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光亮,周渊易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如果那幢房屋里有电话就好了,只要向房屋主人问清这里是什么地方,给警局手下打个电话,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同事赶到这里解救他们。
在夜幕中,脚下的土路看不太清楚,一行人只能手牵着手,深一步浅一步,慢慢向那幢亮着灯光的房屋走去。周渊易走在最前面开路,架着挂账的粉笔紧随其后,宝叔搀扶着大腹便便的疯女走在最后。山风越来越凛冽,吹得每个人都有些瑟瑟发抖。
那幢房屋距离周渊易他们所在的位置,目测只有两百米距离,但因为乡间没有照明的路灯,一行人走得很是艰难,狼狈不堪,粉笔好几次差点跌倒。所幸当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看到土路尽头出现了一点光亮,那是一盏灯笼。
应该是房屋中的主人知道有人造访,于是拎着灯笼出来迎接。
真是好心人啊。
在这种情况下,周渊易让所有人都站在了原地,等主人拎着灯笼过来再说。毕竟这里老的老小的小,有心脏病患者,又有孕妇,还有不便于行的独腿女艺术家,脚下不稳随时有可能跌倒,一切还是以安全为重。
几分钟后,一个男人拎着灯笼出现在了周渊易等人面前。
这个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棉大衣,因为灯笼的照明范围有限,周渊易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能看清在灯笼纸的外壁上,画着一朵大大的牡丹。
“哇!牡丹灯笼!”站在周渊易身后的林云儿,发出了一声惊叹。
牡丹灯笼?周渊易不禁想到了聊斋志异里的那个著名的故事。不过鬼故事里拎着牡丹灯笼的是夜会情郎的美艳女鬼,而现在拎着灯笼的却是个男人。
“欢迎各位来到这里。你们需要帮助吧?”拎着灯笼的男人礼貌地朗声说道,他同时也抬高了手中的灯笼,让自己的脸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是一位面色白净的中年男人,约有四十多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即使夜风凛冽,依然丝毫不乱,应该是深夜出门时还打了发蜡。他小腹微微隆起,一看就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
“谢谢了,请问您府上有电话吗?我们的车出了点故障,想借用一下电话。”周渊易故意将车上发生的状况隐下不提,现在只要能致电警方就万事大吉了。
没想到这位中年男人却摇摇头,说:“真是抱歉,我这幢小楼里还真没电话。这里太偏僻了,电信局的人不愿意特意迁一根电话线进来,认为那太得不偿失了。而且这里手机信号也极其微弱,时有时无。不过呢,到了白天就好了,朝西走两华里,那里有一家距离这里最近的修车行。今天晚上,你们可以呆在我的小楼里,外面太冷了,当心感冒。”
“呃,真是太感谢了。请问先生贵姓?”周渊易客气地询问。
“我姓赵,赵连蒲。”
“哇!您是赵连蒲?是那个写畅销书的著名作家吗?”突然开口说话的,是那位独腿女艺术家粉笔。
赵连蒲脸上露出了微笑:“真是想不到,居然有人知道我这个半红不黑的码字匠,惭愧惭愧!”他抬眼向粉笔望去,见到只有一条腿的女艺术家后,眼中并未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只是和善的一笑。
说来也巧,周渊易以前也听说过赵连蒲的名字,知道那是一位擅长写作以离奇情节而著称的恐怖悬疑小说作家。以前周渊易看过赵连蒲的作品,印象还算深刻。真是让人想不到,居然能在乡野荒郊的深夜,邂逅到作者本尊。
赵连蒲转过身,拎着灯笼指引着周渊易等人,慢慢向那幢亮着光亮的小楼走去。
几分钟后,众人来到了小楼前。
到了此时,周渊易才发现这小楼造型很是古怪,竟是一幢贴着山壁修建的三层洋房,而且小楼横截面呈半圆型,应该才装修好没多久,外墙的墙砖新崭崭的。不过,楼上的窗户似乎都很狭小,每扇窗户外都装上了钢制的防盗网。
“呵呵,这里是我用来闭关写作的秘密基地。”赵连蒲满脸堆笑地说道。
林云儿再次发出惊叹:“呀,是别墅啊!”
