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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渊易慌张地走出了男生宿舍楼,向图书馆方向快步走了过去。随后,苏羽也和赵铁昆一起下了楼,跟在了周渊易身后。而林玄因为要准备晚上的图书馆天台之旅,留在寝室里睡觉恢复体力,没有和他们一起下楼。
苏羽实在是太好奇了,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造成了周渊易非同寻常的紧张。他是个喜欢阅读推理小说的男孩,一直梦想着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侦探。当然,他现在进了大学,就读艺术系,基本上已经无缘实现自己的理想了。但如今身边真的发生了命案,而且或许又有新的状况发生,他又怎能不心生好奇呢?
周渊易走到图书馆后,转了个弯,向图书馆后面的一排黑色平房走了过去。
远远缀在后面的赵铁昆看到了,问苏羽:“那排平房是干什么的啊?”
苏羽想起早晨刚起床的时候,他出场景溜达到那里,看到过平房门上挂着的铭牌,连忙回答:“那里是西川大学的医学系教具室。”
“教具室?里面放的是什么教具?”赵铁昆好奇地问。
苏羽耸耸肩膀,说:“我哪知道啊?我又不是医学系的学生。”
赵铁昆突然一拍脑袋,说:“我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教具了!”
“是什么?”
“医学系的学生,要上解剖课,用的教具自然是骨架、标本,甚至还有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的尸体。”赵铁昆一边说,一边不由得浑身颤抖,牙齿“咯咯咯”地打起架来。
“别自己吓自己啦。”苏羽没好气地埋怨。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赵铁昆的说法应该是正确的,平房这么偏僻,远离学校中心,外墙还刷成黑色的,连窗户都是黑色的,不正像传说中的殓房吗?
苏羽仿佛看到一副画面,昏暗的教具室里,没有一点阳光从黑色的窗户里投射进来,只有几盏日光灯发射着惨白的光芒,镇流器吱吱地叫着。屋里几张长长的木桌子,到处裂口,斑驳不堪。桌子上全是一只只盛满福尔马林的瓶子,里面泡着未出生的畸形婴儿、人体的各个器官、手指脚趾……墙边无数具白森森的骨架反射着神秘悚人的光泽……墙角还有一口水池,不过里面盛满的不上水,而是泡在药液里的尸体。或许尸体已经被泡胀了,胳膊大腿像发霉的萝卜一般,还生出许多不可名状的肉芽。
苏羽不敢在想了,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停止了联想。
而赵铁昆也扯着苏羽的衣角,问:“你看,教具室外站着一个老师,正和周警官说话呢。”
苏羽放眼望去,那个和周渊易说话的老师,身着黑色教员服,头发扎成马尾,煞是显眼。他正是苏羽的辅导员罗菖雪。
赵铁昆的目光停留在罗菖雪身上的黑色教员服,突然问:“罗老师穿的衣服,算不算是制服?”
周渊易走到罗菖雪面前,皱着眉头问:“是你发现的吗?”
罗菖雪点了点头,低声说:“是的,是我发现的。”
“你不是艺术系的教师吗?这么到医学系的教具室来了?”周渊易不解地问。
罗菖雪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我们艺术系,是培养画家的摇篮。作为一个画家,自然需要了解人体的形态、构成。所以,我们也要上解剖课,当然,没有医学系了解得那么深入。明天是开学第一天,我想来借几具人体骨架,谁知道却看到……”他突然不说话了,肃然站在教具室的大门外。
周渊易随着罗菖雪走进了教具室,里面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西川大学东山校区的保卫科长刘平,另外则是一个佝偻的老头,满脸皱纹活像纵横的树皮一般。周渊易从刘平的介绍里,知道了这个老头叫钟鲁,是教具室的值班员。不过大家都管他叫老钟。
教具室里,除了解剖池、摆满瓶瓶罐罐的长木桌之外,还有三口冰棺。刘平解释,制作解剖研究用的尸体,一般都是在殡仪馆购买的无主尸,才送过来的时候基本上都快腐烂了。而制作解剖研究用的标本,一般都需要花上几天时间,所以用冰棺来保存尸体是必不可少的。
今天早晨跳楼自杀的疯女,因为找不到亲戚,所以在医学系的要求下,直接送到教具室放进了冰棺。而今天下午死在图书馆天台的巫莲莲,因为殡仪馆的灵车在开往东山校区的路上抛锚了,所以也被送进教具室里,使用冰棺暂时保存。当时老钟亲自签收了巫莲莲的尸体。
周渊易抬起头,看到冰棺的盖子大开着,旁边还有几行湿答答的水迹。他问罗菖雪:“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罗菖雪说:“我是四点半的时候来到这里的,但是老钟不在,门也大大开着。”
老钟连忙解释:“今天我生病了,拉肚子,急性肠炎……下午我去医务室打针去了,校医室可以作证的。而且我离开的时候,绝对是关好门窗上好锁的。”
“可是,我来的时候,真的看到门是开着的。”罗菖雪固执地坚持。
“先别纠缠在门锁上了,罗老师,你继续说后来你发现了什么?”周渊易打断了罗菖雪与老钟之间的争论。进门时他就注意到门锁虽然完整无缺,但仔细看却能分辨出锁孔旁有两道浅浅的划痕。如果没有猜错,那应该是被细铁丝划过的痕迹,对于开锁的高手来说,两根柔软的细铁丝,完全足以打开这扇门锁。
罗菖雪白了一眼老钟,继续介绍起他来到教具室后的经历。
