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水溶招了招手让黛玉坐在身边,揽着她靠在肩膀上,侧首问道:“黛儿在担心什么?”黛玉扬了扬罥烟眉看着水溶,道:“你真的不知道?”
水溶淡淡笑道:“昊泽和清婉并非什么都不懂的顽童,就是因为他们懂得多,所以对事情也太过敏感。母妃对你的态度他们记在心中,这些我们都没有办法,只能让时间慢慢的消磨掉他们的记忆力。”说着又笑道:“你自己生的孩子自己还不知道他们的性子么?若是逼得急了,只怕越会将这芥蒂放在心中了,随缘就好!”
望着他的笑容,黛玉突然问道:“溶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当年的事情了?”水溶侧首望向黛玉拧了拧她的鼻子,道:“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反正都已经是作古的人了,母妃的心中只怕也早已放下大半!”
黛玉不依的拽着他的衣袖,道:“这件事情也关系着我的娘亲你的岳母,你怎么能瞒着你的黛儿,快点告诉我!”水溶睨了她一眼,拉着她起身,边走便笑道:“好,我的黛儿,你说我要告诉你,你该怎么报答我?”顺着长廊声音飘来,闷哼声也远远传来,黛玉气哼哼地道:“就这样报答你,快点告诉我!”
如水的月光从屋檐上滑落下来,北静王太妃站在佛龛前,听到身后的推门声,睁眼望着地上人影,淡淡开口:“你来了!”言毕便对着佛像拜了拜,将手中的佛珠放在佛龛前,转身定定的目光落在黛玉月下的芙蓉颜上。
清辉落在黛玉淡蓝色的衣衫上,细碎的蜀绣兰花悄然绽放在衣摆。若是细细嗅着,似能在夜色中闻到那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缠绕人心。眉头微蹙的看向北静王太妃,轻声道:“未知母妃深夜召唤儿媳前来,有何要事?”
北静王太妃静静的看了黛玉许久,唇角扯出极为浅淡的笑容,犹如晚香玉随风缓缓舒展,淡淡地道:“随我去一个地方!”言毕便率先走了出去,心中的好奇也被挑了起来,眼含诧异的随着北静王太妃走了出去
栀睿院?如烟的眉峰在月下越发的青色凝黛,心中隐约明白几分,侧首望向北静王太妃。北静王太妃的笑容似是蒙上了薄薄的轻纱,那样的不真实,未曾多话,牵着黛玉的小手走了进去!
红烛高高燃起照亮黑暗的屋室时黛玉禁不住倒抽口气,这里的摆设同她记忆中贾敏房中的摆设分毫不差。她似乎闭着眼睛就能摸到床榻矮几珠帘在哪里,甚至连紫檀镂空架子上的联珠瓶所摆放的位子都是一模一样!
明珠穿就垂落下来的帘帐在烛光下流光泛彩,黛玉伸手轻轻抚着,似能从那些圆润的明珠中看到贾敏绝世的姿容。水溶昨日相告的只有他所探听到的事情,只是大概的轮廓,而详细的细节连水溶也不知道,如今似乎只有北静王太妃能说的明白了!
“这里是太王生前所居住的院落!”北静王太妃走到书桌前将那副画像从墙上取了下来,侧首对视着黛玉的眼睛,淡淡笑道:“你们母女还真是相像!”薄面微腮,眉如烟雨迷蒙,唇若艳脂梅花,唯一不同的便是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
若说黛玉的眼睛婉转多情含珠带露,贾敏的眼睛便如清风拂面流转飞盼,从画像之中透出来的神韵多了几丝刚强和决裂。黛玉伸手轻轻拂过立在栀子花下的贾敏,那样年轻的面容飞扬带笑,美丽的姿容让黛玉有些恍惚,“这,真的是娘亲吗?”她记忆中的贾敏总是眉间含愁,那宛如江南烟雨般的清愁婉转,常常执着书卷坐在栀子花下,望着北方的碧蓝天空!
“是你的娘亲!”北静王太妃伸手轻轻抚着那上面的题字,轻轻吟道:“雪魄冰花凉气清,曲栏深处艳精神。一钩新月风牵影,暗送娇香入画庭。”抬首望着眉间若蹙薄含清愁的黛玉,道:“这首诗你应该不陌生吧!”
黛玉望着上面隶书所写的题诗,静静点了点头。她当然不陌生,这是挂在贾敏房中画像上的题诗,从小到大也不知道听她念了多少次。心中有些凉意漫过,凉凉的似是如今沁在秋水之中,窗外冷月如钩缓缓撒落下冰冷的清辉,那种从字里画间透出来的悲凉和哀愁黛玉似感同身受!
那年的北静王太妃叶蕴仪十八岁,贾敏也是相同的十八岁。
闺阁之中出色的女子从来都是各家攀比的对象,正如同当年叶太尉膝下的嫡女娇女叶蕴仪。女红刺绣功夫饶是天下最灵巧的绣娘也绣不出她所绣的东西,马背上的巾帼不让连京中的男子也鲜有比过她。那种杀伐决断的行事手段让当年的叶太尉爱若珍宝,常常是有求必应,在叶府的地位甚至凌驾于叶府长子叶振宏之上!