铁男瞪大眼睛,仿佛走进大观园里的刘姥姥一般,望着崭新的别墅不敢吭声。
倒是小男孩丸子,好奇地询问:“赵老师,为什么您的别墅是半圆型的?”
赵连蒲笑了笑,说:“这深山里,大多都是喀斯特地貌形成的石灰岩,修房子打地基很不牢靠。而修别墅的时候,建筑师实地勘测,发现此处地下深处,只有一块半圆型的花岗岩适合打地基,所以别墅就被修成了半圆形。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这别墅是您自己的吗?”粉笔开口问道。
赵连蒲点了点头,说:“是啊,是我自己的。”
“呵,写书看来真的很赚钱啊,就算我接受了治疗,真能成为画家,估计也不能像赵先生这样会赚钱的。”粉笔由衷地感叹道。
只有周渊易觉得有些好奇,写书真的能赚到买别墅的钱吗?他有个叫庄秦的朋友,也是写悬疑惊悚小说的,据说在圈子里还有点小名气,但也被房贷压得透不过气来。看来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呀。
但赵连蒲听到粉笔的感叹后,却笑着说:“这别墅虽然属于我名下,但却不是我花钱买的。呵呵,是位远方亲戚作为遗产馈赠给我的。”
哦,原来如此。
2
赵连蒲打开一楼大门,众人走入玄关后,周渊易诧异地发现,这幢别墅给人的感觉并不好,总让人觉得有些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仔细瞄了瞄,周渊易就找到了症结所在。别墅内底楼的层高相当逼仄,大约只有两米二左右,加上又有吊顶,人站在室内,总觉得一伸手就能摸到天花板。
玄关内的客厅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就几件简简单单的家具,而且还空空如也。
赵连蒲也看出了周渊易的疑惑,无奈地一笑,说:“不知道我那位亲戚当初修建别墅时是怎么想的,竟然把一楼的层高搞得这么矮。但二楼三楼的层高却搞得很宽敞,足有四米多高。所以我几乎把一楼荒废了,只利用二楼三楼活动。不过呢,反正我到这里来是为了闭关写作,不是来享受的,所以也无所谓。”
赵连蒲锁好大门,将众人引到半圆型别墅靠近截面圆心的地方。如果依地势来看,这里应该是紧贴山壁的地点,但大概因为墙壁修得很厚吧,周渊易丝毫感觉不到一点湿气,但却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机油味。
赵连蒲领众人来到别墅截面的圆心处,这里有一扇小门。赵连蒲拉开小门后,露出里面一个狭小逼仄的房间,一侧的墙壁上贴了一块铁板,上面有几个按钮,标着1、2、3三个数字。
周渊易立刻认出,这小房间竟然是个电梯。
刚才嗅到的机油味,大概就是给电梯升降轴上油做保养使用的吧。
赵连蒲有点郁闷地说道:“也不知道当初我那位亲戚是怎么想的,别墅里居然没修连接各个楼层的楼梯,上下全靠这部电梯……大概是从防盗的角度考虑的吧,可是虽说没楼梯可以防止强盗侵入,但如果电梯处了故障,那可就糟糕了。这里又没电话,出了事连个照应都没有。”
“那如果真出事了,怎么办呢?”林云儿好奇地问。刚问完,她就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自责道,“我真是乌鸦嘴!”她拍嘴巴的模样,显得特别的可爱。
赵连蒲也笑了,他答道:“别墅里有两部电梯呢。如果一部坏了,就使用另一部,同时通知电梯公司前来维修。我想,自己总不会那么倒霉,两部电梯应该不可能同时都坏了吧。”
大家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解答了关于电梯的疑问后,赵连蒲招呼大家进了电梯,他很绅士地让女士先进,特别是孕妇疯女与独腿的粉笔,他还端来了两把座椅放在电梯里。
电梯上行得平稳而又缓慢,在二楼停了下来。
自动门打开后,众人并没看见开阔的空间或是走廊,反正看到了一扇紧闭着的防盗门。
赵连蒲摸出钥匙,一边打开防盗门,一边尴尬地解释:“这都是我那位亲戚设计的防盗措施。虽然每次上楼都有点麻烦,但却是能很有效地防止盗贼侵入。”
防盗门打开后,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整层楼都开着空调的。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扇用作玄关的屏风。
