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案件虽然算不上血案,更不涉及人命,但因为盗贼实在太过嚣张,为了打击犯罪气焰,警局特将此案列为挂牌大案,并要求限期破案。加上一礼拜前发生的富豪离奇失踪案,警局里的战友们几乎全被抽调到第一线,连轴转地忙碌着。
带劫匪照片的通缉令很快就印发完毕,张贴在西川市内所有公共场所的醒目位置,同时也在网上进行通缉。所有通往外地的交通要道被即刻封锁,警方配备大批警力沿街进行地毯式搜索,却毫无收获。警方就连城市地下管网也进行了一番大搜查,但除了找到几十个睡在下水道里躲避严寒的流浪汉,便一无所获。
商场方面主动提供了巨额悬红,奖励给能够提供有价值线索的热心正义市民。但奇怪的是,那男人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根本没有任何人再见过他,完全消失了踪迹。而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居然没有任何人能够认出通缉令上这个人是谁,他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找不到来龙去脉。
周渊易也曾考虑过,这家伙或许是做过整容手术后,就出来作案了。但想到做完案后,依然找不到那个男人的踪影,总不至于他作案之后又做了一次整容吧?警局的伙伴们也去各大整容诊所进行过调查,也确认了近期并无疑似通缉令上的嫌疑人来做过整容手术。
至于盗贼在柜台上留下的无数清晰的指纹,在警方数据库里进行比对,也找不到匹配的记录。如果这桩案件不是盗贼第一次作案,那就是以前他所作的案还一直不为人知。他如此嚣张,连手套都不戴,是什么原因呢?是胆大凶悍得丝毫不加顾虑,自信警方不可能找到他,还是他的脑袋被门夹了?
以其在时间安排上的精准度来看,他应该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吧?
此人没有过往,也没有未来。案件卷宗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迷雾。
周渊易扑在这个案子上,整整忙了二十多天,不是在办公室里通宵看卷宗,就是与伙伴们走街串巷搜集消息。眼看就要到领导定下的限期破案的期限了,周渊易赤红着一双眼睛,抽烟抽得嗓子眼都快冒烟了,把能做的全做了,但事与愿违,案子却毫无任何进展。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一无所获。在侦办这桩案件的同时,周渊易担心有人里应外合,也对这家被抢劫的商场进行了一番调查。没想到周渊易竟查出这家商场的幕后老板是一个有名的黑帮老大,商场生意完全是黑帮老大用来洗钱的工具。周渊易正寻思着,等案件稍有眉目之后,就来对付这家商场的幕后黑帮老板。
至于林云儿那边,这二十多天来,周渊易忙得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法抽出来。有时,周渊易也在警局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刮胡子时,苦笑着对自己说:“看吧,帅有什么用?警察注定是没法找到漂亮老婆的。就算娶到了,漂亮老婆也会因为独守空房太过寂寞而红杏出墙。”
但周渊易怎么也没想到,就在破案期限到来的前一天下午,林云儿竟然给他打来了电话。
3
“周警官,您今天晚上能抽出一点时间来吗?最多两个小时就够了……”
周渊易吃了一惊,两个小时能干什么?共进烛光晚餐吗?现在正是破案的紧要关头,他又哪里能够走得开。他支支吾吾想要婉拒,却又听到林云儿说:
“经过二十多天对一千多位流浪汉的体检结果进行甄别,这次公益项目的特别基金,已经选定四位亟需治疗的疾病患者作为先期试点治疗对象,准备今天就送入郊区一家医院接受前期治疗。但是……患者没有固定居住地,有的住在下水道管网里,有的住在公园绿地的简易帐篷里,我需要您协助才能找到那四位患者,把他们送入医院里……”
周渊易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恰在此时,他的领导背着手走入了办公室,见到周渊易握着电话听筒的窘样,便满脸堆笑地说道:“在打私人电话呀?要去约会?是不是快要解决个人问题了?好事啊,好事!小周呀,我给你放一晚上假吧。那个案子的限期破案令暂时取消了,你还有充足的时间进行侦办,所以现在你必须放松一下神经,今天晚上好好去玩一下吧!还有,你得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呵,你泡在这案子上二十多天了,身上都有味道了。”
听筒那边传来了吃吃的笑声,周渊易也被搞得哭笑不得,就算给他放一晚上假,他也不是去玩呀。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领导的这句话,他就不用再拒绝林云儿了。于是周渊易与林云儿定好见面的时间地点后,便挂断电话,回家沐浴更衣。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周渊易听到领导自言自语地说道:“不错,从医院一回来就有约会,下次我得再多安排几个未婚单身干警也去医院做体检!”
