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曾说她十分中意那兰姑娘,若是你也有心,及早册立东宫太子妃便是。”水溶口气平淡的什么情绪都没有,连昊泽的婚事亦是无感无觉,黛玉的离去已经将他所有的感情尽数带走,竟然吝啬的连对自己的孩子也没有留下半丝分毫。果真是个霸道的人儿,水溶唇角扬起的那抹温柔笑容疏淡飘忽,恍惚的像是飘散在远处的云朵。
“儿臣不会娶她。”水昊泽犹如黑水晶般的眼睛微微含着冷冽之意,水溶抬头静望着他,他也看向水溶,忽而低下头来,淡淡地道:“如今娘亲离去昊泽才明白,娘亲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
那所谓的相似亦不过就是粗劣的复制品而已,复制品终究只是复制品,无论是否刻意都已经落入下乘。他宁愿娶回来个与黛玉完全不同的女子,也不要那几分相似黛玉的人住在宫中,因为那会让他心中有所比较。原先黛玉在的时候还不觉得,甚至有几分喜欢那兰绮儿,如今黛玉不在宫中,他只觉得那相似让他刺目难忍。
既然生下来就已经注定要挑起天璧皇朝的万里江山,他此生已不能像他的父皇那样幸运寻得倾心相许的女子,那倒不如将所有的儿女情长尽数摒弃,用来开拓富足天璧皇朝的万里河山,这是他的父皇和母后所留于他的,务必要在他的手中更加的富足安乐方才不至于辱没了他们的声名。天璧皇朝的江山在水溶的倾力治理下已经稳固下来,如今正是盛世的开端,注定是要有个睿智冷静的君主来步步营造盛世巅峰。
水溶唇角有丝极淡的笑容,轻笑道:“是呀,你娘亲是天地下独一无二的,独一无二的。”垂首看着怀中的玉像,那颦笑微痕似是含着薄薄的愁绪,灵动的眼眸似随着他的眼波相望四处流转。黛儿如今你过得怎么样?可有想念我们父子三人?清婉已经随着夜君回去北蜀国了,那哭的可怜样儿若是你瞧见只怕又要心疼的了不得!
短暂的怔愣旋即回神过来,水昊泽将手中方才接到的折子交到水溶手中,道:“陈家的罪状尽数罗列其上,还请父皇定夺。”水溶的眼睛溢出几分乖戾之色,阴骘狠辣的半丝余地也不留,执起朱笔大笔挥下,淡淡地道:“交与刑部处置,夷灭三族。牵连下毒者,五马分尸,尸首丢到深山之中喂狼。”
踏出明德殿,那窒息般的气息从胸怀之中吐出,远处绿柳浩淼犹如寒水烟波,他的眼睛流转着盈盈水波。静默片刻,颀长的身影渐渐淹没在御花园内的百花争鸣之中,低垂的树荫后面转出俏丽的身影,盈盈的眉目中泪水滴滴坠落。满园的百花胜放似乎全部都已经失去了颜色,只有他那颀长挺拔的身影缓缓走在其中。
景业十四年,皇后离宫静养已是一年,后宫空虚无人,朝中大臣联袂上书要圣上择选秀女充实后宫,所上奏折皆被反驳,联名为首的礼部尚书不多时便被寻了由头抄家流放。除夕夜宴上马氏女肖似皇后娘娘惊诧四座,后兵部尚书马祥云被免去尚书之职,挟其家眷调与西北荒凉之地为一县之长。自此后,朝中众臣无人再敢提及圣上选秀之事,亦无人再敢将自家女儿带到宫宴之上。
展开手中的画卷,那画卷之上似乎仍旧留有余香,淡淡的单属于黛玉的清香扑面而来。画卷上寥寥勾勒出来的几笔侧影仍是美的脱尘绝俗,水溶伸手轻轻的抚着画卷上女子的侧影,轻轻笑道:“黛儿,昊泽说的很对,那些与你有些相似的女子皆不过是粗劣的复制品,让人瞧着衍生厌烦,恨不能将她们的性命拱手与你交换,你我夫妻也不用分开这么长的时间了。”
从书案旁取出卷卷画轴摊开放在桌案上,赫然凤冠霞帔的黛玉静坐在床帐之中,眼中含着忐忑惊慌和茫然不知所措,水溶细细看着微微浅笑道:“那时候你初嫁入北静王府之中竟是如此的惶恐不安么?”
新婚之夜浑身紧绷满心惶恐不安的黛玉,那样清晰的印入眼帘,那时候他为了不吓着她,只拉着她合衣而眠,其实他又何尝不想拥有她?