周渊易注意到,电梯门外的防盗门也是特别订制的,两面都有锁孔与反锁。也就是说,在必要的情况下,无论在电梯里,还是在别墅中,都可以将门反锁,不让对面的人打开。
呵,真是个特别的设计。
屏风后,是别墅里真正的客厅。
客厅里摆着松软的长条布艺沙发,沙发对面则是一部挂在墙上的72英寸液晶电视,电视下方摆着一套价格不菲的音响设备。
“我这里太偏僻,没法装有线电视,所以安了一口锅盖式卫星电视接收器。哈哈,能看很多国外的电视节目哦。”赵连蒲一边介绍,一边从布衣沙发前的茶几上拾起遥控板。
电视打开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主播,正播报着新闻。从台标上看,这应该是上星的西川卫视正播出的新闻节目。
赵连蒲调高电视音量,音响里立刻传出男主播洪亮的标准普通话。
“紧急通知,两名重罪犯人于今天下午自西川市监狱越狱潜逃,逃犯为一男一女,身着黑白相间条纹囚衣,请广大市民积极提供线索,予以配合缉拿。”
屏幕上出现了两张照片,一男一女,年龄均在二十四五岁左右。下方出现了两名逃犯的姓名,男的叫孙洪伟,女的叫董佳。
周渊易立刻想起在西川人民医院附近的街心花园,陪林云儿接四位患者上救护车前,曾经接到同事打来的电话,说过逃犯的事。他正想仔细听听的时候,赵连蒲却换了个台,说道:“这个世界真是不太平,我们还是看点轻松的节目吧。”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新晋歌手正捧着麦克风声嘶力竭地翻唱着一首老歌。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你的惊奇像是给我赞扬。
你带我走进你的花房/我无法逃脱花的迷香/
我不知不觉忘记了方向。
你说我世上最坚强/我说你世上最善良/
你不知不觉已和花儿一样。
这是一首名为《花房姑娘》的老歌,周渊易相当喜欢。可惜,这位新晋歌手却唱得强差人意,完全无法掌控歌词中的意境。
此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再看什么电视节目。
赵连蒲大概是因为长期熬夜写作,生物钟早就适应了晚睡晚起,所以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电视上的演唱会。又因为附近没有其他人家,他把音响音量开得很大,整个客厅里都能感受到声波的震动。
直到独眼小男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身为流浪汉首领的宝叔才客气地对赵连蒲说:“赵先生,您能为我们安排一下床铺吗?”
“啊啊啊,真是对不起,我习惯了晚睡,竟然忘记了要为你们安排床铺。”
赵连蒲连声道歉,然后解释道,这幢别墅里只有他一人独居,他自己的卧室在二楼。打扫卫生的钟点工和做饭的厨师都住在距离这里两华里的地方,三天才来一次。这里的客房在三楼,一共有七间,正好可以让七位客人全都住下。
然后赵连蒲领着众人再次进入电梯,上行到三楼。
在三楼的电梯门,同样也是一扇防盗门。
走廊平行于电梯门,七间客房则位于半圆形上,各自有大有小。因为孕妇需要照顾,所以粉笔主动提出,她与疯女同住一间房里,所以电梯门对面那间最大的客房就分配给了她俩。每间客房并无单独对应的钥匙,只能从里面用插销锁死,无法从外面上锁。但深夜闯入这幢别墅的七位客人,均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也无所谓能否从外面上锁。
走廊的两端,各有一个公用卫生间,一个用来上厕所,另一个则用作了盥洗间。
赵连蒲安排好客房后,把一把钥匙递给了周渊易,说:“这把钥匙能打开二楼与三楼的防盗门,就交给你了。我习惯晚起,明天肯定要到中午才能起床。二楼也有厨房,冰箱里有很多菜,你们自行解决便是,恕我无法代劳了。”
“没问题,没问题!真是太感谢你了。”周渊易感激地说道。
客房里很干净,只有一张写字台,一张带有床头柜的钢管床,床边还摆了一盆半人高的常绿观叶植物。除此之外,便别无他物。没有单独卫生间,但有单独的冷暖空调。在写字台的抽屉里,还准备了一次性使用的牙膏牙刷与毛巾。
客房的窗户很小,紧紧关着。周渊易走到窗户边,想推开玻璃窗透透气,没想到推了推,竟根本推不开。仔细看了看,他发现玻璃窗的里外都被钉子钉死了。
是赵连蒲那位修建别墅的远房亲戚为了防盗,才钉死了窗户吗?可窗户外本来就有防盗网,为什么还要钉死窗户?