他看到教具室没有人在,心想老钟可能是去遛弯了,所以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看老钟还是没回来。罗菖雪看了看表,已经很晚了,所以他决定自己进去拿一副骨架,然后给老钟留张纸条。
罗菖雪走进教具室,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怪味。毕竟教具室里有一口据说长三米宽三米深也是三米的解剖池,里面注满了浸泡尸体的福尔马林,所以屋里有怪味也很正常。不过片刻之后,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站在屋里,竟然感觉浑身阴冷。他发现裸露的胳膊上,竟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背心也是凉凉的。
环顾四周,罗菖雪才发现冰冷的感觉来源于墙边的冰棺。墙边有三具冰棺,其中两具冰棺的盖子大大开着,冷气从里面散发出来,霎时便凝结成水雾,白茫茫的一片。
罗菖雪心想,这老钟真是不负责任,离开的时候竟然把冰棺开着。他知道今天疯女与巫莲莲的尸体都送到了这里来。冰棺的盖子一直没盖好,棺内自然达不到冷冻的温度,两具尸体很有可能会腐烂。于是罗菖雪决定做做好事,帮老钟把冰棺的盖子合拢,回头等老钟回来,再批评批评他老糊涂了。
可是,当他刚走到冰棺旁的时候,立刻就愣住了。
冰棺里什么东西也没有,疯女和巫莲莲的尸体都不见了。在一口冰棺的棺壁上,有一根突出的铁钉,钉子上,赫然粘连着一丝血红的肉。那颗钉子,是钉棺盖的透骨钉。
两具尸体离奇消失了!
两具尸体离奇消失了!就像它们从来没有来到教具室一般,除了那丝血红的肉可以证明。不得不说,那是一块怵目惊心的肉。
周渊易戴上手套,用手指拈起了这块粘连在铁钉上的肉。这块肉很新鲜,横切面异常粗糙,像是被强力拉扯下来的,边缘全是细碎的肉茬。轻轻一捏,一滩透明的血液与油脂挤了出来,又黏又滑,周渊易顿时感到了一阵恶心。
“就算是两个身材很好的女人,尸体的重量也不会轻。就算被偷走,也带不到很远的地方。”周渊易看了一下表,说,“现在距离尸体失踪,只有四十分钟。快组织人力搜索,看能不能找到尸体!”
周渊易知道,疯女虽然找不到家人,但巫莲莲肯定是有家人的。巫莲莲的死亡,已经够让学校头疼了,要是她的尸体再失踪了,校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巫莲莲的家人交待。
这也正刘平最头疼的问题,他立刻拨打电话,将学校所有保安召集起来,在校园里展开了紧锣密鼓的搜索工作。
2
苏羽与赵铁昆躲在一棵没有枝叶的树后,看到保卫科长刘平走出了教具室,拨打着手机,说话声音很大,似乎有点歇斯底里,声嘶力竭。他们很容易就听清楚了刘平是在叫保安在校园里寻找两具失踪的女尸——疯女与巫莲莲的尸体!
“巫莲莲的尸体不见了?”赵铁昆惊声叫道,“怎么会这样?”
苏羽也茫然地不知道怎么回答。而赵铁昆又喃喃地说:“别是被赶尸人驱走了啊……”他想起了罗菖雪讲的那个二十年前的故事。
苏羽愣了一下,问:“铁昆,巫莲莲是哪里人?她是湘西人吗?”他忽然记起初见巫莲莲时,曾产生过一种错觉,总觉得巫莲莲在某些地方与寻常人不同。现在想起来,他才明白过来,巫莲莲的相貌中隐含着些许少数民族的特征。
赵铁昆也恍惚地回忆着,喃喃说:“不知道,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直说的是普通话,但卷平舌有点分不清……或许,她就是湘西的人吧。”一想到罗菖雪所说的湘西赶尸,两人情不自禁一起打了个哆嗦。
没过多久,苏羽就看到周渊易与刘平同时从教具室里走了出来,然后大步流星地向校园外的后山走去。苏羽见状,连忙拉着赵铁昆悄悄向后山跟去。
后山就在教具室的背后,与连绵不绝的东山山脉连成一片。因为围墙还未完全修好,所以现在可以信步从校内攀上后山。
虽然校园里的树木都被修剪了枝叶,活像被砍掉了头颅的士兵,但九月的后山,到处都栽满了生长极为茂盛的枫树。枫叶迎风飘扬,乍一看上去,就像一张张染上了鲜血的手掌一般。
一群保安围在一个土坑旁,垂头丧气,默不作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他们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保安们遮住了苏羽与赵铁昆的视线,他们偷偷绕过保安攀上山坡高处,居高临下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坑里的情形。一看到坑里的东西,赵铁昆立刻蹲了下来,捂着嘴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而苏羽也很难受,勾下腰,嘴唇蠕动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疯女与巫莲莲的尸体躺在土坑里,身上蒙着白布,只露出四肢与头颅。裸露的四肢上,全都是伤痕,或许是被树枝挂伤的吧。她们的额头上,都贴着一张黄裱纸,上面写满了弯弯曲曲的红字,想必那就是朱砂写成的符咒吧。疯女的头颅本来就破碎了,凝固的鲜血沾染在黄裱纸上,与红字混作一团,分不清哪是符咒,哪是鲜血。而巫莲莲是颈骨断折,头颅轻飘飘地耷拉在一旁,就像一只气绝瘫倒的布娃娃。
无数蚊蝇聚在两具尸体旁,嗡嗡作响,有些蚊蝇叮咬过尸体身上的血渍后,又飞到一旁寻找新的食物。有好几只蚊蝇就飞到了苏羽与赵铁昆身旁,停在了他们的肩上。
赵铁昆午饭是与巫莲莲一起吃的,此刻他将吃过的午饭全都吐了出来,难道这也算得上是对巫莲莲的祭祀?