同城可攀比的姑娘便是荣国府贾代善之女贾敏,传闻中贾敏貌若天仙娇弱体柔,琴棋书画更是无所不精,素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如此的传闻,让京城中的贵公子趋之若鹜,莫不是求着自家母亲登门去相亲。尤其是年满十五岁以后,荣国府更是门庭若市,登门的贵妇人不知几许!
初次见到贾敏的时候,叶蕴仪正在庭院之中刺绣。五彩斑斓的丝线在手中飞快的流转,朵朵胜放栩栩如生的牡丹富丽艳美,甚至连蝴蝶也禁不住停下了飞翔的脚步,缓缓停落在织锦之上!
贴身丫鬟端了温茶上来,看着上面停驻的蝴蝶,慢声轻语地道:“到底是姑娘绣的花,这样栩栩如生,连蝴蝶也为之倾倒了。”叶蕴仪将手中的针线抛下,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温茶慢慢啜饮着,抬头就见叶夫人陪着两个人款款走了过来!
“蕴仪。”母亲柔柔的唤声让叶蕴仪站起身来,丫鬟早已俯身将她的裙摆铺散开来,叶蕴仪抬头看着那娇柔的女子时眼中有种类似于惊艳的情绪闪过,叶夫人已经启齿轻笑道:“来蕴仪,见过贾夫人贾小姐!”叶蕴仪和贾敏各自上前见礼,叶蕴仪方才知道她就是名动京城的荣国府姑娘贾敏!
贾夫人看着叶蕴仪绣着的牡丹图,抑不住惊叹地道:“叶小姐好巧的一双手!”叶夫人眼中有些得色闪过,口内仍是谦虚道:“贾夫人太过夸赞了,到底人小还是禁不得夸赞的,免得让她骄傲自满忘了再思进取!”
当年的叶蕴仪年轻气盛看着贾敏温婉而笑的面容,挑眉道:“常常听闻贾小姐的才气名满京师,可否在刺绣上帮助我指点一二?”贾敏抬眸静静望着她,叶蕴仪此时才发现她沉静的面庞下,隐藏着飞扬洒脱的神色,只听她轻启红唇静静笑道:“若论起刺绣功夫贾敏自愧不如叶小姐,又何来指点之说?没的让人说我班门弄斧白白失了脸面。”
眼中的那种浑然不在意让叶蕴仪心中十分的不舒服,似乎她引以为傲的东西在贾敏的眼中不过就是块废布而已,遂淡淡地道:“贾小姐如此说是不是瞧不起蕴仪的绣作?”贾敏摇头,明亮的眼睛微微弯起,道:“没有的事儿,这些事情贾敏真的不擅长!”
如此谦恭的回答让贾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上前挽着贾敏的手臂侧首看向叶夫人,微微含笑地道:“今日出来的时间太长了,我们也该告辞了。”天边晚霞如泼墨晕染,五彩斑斓的色彩照亮整个天空。
看着叶夫人陪着贾夫人和贾敏走出去,叶蕴仪再低头看着绣到一半的绣品,只是挥手让丫鬟收了起来,再也没有刺绣的心思!凝视着那消失在红色霞光下的淡紫色身影,叶蕴仪的眼睛微微上挑!
再见才是孽缘的开始,三月初三是闺门女子唯一出门踏青的机会。叶蕴仪早早便命丫头子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细细看着身上的海棠红长衫,从头到脚莫不精雕细琢般的精致。
湖边满是京城中的名家闺秀,花枝招展鬓影珠翠,莫不充斥着眼睛鼻子耳朵。叶蕴仪厌恶的挥了挥手,刺鼻的脂粉味让她不舒服的捂住了嘴巴,身侧的丫鬟见状早已吩咐随身的众多仆妇上前将挡路的闺秀撵了开去!
叶长存是先帝过世时的托孤重臣又执掌着天下的武官,叶府的隆恩圣宠绝非其他人可比。所以那些被驱逐的闺秀纵使心中有怨愤也只能掩在心中,陪着要好的姐妹三三两两的远离叶蕴仪!
“这里并非叶府,叶姑娘如此做是不是有些过分?”清淡的嗓音从侧面传来,叶蕴仪侧身相望,却见一袭淡紫色的身影身子窈窕的立在不远处的柳树下,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正是望向她。是贾敏!
叶蕴仪扶着丫鬟的手臂走了过去,尚未走近便闻到栀子花的香气,看着她手中把玩的栀子花,淡淡地道:“贾姑娘未免管的事情太多了吧。”贾敏微微一笑,雪白的面庞似乎让手中的花枝也为之失了颜色,道:“叶姑娘仗着自己父亲的威名来驱赶别家的姑娘,纵使人面上不言,也免不了心中怨愤,叶姑娘这又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