不过,这是别人的私事,自己只是来借住一宿的,又何必去管这么多呢?
周渊易未作他想,径直取了毛巾牙膏牙刷,准备去三楼走廊尽头的公用卫生间稍稍洗漱一番。来到走廊尽头,卫生间已经被人占了,周渊易恰好看到林云儿和宝叔也走了过来,这一老一小正起劲地讨论着武术功夫呢,还相约有空的时候得切磋一下,点到为止。
和他们聊了几句,卫生间的门打开了,刚才是疯女和粉笔在里面。疯女生活无法自理,是粉笔替她洗脸刷牙的。
粉笔和疯女离开后,周渊易赶紧钻进卫生间,以最快速度洗漱完毕后,就回到了客房里。他真的有点困了。
大概是因为今天遭遇的事太多太刺激,周渊易感觉非常疲劳。将空调调到最合适的温度,关了床头灯,躺在钢管床上没几分钟,他便睡着了。
他睡得很香,一夜无梦。
3
翌日,周渊易睡到自然醒,才睁开了眼睛。
室内一片漆黑,天还没亮吗?周渊易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看了看表,他不由吃了一惊,居然是早晨八点多了。
八点了,怎么室内还是一片漆黑呢?
周渊易摸索着下了床,打开了床头灯。
朝窗户望去,外面真的是一片黑。
遇到日食了吗?可最近并没听说过会有日食出现呀!周渊易走到窗边,定睛一看,顿时愣住了。
这扇被钉子钉死了的整面窗户,似乎从外面被染上了一层黑色的颜料。颜料很厚,外界没有一点光线能够透入室内,所以即使天亮了,屋里却依然一片漆黑。
这是怎么回事?周渊易完全糊涂了。
开了客房中的大灯,他拉开房门。因为走廊位于半圆形建筑物的截面直径上,本身没有自然光线可以直接射入,所以仅凭天花板上的射灯照明。射灯是二十四小时一直开着的,其他房间都关着门,位于走廊正中的电梯防盗门,同样也关着。
周渊易先敲了敲宝叔的房门,几分钟后,门开了,宝叔睡眼朦胧地嘟囔着:“怎么回事,现在几点了?天还没亮,敲什么门呀?”
看来宝叔房间里的窗户,也被人从外面泼了黑色颜料。
宝叔从周渊易那里得知现在已经过了八点,也吓了一跳,摸出自己的手机核对了一下时间,又回房看了看窗户玻璃,果然玻璃外侧被染成了浓重的黑色,如墨汁一般。
“不对劲,有点不对劲!”宝叔一边嘀咕,一边出房来到走廊上,一间又一间地砸着客房房门。
几分钟后,先是疯女、粉笔出了门,然后是铁男与丸子,却偏偏惟独少了林云儿。
再查看他们的房间,窗户玻璃外侧也被染成了黑色,根本无法看到小楼外的情形。每个人都在纳闷,为什么窗户会变成黑色?仅仅是为了阻碍房客的视线吗?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但周渊易更关心的,则是久久未出房间的林云儿。她是因为睡得太沉,没听到砸门声吗?
又使劲擂了几下门,可门内依然什么动静都没有,周渊易心中不免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与宝叔互换了一个眼神后,深吸一口气,然后与宝叔同时狠狠将肩膀撞在了这间客房的房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