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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周渊易猜测的那样,林玄在图书馆天台上的玄学查凶行动遭到了彻底的失败。
当周渊易在火场里与高法医忙碌的时候,五个少年则来到了图书馆的天台上。在来图书馆之前,林玄特意回了一趟寝室,拎来了一个特大号的背包,在背包里装上了降灵会所需要的一切道具。当他们站在天台上的时候,此时距午夜还有十分钟。就在吊死巫莲莲的那座脚手架下,林玄铺了一张白布,白布正中绘着一个八卦图案。他又在白布前焚上了一注印度香,当印度香的香气缓缓氤氲在空气中后,他便将那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摆在了白布的正中,正好压在了八卦图案之上。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把桃木剑,又掏出一把黄裱纸,看了一眼手表,分针正好指向十二点正。林玄闭上眼睛,略一凝神,便扬手将黄裱纸撒到空中,他随即拔出桃木剑,在空中以极快的手法挥舞着。只是刹那间,所有的黄裱纸就尽数刺在了林玄的剑刃上,黄裱纸上被刺中的地方也全都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是巫莲莲的冤魂显形了吗?还是其他孤魂野鬼的鲜血?
林玄口中继续念念有词,声音含糊不清,音调忽高忽低,在空气中如鬼魅般游荡。就像唱戏时所唱出的戏文一般,他口中念出的每一句话,其他四个少年都无法听明白。蓦地,林玄睁开了眼睛,眉毛一扬,口中朗声喝道:“急急如律令!”话音未落,他已将手中的桃木剑抛向了空中,他高高跃了起来,手中又撒出几张黄裱纸。黄裱纸轻飘飘落到地上的同时,林玄已卧倒在了绘有八卦图的白布上,额头紧紧贴在那颗水晶球上,而那柄落下的桃木剑,正好插在水晶球后的白布上。
这个夜晚,校园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光线。教职工宿舍的大火虽然已经熄灭了,但消防车还没有离开,红色的探照灯射向天空,又被云层反射到图书馆的天台上,又有警车呼啸着驶入学校中,红蓝两色的警灯不停闪烁着。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也都没有关灯,各色或强或弱的光线汇聚在天台上,透过薄薄的玻璃,诡异地泻入水晶球中,化作变化莫测的缤纷色彩,红中带黄,黄中带绿,绿中带蓝……若放在平时,几个学生定会为这一幕而赞叹不已,不过现在林玄是在利用水晶球追查杀害巫莲莲的凶手,他们还哪有什么心情去赞叹水晶球的漂亮?
林玄的额头贴在冰冷的水晶球上,他嘴里喃喃地说道:“巫莲莲,我知道你冤魂未散,想必有许多未尽的事需要实现。现在就请你将凶手的模样显现在水晶球中吧,告诉我们究竟是谁杀了你!我们一定会为你报仇……”说完后,他再次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水晶球异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一动不动的林玄身上,四周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仿佛擦上一根火柴就会引起一场剧烈的爆炸。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蓦地,林玄的身体开始颤抖了起来,就像触了电一般,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抖动只持续了大约十多秒的时间,他就停止了颤栗,趴在地上使劲呼吸着,喘气的声音很大,他就像一个刚被拯救出水面的溺水者。
良久,他终于回过了神,站了起来,对四个同学说:“走吧,我们回寝室去吧。”
“你看到了凶手?”苏羽充满期待地问道。
林玄无力地点了点头。
“凶手是谁?”赵铁昆焦急地叫了起来,没有人会比他更急切地想知道谁是凶手。
林玄拭去面颊上的汗水,叹了一口气,说:“虽然巫莲莲让我在水晶球里看到了凶手,但我却不知道凶手是谁。”
“为什么会这样说?”秦纤纤问。
“因为……”林玄虚脱无力地答道,“因为凶手的脸上戴了一副绘有眼睛鼻子嘴巴的纸板面具,所以我根本没办法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听完林玄的讲述,周渊易良久无语。