下午六点,周渊易准时来到西川市人民医院的牌坊式大门外。他穿了一身很合体的黑色西装,这还是两年前参加同事婚礼时置办的,平时周渊易总穿着警服或运动装,西装已经在衣橱里闲置很久了,幸好还没发霉。
几分钟后,林云儿身穿粉红色的护士制服,手里挽着一件外套,袅袅娜娜走出医院大门。她见到身着西装的周渊易,不禁噗嗤一笑,说道:“呵,还真看不出,原来周警官这么帅呀!”
听到这句话,周渊易的脸都红了,这可是以前从来没出现过的状况。
为了缓解局促的感觉,周渊易连忙岔开话题,说:“我们到哪里去接那四位患者?现在都六点了,你不吃晚饭吗?”这两句话完全没有任何逻辑上的关联,但周渊易却一股脑问了出来。问完后,他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脸变得更红了。
林云儿却嘻嘻一笑,说:“其实那四位患者我已经找到了。”
“这么找到的?”周渊易吃惊地问。
“刚和你通完话,我就到人民医院附近找到了这片区域里流浪汉们的首领,把四位患者的名字交给他了。没想到只过了半个小时,那位首领就把四位患者全都集中在了一起,就在医院旁的街心花园那里等我们。我和他约好了时间,晚上八点去接他们。”
“八点?为什么要八点?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接呀。”
“嘁——周警官,你刚才不是问我吃不吃晚饭吗?我留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就是想和你一起去共进晚餐呀!”林云儿说完后,又娇嗔地补充了一句,“真是个大笨蛋!”
这声娇嗔的责骂,弄得周渊易浑身又痒又酥的,心里畅快得不得了。
林云儿披上外套,领着周渊易来到医院附近的一家泰国餐厅。吃的是什么滋味,周渊易完全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天上一般。虽然没喝酒,但也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连吃饭时和林云儿说了什么,他都一点也回忆不起了。浑浑噩噩的,就过完了两个小时的二人相处空间,结账时周渊易不禁心想,难道真如爱因斯坦所说的相对论那样,与喜欢的人呆在一起,连时间都会过得像飞一般快?
走出泰国餐厅,距离与流浪汉首领约定的八点,只剩十多分钟了。
走向街心花园的时候,林云儿向周渊易提起了替她找到四位患者的那个流浪汉首领。
无人知道这位首领的真实名字,附近的流浪汉都管他叫宝叔。据说宝叔以前当过兵,退伍后又做过包工头,现在年逾五旬,依然体格强健,无论寒暑,每天都会风雨无阻地站在医院附近的街心花园里,脱去上衣练上一套咏春拳,打得虎虎生威。据说他还有退休工资,之所以会选择街头流浪,只是想寻找一种不一样的人生经历。
宝叔到医院附近流浪,其实时间并不长,但他来了之后,很快就在附近流浪汉的圈子里奠定了权威,还带领流浪汉们赶走了一帮在街心花园里做毒品交易的小混混,所以被推举为了这一带的流浪汉首领。
这次说来也巧,选定的四位患者里,其中有一人便是宝叔在街心花园里认的干儿子,绰号铁男,二十出头。此人虽然看着长得五大三粗高高大大,但浑身却使不出多少劲,稍一使劲就面红耳赤,甚至还会体力不支晕倒在地。因为他没有劳动能力,所以只能靠沿街乞讨为生。但又因为他长得这个样子,好手好脚又年轻,所以很难得到好心人的施舍,甚至常常被路人责骂为“寄生虫”、“懒汉”。如果不是宝叔照顾,只怕说不准哪天铁男早就饿死在了街心花园里。
林云儿在体检中,发现铁男有很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不能从事体力劳动,但属于可以治愈的那一类,所以把他的名字列入了治疗者的四人名单中。
另外三位患者,其中一位是怀孕的女流浪汉,绰号疯女,有轻微精神病史。疯女是在一所公园的公共卫生间里遭遇小流氓侵犯,怀上了身孕。她根本不知道腹中胎儿的父亲是谁,又因为她的神经本身就不太正常,冬天穿的衣服又多,直到现在怀孕接近八个月了,旁人才知道她怀孕了。自然,疯女从未接受过孕检产检,也没有得到必要的孕期营养支持。