芙蓉花绽放在身侧,靠着贵妃榻唇角勾起笑容,眉目低垂的女子,素手轻轻抚着隆起的肚腹,那样宠溺安详的宁静气息让他也禁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她的平静祥和,许久方才柔声道:“那时候的昊泽和清婉在你肚中十分的调皮,常常让你夜不成寐坐卧难安。时光晃动,如今清婉也已经嫁了出去了。”
卷卷画轴多的数不过来,画中人皆是黛玉的身影,或坐或卧,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各种场景各种神态皆有,那宜嗔宜喜,娇目秀美的清波流转透着画卷远远传递而来,满身清雅的书卷气拂面而来,软软犹如春日风声,无声无息的润入心扉之中竟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画轴一一摊开最后的那副水溶静静笑望着,那眉目含着薄愁静坐在竹林之中抚琴的黛玉,轻盈盈犹如落入凡尘的九天仙女,“那时候你心中在想什么?应该没有在想我吧,那时候的我,在你的心中还没有丝毫的位置在对不对?”画纸已经有些泛黄,恍惚间岁月已经从指尖滑过二十个年头,那时候的黛玉方才十七岁,那样的豆蔻年华却包含着忧愁和凄凉。
“父皇,这是母后的画像么?”不知何时进来的水昊泽和水辰桓,望着摊开在御案上的卷卷画轴,惊讶的问道。水溶侧首波澜不惊的看着他们,淡淡笑道:“是呀,这是父皇以前画的你们娘亲的肖像,可是当了这劳什子的皇帝之后竟然连与你母后画肖像的时间都没有了。”
水昊泽看水溶如此模样心中痛楚难当,黛玉的离去随着时间的沉淀越发的积落水溶心间,那蚀骨的思念犹如缠绵不断的丝线越缠越紧,直至勒的他没有缓气的空隙。
“这幅画是你娘亲怀着你皇兄和你皇姐的时候,那时候你皇兄和皇姐在你娘亲的肚中半丝都不老实,常常累的你娘亲吃睡不好手脚肿胀。常常半夜起身到庭院之中逛逛走走,后来的一个月,你们娘亲的腿脚肿的连鞋履都穿不上。”水溶唇角的笑容犹如窗外即将凋零的薄薄雪花,那样的幽远孤寂,水辰桓到底年纪小,看水溶如此痴痴相望的模样早已禁不住落下泪来。
水昊泽侧首抑住满眼的泪水,上前看着水溶笑道:“今儿是除夕夜,年年爹不都与娘亲准备东西的么?今年娘亲虽然不在这里过年,但是爹的礼物可别忘记了。不然改日再见到娘亲的时候,娘亲伸手与你要,爹要去哪里现找来给娘亲?”
水溶侧首凝眸思索静笑道:“是呀,若是不准备好,你娘亲伸手要的时候,爹爹岂不是要空手了?”言毕便急急转身,朝着寝殿之中走去,水昊泽看着辰桓轻道:“辰桓别哭,你是男子汉不可以哭听到了吗?”
水辰桓拼命的抹着眼泪,抬头狠狠的点头道:“辰桓是男子汉辰桓不可以哭,辰桓答应过娘亲要好好的照顾父皇的。”情之一字最伤人,相思犹为苦,如今年满十岁的水辰桓已经深有体会,静静的随着哥哥一起将那些画卷仔仔细细的收卷起来,仍旧放在原先的青瓷瓮中。
景业十五年年满十九岁的皇太子水辰逸,迎娶翰林大学士潘承均之女潘明玉为东宫太子妃。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次年纳入四名女子入东宫为侧妃庶妃,以太子之位监国处理朝政。
水溶侧首望着放置在身边的玉像,温柔笑道:“如今昊泽已经娶了太子妃,黛儿瞧见了吗?咱们的儿媳妇知书达理,温雅大度,对昊泽也极为关心,你喜不喜欢?”摩挲着那玉像在怀中,低眉又道:“昊泽不止娶了太子妃还有两个侧妃两个庶妃,再过一两年,咱们就成了祖父和祖母了。”想着黛玉弯弯不满的眉眼,那嘟起的红菱唇,水溶宠溺笑道:“放心,就算是成了祖父祖母,我的黛儿也不会老的。”
仰头望着窗外的秋景如画,水溶微微笑道:“总以为黛儿是柔弱的离不开我的,没想到如今竟是我半丝儿也离不得你。”低头掸了掸衣袖,看着腰间围着的嵌玉腰带,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绣着的簇簇竹叶,缱绻爱怜的似是黛玉素手轻扬的绣着丝丝针线。
那个坐在床榻上身畔放着线筐的人影如今已经不在,水溶伸手缓缓拂过黛玉坐过的凉榻,微凉的手指似还能触摸到她的冰肌玉骨,微微含着笑容的俊颜浮现出犹如冰层裂纹般的悲伤和凄凉。
景业十六年冬月水溶退居太上皇,将皇位传于皇太子水辰逸。新皇登基,册封潘明玉为正宫皇后,同胞兄弟水辰桓为睿亲王,头一道敕令便是为母祈福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传递的同时,一匹快马穿过纷扰的街市,马蹄哒哒的踏在皑皑白雪之上,策马扬鞭疾驰而去。随风溅起的雪花犹如薄薄的轻纱挡住马背上的人影,隐约瞧见玄色的斗篷随着冷风飒飒扬起边角,转瞬间便已经湮没在漫天白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