事情就这么简单,尽管林玄用他的办法在水晶球里看到了凶手,但凶手却是戴着面具行凶的,根本无法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这可真是令人感到无奈,即使看似万能的玄学,也会遇到魔高一丈的时候。
除了之前林玄曾在水晶球里看到凶手是身着制服的,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新发现了。而且就算周渊易能够认可凶手是身着制服的人,检察院也是不会采纳这条证据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检察官会将水晶球里看到的景象作为证据,除非他想丢掉自己的职业。
不过,周渊易却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他对林玄说:“我想通过非正式的程序,请你再次使用水晶球,就在这人工湖边使用。我想让你看一下夏琪溪在临死前,究竟遇到是谁,又是怎么死的。”他希望杀死夏琪溪的凶手,一时疏忽忘记了戴面具。
谁知道他刚一说完,林玄立刻抱歉地表示,他做不到这一点。林玄坦率地说:“我之所以能够在水晶球里看到巫莲莲临死前的状况,是因为我在巫莲莲还活着的时候,就与她有过接触,能够找到我们灵魂介质的契合点,召唤出她的冤魂。而在这之前,我从来没见过这位叫夏琪溪的女士,所以根本无法捕捉到夏琪溪飘荡在空中的灵魂,更没法再显现在水晶球中。同样的道理,我也没办法还原那个坠楼的疯女,以及罗老师家里那个神秘男尸临死前的状况。”
真是让人失望。周渊易只好无奈地耸耸肩膀,对三个男生说:“你们快把这两位女士送回女生宿舍后,然后赶紧回男生宿舍,明天你们还要上课。”苏羽无辜地摊开双手,说:“周警官,今天校园里接二连三死了四个人,难道明天还能正常开课吗?”
面对苏羽的疑问,周渊易也无话可说。疯女、巫莲莲、火场中的无名尸,再加上夏琪溪,正好死了四个人。基于这样的事实,如果明天还能正常行课,就算学生答应,那些家长也不会答应的。
于是周渊易只好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苏羽他们离开。
三个男生刚陪着秦纤纤与龚蓓蕾踏出草坪,向女生宿舍走去的时候,周渊易忽然听到人工湖边传来了高法医兴奋的吼叫声:“周队长,你快过来看看!”
周渊易来到湖边,看到高法医已经将夏琪溪的尸体翻了过来,在他的手里,拿着一本被水浸泡得发皱的塑封笔记本。高法医说:“周队长,这本笔记本,是我从女尸的裤兜里发现的。”周渊易接过笔记本,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是一本有着红色硬塑料封面的笔记本,看上去蛮新的。周渊易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扉页,蓦地,一张浸湿的昏黄照片从笔记本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周渊易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张经过化学染色的黑白照片,这种染色照片在很多年前曾经流行过。
拾起照片,周渊易看到上面有三个人,一男一女与一个小女孩斜靠在一座桥前。桥后,是一条小河,一座形状古怪的木楼就修建在河边。木楼有两层,歪歪斜斜,没有地基,只有数根粗壮的木头竖直插入河道中。木楼就搭建在这几根木头上,遮上木板,斜屋顶上盖有青灰色的瓦片。木楼两侧,还各有一道矮墙,上面爬满了五颜六色正盛放着的牵牛花。照片上的漂亮女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绸布长裙,微微带着笑,从眉眼看上去,正是年轻时的夏琪溪。站在夏琪溪旁的年轻男子戴着一副眼镜,身材健硕,却颇有书卷气,正意气风发地对着镜头朗声大笑。这个男人乍一眼看上去有点眼熟,但周渊易想了很久,都记不起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男人。在夏琪溪与年轻男人中间,站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正冲着镜头做鬼脸。
罗菖雪被刘平带到了周渊易身边,当他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张照片!这照片上的男人是谁?还有,这个女孩是谁?难道这女孩是夏琪溪的女儿?她以前给我说过,她没结过婚呀!”
