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哈米尔
三个姑娘和三个小伙子一行六人,在第三十四街搭上了长途汽车。他们准备去佛罗里达州的海滨小城贾克逊威尔度假,他们的纸袋里装着三明治和酒,纽约城阴冷的春天在他们身后悄然隐去。现在,他们正对金色的沙滩和滚滚的海潮,充满了无穷的渴望。
车过新泽西时,他们发现车上有个人像尊雕像似的,一动不动。这个人叫温葛,坐在这帮年轻人面前,风尘仆仆的脸像张面罩,叫人猜不透他的真实年龄。他穿着一套不合身的朴素的棕色衣服,手指被烟熏得黄黄的,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深夜,长途汽车在一家名叫霍华特·琼森的饭馆门口停下了。除了温葛,大家都下了车。这几个年轻人很想知道他是什么人,纷纷猜测他的身份:也许是个船长?也许是抛弃了妻子溜出来的?当然也有可能是退伍回家的。
汽车再次出发,有个女孩坐到了温葛身边,跟他搭讪起来。
“我们去佛罗里达。”姑娘朗声说,“您也去那儿吧?”
“我不知道。”温葛说。
“我从没去过那地方,”她说,“据说那儿很美?”
“很美。”他低声说,同时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使人觉得似乎有一件他一直想尽力忘怀的事袭上心头。
“你在那儿住过?”
“我曾在贾克逊威尔当过海军。”
“来口酒?”女孩把酒瓶递到温葛面前问。他笑了笑,接过酒瓶猛喝了一口。谢过她,他又一声不吭了。
过了一会儿,温葛入睡了,于是女孩回到同伴那里。
第二天清晨,当几个年轻人被吵醒时,发现汽车又停在一家名叫霍华特·琼森饭店前了。这次温葛下车进了饭馆。那姑娘一再请他跟他们一起用餐。年轻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如何在海滩上露营,而他却显得毫无兴趣。他只点了一杯黑咖啡,神经质地抽着烟。回到车上,那姑娘又坐在温葛旁边。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痛苦地、缓慢地对她说起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温葛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他在纽约坐了四年牢,现在他正回家去。
“您有妻子吗?”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她疑惑不解地问道。
“唉,怎么对您说呢。我在牢里写信给妻子,告诉她,如果她不能等我,我非常理解。我说我将离家很久,要是她无法忍受,要是孩子们经常问她为什么没有了爸爸——那会刺痛她的心的,那么,她可以将我忘却而另找一个丈夫。真的,她算得上是个好女人。我告诉她不用给我回信,什么都不用,而她后来也的确没有给我写回信。三年半了,一直音信全无。”
“现在你在回家的路上,这她也不知道么?”
“是这么回事,”他难为情地说,“上个星期,当我确知我将提前出狱时,我写信告诉她:如果她已改嫁,我能原谅她,不过要是她仍然独身一人,要是她还没有嫁人,那她应该让我知道。我们一直住在布朗斯威克镇,就在贾克逊威尔的前一站。一进镇,就可看到一棵大橡树。我告诉她,如果她希望我回家,就在树上挂一条黄手绢,我看到了就下车回家。假如她已经忘记了我,那她完全可以忘记此事,也不必挂黄手绢,我将自奔前程——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姑娘感到十分惊奇,于是把事情告诉了伙伴们。温葛还拿出他妻子和三个孩子的照片给他们看。
距布朗斯威克镇只有二十里了,车里的年轻人赶忙坐到右边靠窗的坐位上,等待那大橡树扑入眼帘,渴望出现黄手绢。而温葛却很心怯,他不敢再向窗外观望。他重新板起一张木然的脸,似乎正努力使自己在又一次的失望中昂起头。只差十里了、五里了。车上静悄悄的,只有紧张急促的呼吸声。
突然,晴天一声霹雳,几个年青人一下子都站起身,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一个个欣喜若狂,手舞足蹈。
只有温葛被窗外的景象惊得呆若木鸡。那橡树上挂满了黄手绢,二十条、三十条,兴许有几百条吧,好像微风中飘扬着一面面欢迎他的旗帜。在年轻人的呼喊声中,温葛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下了车,腰杆挺得直直的,迈出了回家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