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夫人话,陈妃娘娘怕光,见到烛火就会挣扎,奴才怕她伤了自己,所以……”
“好了,你退下吧,我们照顾一下陈妃娘娘。”洛姑姑冷了语气,这后宫里的是是非非她见多了,不管守门人的话是真是假,灯火昏暗,对他们有利无害,不必计较。
“是。”守门人垂头退了出去,徒留下三人对着不足三米的可见范围,慢慢地向前移动。
“你来了?”前方的殿门,在她们还未察觉的时候,无声地打开了,阿娇的声音蓦地响起,冰冷的语气让她们吓了一跳。
窦茵茵抚了抚胸口,喘了好久的气,才缓缓抬头,看向门口面色苍白的女子,她眼中闪烁的犀利目光几乎将她们射穿。
“陈妃娘娘,您……还好吗?”窦茵茵看着那曾经骄傲,甚至有些跋扈的女子如今这番清冷淡然的模样,不禁有些怜惜。
“彻儿……我好不好你不知道吗?我哭了,你都不来哄我的……”阿娇声音悲怆,挪动了一下脚步朝着他们而去。
窦茵茵皱眉,闭了闭眼才道:“陈妃娘娘,您没疯,别装了。”
阿娇脚下一顿,缓缓地抬起头,披散的长发黏在了脸边,冷冷地看着她:“陈妃是谁?我是皇后!我是彻儿的皇后!”
“我们来带你走,平阳公主有话,如果您想离开,我们今夜带你走,如果你拒绝了,那您一辈子就只能待在冷宫,所以,不要再装了,我们时间不多。”窦茵茵冷了脸,她每次来探望阿娇,都会再回来之后给平阳一封书信,然平阳竟从她那少的可怜的对话和描述中断定阿娇没有发疯。
阿娇瞬间瞪大了眼睛缓缓地敛去了那一身的戾气,抹了一把小脸上的发丝,看向窦茵茵:“姐姐又要玩什么花样?带我出去?可能吗?”
“可能。”洛姑姑回了话,看向恢复正常的阿娇道,“太后娘娘寻了与您相似的宫女,来代替您待在长门宫,司马谈的公子司马迁已在门外接应,今夜就带你出长安,他会安置好您的,娘娘,这个皇宫,已经不适合您了。”
阿娇显得有些震惊,出宫吗?她已经不记得这方红墙高瓦之外是什么风景了,父亲和母亲的音容笑貌也已经模糊了,每日里只看到那么几个守门的太监死人一般的表情,渐渐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能出去吗?能不能再看一眼父母?能不能再问一次花香?
“如果皇上赶来……”阿娇微微抬眼看向窦茵茵。
“皇上今晚不会来的,卫皇后生了皇子,今日满月。”窦茵茵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却没想到深深地伤了阿娇。
“她生了?呵……对,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我居然待在这里那么久了……彻儿封她做了皇后了?哈哈……他真是忘了我了……也好。”阿娇哭哭笑笑,单薄的身子几经颤抖才略微稳了稳,抬头,眼中闪现了决绝。
“我跟你们走,但去哪,必须由我自己决定。”
“好。”窦茵茵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洛姑姑眼看阿娇同意,赶忙推了一下身后呆滞的小宫女,草月回身,三下五除二扒了自己身上的太监服,与阿娇换了衣衫。
“李代桃僵?曾经,我和彻儿用这一招救了她,没想到时隔多日,她会用这一招再来救我……”阿娇笑的有些薄凉,慢慢地穿了衣衫,才系好衣结,守门的太监便已经向着她们走来了,因为她们待得时间久了所以特地来看看吧。
洛姑姑朝草月使了个眼色,草月会意,披散了头发朝着她们扑了过去,死死地抓住洛姑姑的衣袖大喊大叫。
守门人一惊,赶忙上前,好容易从草月手中将洛姑姑救了出来,而彼时,窦茵茵已经拉了阿娇退出了门,站在门外的暗影里,看着守门人将洛姑姑送出来,三人行礼,毫无悬念地离去。
“草月为何心甘情愿地留在长门宫?”步辇上,阿娇冷冷地发问。
“她一家三口的性命均在太后手里,更何况,太后又对她有恩。”洛姑姑也不多说。
“娘娘,您为何装疯?”窦茵茵没想到平阳说阿娇装疯是真的,倒是稀奇了。
阿娇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如果我不装疯,那么早在皇上来之前,看到的就是一个被太监们糟蹋的女人了。”
洛姑姑与窦茵茵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怎么敢!”
