝居住的地方,它不属于世间。就爱情而言,只要“我今天,此时此刻正在真心地爱着你”就已经足够了,明天也许你会失恋,失恋后你也许会体验到失恋的痛苦。但所有的凤凰都是涅盘而来,这种体验本身就是全部的意义,它将作为经历丰富你的人生历程。
看过一部名为《童梦奇缘》的电影。影片中儿童总盼望成为大人,可他不知道,大人们也渴望成为儿童。于是,作为儿童的小光偷了神秘科学家的药水,他的目的,只是变成一个大人,就可以离家出走。可是变成大人的小光,却发现了他从来不曾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的大人的无奈。透过他的眼睛,我们看到了李老师和副校长的偷情,看到了下班后父亲和副校长躲在游戏室里打游戏,看到了父亲身为男人的无奈和后母与母亲作为女人的悲哀。他本来还应该看到许多他未曾看到甚至想也想不到的事,但影片没有给我们更多的选择,它只抛出了一个装了少许物件的口袋,让我们自己去把它填满。而我们每往里边填充一样东西,我们的肩上就多加重了一份负担,许多人自杀身亡,与这负担的加重也许不无关联。
小光用几天时间,走完了别人几十年的人生。他的口袋里背着别人几十年积存的物件,这对小光未免残忍。可是回头的路是没有的,从生命诞生那一刻起,死亡就成为一条不归路。这是一条唯一的路,别无选择,人的每一步都在向其不断迈进。我们贪恋生命,锻炼身体以求长寿,但生是人类的敌人,时刻都想把人戮于马下,死是人类真正的朋友,时刻都想把人紧紧拥抱。但我们这些善男信女,在本能上却都是愿意亲近敌人,疏远朋友。正如影片里的那个科学家所说:生命是一个过程。可悲的是,它不能够重来;可喜的是,它也不需要重来。
不错,人生是一个过程,它的开端和结束都不神秘,神秘的是这场人世间的旅行。它就像一个断开的圆,一端是生,另一端是死。人们用嘹亮的啼哭昭示生的痛苦,用无奈的呻吟表示死的痛苦。但如果无生无死,便没有那段美丽的过程。换句话说,没有生与死的痛苦,便没有人生的欢愉。痛苦是两个点,而欢愉却是一条线,所以生而为人,仍然是幸运的。
有一句名言说:“人从一生下来到死去,这中间的过程,就叫幸福。”是的,生命只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有鲜花和掌声,也有荆棘和泪水,有欢乐,也有痛苦,而我们为了追求那醇美如酒的欢乐,就必须忍受那酸涩如醋的痛苦。而生命的意义也就在无尽的追求之中,在追求中创新,在追求中超越,最终给生命一个最美的诠释。
人的一生就如一盏点燃的灯,迟早都会熄灭,而死亡就是熄灯之时。但仔细想来,其实死亡并不是上帝对我们的惩罚,而是命运之神对我们的钟爱。如同我们需要睡眠一样,我们同样需要死亡。正是死亡的黑暗背景才衬托出了生命的璀璨光彩,正是死亡的警钟让我们绷紧了生命之弦。试想,如果生命是无限的,没有了死亡,那么活着又有多大的意义呢?
所以死亡并不可怕,无非是生命的长眠。而在长眠之前,我们应该珍惜我们拥有的每一天,想清楚到底什么才是我们该追求的,什么才是能让我们真正快乐的。是物欲,是名利,还是灵魂的安宁?
还是让我们用心聆听天籁圣洁的歌声吧!永葆一个清爽净透的灵魂,始终微笑着善待生命,享受生命,珍爱生命,超越生命,在岁月的风霜雪雨中轻松安然地走完一世的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