只是不知道后山山坡上的枫树,在汲取了两具女尸的鲜血后,来年树叶会不会变得更加红艳夺目?
苏羽与赵铁昆在山坡上的动静,很快就被土坑旁的保安发现了。刘平健步如飞地冲了上来,大声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赵铁昆精神恍惚地抬起头,眼中全是泪水。
刘平欲盖弥彰地说:“你们别瞎想了,我们只是准备找个地方重新安葬巫莲莲和那个疯子女人……”他这么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命案中的受害者哪有这么容易就安葬入土的?就算能入土,也是不能土葬的。
周渊易也走了上来,他将苏羽叫到了一边,说:“要是你们想帮我的忙,早一点抓到凶手,就别把这里看到的事说出去!”苏羽无力地点了点头。
“你们快离开这里吧,我们还要工作。你们刚才看到的,只是某个无聊人的恶作剧,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在校园里扩散消息。学校里一天死了两个人,已经够乱了,就别再增加恐慌的情绪了。”周渊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液,他也被今天的事态搞得很被动。
“嗯……”苏羽忽然抬起来头,对周渊易说,“周警官,你能调查一下吗?巫莲莲的籍贯是哪里?她是湖南湘西人吗?”
周渊易愣了一愣,额头上涌出的汗液,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比刚才更多了。
刚将疯女与巫莲莲的尸体起出土坑,原本阴沉了一下午的天气,终于下雨了。先是七零八落的雨点,接着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之后,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夏末已至,天色就像个过门三个月的小媳妇,憋屈了许久之后的怨气终于在酝酿到极限之后彻底爆发了。转眼,眼前全是雨幕了,比枫林还密集,连两米之外的距离都看不清。满耳都是劈哩啪啦的雨点声,雨势中的人,连睁一下眼睛都会觉得很费力。
周渊易指挥保安们冒着大雨,艰难地将疯女与巫莲莲的尸体装进黑色的塑胶尸袋里,扛下了山坡,重新放进教具室里的冰棺中。他对看守教具室的老钟说,一定要严加看管,不要再次出现尸体失踪的怪事。
老钟滑稽地敬了个礼,说:“周警官,请您放心!我今天晚上把马桶都带到了值班室里,再是拉肚子,眼睛都不会离开教具室的大门。我向毛主席保证,绝对不会再出现下午的情况了!”
随后,周渊易找到了罗菖雪,询问有关巫莲莲籍贯的问题。罗菖雪找到了学生登记册,翻到巫莲莲那一页。登记册上,巫莲莲的照片仍是那么明艳照人,可惜现在却成了一具折断头颅的死尸。真是令人扼腕伤心,但又徒叹奈何。
从学生登记册上的资料来看,巫莲莲是苗族,来自湖南西部某地,正是传说中的湘西。苗女的美貌举世闻名,也难怪巫莲莲长得如此漂亮。
原来她真是湘西人。周渊易不禁想,难道巫莲莲尸体失踪的事,真与赶尸人有关吗?西川市位于西南地区,与湖南相隔千里,为什么湘西赶尸的人会来到这里呢?
教务处的老师已经打电话通知了巫莲莲远在湘西的家人,电话那头,巫莲莲的母亲当即哭成了泪人,并表示会马上赶到西川。当然,教务处立刻承应将会全程负担她的旅费与生活费。电话中,巫莲莲的母亲哽咽着说,巫莲莲小时候就没了父亲,是她一人辛苦将女儿拉扯大的,就连女儿读大学的学费也是找乡亲借来的,没想到却等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
周渊易也不免唏嘘不已,他难过地走出教务科,才发现雨已经停了,天也黑尽了。他听到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才想起自己一天都忙着工作没吃饭。周渊易向西川大学东山校区的食堂走去,走到半路的时候,他的手机却突然响了,又有电话打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