“这是个人吃人的地方,没什么事是不敢的。”阿娇微微闭上眼,刚开始的那段日子几乎让她窒息,或许,她是真的快疯了,如果刘彻没有来,没有将那些该死的东西斩了,她是真的会疯了。
宫门口附近,司马迁来回地踱着步子,时不时地瞅向黑黢黢的道路,直到听到了脚步声,才双眼发亮地抬起了头,看到窦茵茵的时候,司马迁整颗心都放下了。
“你就是司马迁?”阿娇歪着头,看着眼前文弱模样的男人咧唇一笑,闪得司马迁微微有些愣神。
“娘娘还能笑,看来没有大碍。”司马迁弯了身。
“走了一趟鬼门关出来,就会发现什么事情,都值得你笑了,好了,不多说了,我与你走。”阿娇退下身上的太监服,束了发丝,换上洛姑姑准备的男装。
宫门口,司马迁的车子被拦了下来,车上的两人对视了一眼,阿娇用额前的发丝盖了脸,歪在阴影里,露出一双穿了大尺码的鞋子在光亮处,一副醉酒的模样。
“什么事?”司马迁掀开车帘皱眉问,脸上也是微红,虽然是因为羞得,但也如喝了酒一般。
“原来是司马公子,您回来了?”值夜的是进军统领,曾与司马迁有一面之缘,司马迁礼貌地笑了笑,只是心中有鬼,笑的有些僵直:“是啊,前些日子才回来,今日皇长子满月酒,陪家父带着小表弟进宫,小表弟喝多了不胜酒力,家父让我先带他回去呢。”
“是吗?”进军统领点了点头,微微将帘子显得更开一些,凑上宫灯,看到了一双男人的靴子,再往上是一身华服,桥不太清楚脸,不过那震天的呼噜声倒是不假,哂然一笑,“看来喝的还真不少,晚上少不得你麻烦的,赶紧回去吧。”
“谢谢了。”司马迁额前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却不敢擦,慢慢地退回车内,随着车夫的一声高喝,马车缓缓而行,直到离宫门口很远了,憋着气的司马迁才颤巍巍地松了口气,掂起袖子擦了擦额前的汗。
“看把你吓得。”阿娇坐直了身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司马迁不敢吭声,只是脸色不太好。
“出城,去普法寺。”阿娇也不理他,径自对着车夫道。
“娘娘去普法寺做什么?我们要先去东越。”司马迁呆了一下。
“东越?太远了,不去。”阿娇利索地否决了。
“可……”司马迁想要辩解几句,却被阿娇喝住了。
“没有可是,我说去普法寺就去普法寺!就算我不是娘娘了,皇上也绝对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能走多远?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司马迁顿住了,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平阳没有料到阿娇会来普法寺,她还以为阿娇是来找她,可等到她跟着司马迁到达前殿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幕震得说不出话来……
普法寺道长云泥师父正亲自操刀,阿娇跪在团蒲上,双手微垂,一缕缕青丝被锋利的剃刀切断,落了一地……
“阿娇……”平阳颤抖了唇,身后的司马迁也怔在了原地。
阿娇浑身一僵,回头看向平阳,只是呆了几秒,便回了神,略略一笑:“公主也在啊……”
“不,不要再剪了!”平阳发了疯一般上前推开云泥师太,将阿娇揽在了怀里,看着她剩了半截的青丝,红了眼。
“哭什么呢?”阿娇微微挣开平阳的怀抱,将自己披肩的青丝挽了一个发髻在头顶,身上早已换上了道袍,一根木簪褪去了几世繁华。
“阿娇……你跟司马迁走,在南方安顿,听姐姐的话……”平阳呜咽了起来,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我这一辈子,都在你们的掌控下过得差不多了,为什么不能让我自己做一次主呢?这几个月我想的明白了,外祖母也找过我,就像她说得,我不适合皇后之位,不适合皇宫……每个人都在为我和彻儿当初的结合而后悔自责,那说明,我们真的错了。有缘,无份。我已经很幸运了,曾经得到过他的爱,知足的。”阿娇淡淡起身,对着一侧默然不语的云泥师傅行了一礼,云泥师傅回礼,看向平阳。
“公主,凡事莫强求,无为才有为。”
平阳呆住了,这……这让她怎么接受……
阿娇最后看了一眼平阳,敛下了眼眸,跟着云泥师傅走了出去,而彼时,天空露了鱼肚白,晨曦的初阳跳出了第一丝光亮,照耀着这个隐匿在半山腰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