林云儿将疯女列入治疗名单,就是想给她创造安全分娩的条件——不管怎么说,腹中的胎儿始终是无辜的。
另一位患者,是个只有一条左腿的年轻女人,总是倚着一幅拐杖走路,绰号粉笔。粉笔维生的方式,是拿着一枝粉笔在街头的地面上绘画,获取路人的施舍。她能在一个小时之内,在地面上绘出一幅惟妙惟肖的达芬奇名著《蒙娜丽莎的微笑》,还能绘出几可乱真的透视立体画,画出的深渊,几乎令路人不敢踏步而过。据说粉笔的右腿是她小时候遭遇车祸,而不幸截肢的。林云儿之所以将粉笔列入治疗名单,是准备送给她一幅特制的假肢,让她可以和常人一样自如行走——只要能够生活自理,她就不用再流落街头,甚至还能自信地昂首走入艺术殿堂。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也是这次联合国公益援助项目的核心理念之一。
还有一位患者,是个小男孩,八岁,叫丸子,瞎了一只眼睛,但却有非凡的音乐才能。丸子每天都在市中心的广场中央弹吉他、拉二胡。林云儿把丸子列入治疗名单,是准备给他安上一只假眼。如果条件许可,还想为丸子安排一位监护人,让他接受应有的教育。
介绍到这里的时候,林云儿已经领着周渊易走到了附近的一处街心花园。
冬天天黑得早,视野已经有些模糊,街心花园也早早亮了灯。
在橘红色的灯光照射下,周渊易看到了两男两女与一个男孩站在花园的入口处。其中一个年轻女人的双手被一个留着银色长发的老者拽到身后,小腹凸出,想必她就是那个得了轻微精神疾病的疯女吧。而拽着她手的老者,应该就是宝叔。
宝叔的银色长发显然已经很久没修剪过了,但却很干净,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周渊易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那小孩肯定就是丸子;那个看上起身材健硕但眉宇间却丝毫没有神采的蔫男人,是铁男;最后一个杵着拐杖的单腿女人,是粉笔。周渊易注意到,粉笔的眸子很亮,不时流露出倔强与不信任的眼神。
“对了,我们坐什么车去市郊的医院?”周渊易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看附近并没见到救护车的影子,总不能走路去那么远的地方吧?就算招出租车,一辆车也坐不下,而且出租车司机也肯定不乐意搭乘流浪汉吧。
真是个麻烦事呀。
林云儿也望了望四周,然后略带疑惑地说:“我让医院派了一辆救护车的呀,怎么没见着呢?说好八点准时的呀!”
她的话音刚落,周渊易就看到一辆白色救护车急速向街心花园入口处飞奔而至,没有鸣笛。车停下后,驾驶台走出一个满脸阴晦的中年男人,他一见到林云儿,就毫不客气地叫道:“林护士,你让你的人都上车吧!”
几乎与此同时,周渊易的电话也突然铃声大作。接通电话,是他的好朋友,技术科的法医小高打来的。
“周队,听说领导给你放假了?真是羡慕你呀!刚才接到最新消息,今天上午驶往西山监狱的囚车路遇车祸,两个重刑囚犯借机逃脱,躲进了西陵山区。领导要求所有备勤人员全部参与搜山行动,连我们技术科的法医都不例外。估计领导马上要给你打电话,通知你参加行动,赶快关机吧,免得他找到你!”
4
周渊易不会关机的,他是一位合格称职的警察,岂能故意逃避任务?他甚至还主动打了个电话给领导,询问是否需要让他回警局参加行动。领导却毫不含糊地回答:“你就别管那么多了,搜查行动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就安心去谈你的恋爱吧!”
苦笑着挂断电话,周渊易却又听到救护车车门那边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那个满脸阴沉的司机很不高兴地大声说着:“不是说好只拉六个人吗?怎么现在又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