在罗菖雪看来,自己与妻子都是搞艺术的,有着同样新潮的思想,尽管结婚了,但都尊重彼此的隐私,从来不会私下查阅对方的笔记本、手机短讯或者网络日志。
这可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习惯。
周渊易试探着问:“这张照片,肯定是夏老师在很多年以前拍的,而且一直珍藏到现在。你说,会不会是她在与你结婚前的家庭照?”
罗菖雪叹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后,努力恢复了平静,他斟词酌句地说道:“基于互相尊重隐私的原则,我从来没追问过她以前的事。尽管她曾经对我说,与我在一起,是她的初婚,但是我相信,像她这样有内涵的女人,是不可能没有过往没有故事的。可惜……”他的眼泪又一次盈眶而出。
高法医走了过来,把周渊易叫到了一边,轻声说:“我刚才检查了一下女尸,发现腹部有手术的痕迹,应该是拉皮整容手术。但这样的手术依然不能完完全全地隐藏秘密——我找到了妊娠纹的痕迹。”他的声音很低,避免了让罗菖雪听到,就是不想让这个曾经放浪形骸的美术老师的心情再次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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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妊娠纹,就是孕妇因为怀孕的缘故,腹部膨隆,使皮肤的弹力纤维与胶原纤维因外力牵拉而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或断裂。皮肤会变薄变细,出现宽窄不同、长短不一的粉红色波浪状花纹。分娩后,这些花纹会逐渐消失,留下白色或银白色的有光泽的疤痕线纹。即使经过拉皮整形手术,也会多多少少留下一点痕迹。
由夏琪溪腹部的妊娠纹痕迹来看,几乎可以肯定,她在来西川大学任教以前,曾经结过婚,还生育了一个女孩。但是,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她向现任丈夫罗菖雪隐瞒了这个事实。毕竟在男人的心目中,结过婚的女人和没结过婚的女人是有差别的。
而照片上那个男人不知为何却给周渊易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这不能不让他心生疑惑。他努力回忆,却无法在记忆片段里搜索出这个男人的身份。他还试图从夏琪溪的笔记本里找到些许线索,可惜里面只有夏琪溪开学初的工作安排,以及少些心情感言,没有片语只句涉及到那张照片。
高法医在夏琪溪的身上找到了一只手机,可惜因为被湖水浸泡过,根本开不了机。卸出智能卡,插进其他手机里也无法识别。不过,只要知道手机号码,就可以通过电信局查到夏琪溪最近的通话记录。由通话记录,或许能查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
尽管已经过了深夜,但周渊易还是冒着被大骂一顿的风险,给电信局的熟人打了一个电话。那个熟人一边骂着周渊易,一边起床打开电脑,输入密码,进入了电信局的内部系统。十几分钟后,夏琪溪最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传送到西川大学保卫科的传真机中。
自从发现了夏琪溪的尸体后,高法医就带着尸体回了警局的法医楼,而周渊易则在保卫科里,与刘平一起调查夏琪溪的通话记录。
在刘平的协助下,经过一通宵的奋战,对照西川大学的电话薄,周渊易将通话记录中夏琪溪的工作电话删除后,终于在天明的时候发现了两个可疑的通话记录,分别是今天上午与下午拨出的。经过调查,周渊易从电信局的熟人那里得到了两个电话的机主姓名。当周渊易拿到这两个号码的机主姓名后,脸上不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其中一个号码,夏琪溪曾在今天上午拨打过,竟是巫莲莲的手机。而夏琪溪下午拨打的电话,则是西川市文物管理局的一位姓柴的专家,名叫柴明基。柴明基今天早晨曾经到西川大学来检查过那座塌陷的墓穴,周渊易和他也见过面。
周渊易回想着柴明基的模样,顿时恍然大悟,如果将柴明基的相貌稍作一点年轻化处理,就会发现他就是那张照片上的男人。
难怪看到照片的时候,周渊易会感觉照片上的男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柴明基应该就是夏琪溪的前任丈夫,他们曾经在多年以前生下了一个小女孩。
夏琪溪为什么又要给巫莲莲打电话呢?是夏琪溪为了舞蹈团纳新的事找巫莲莲吗?可是这才开学第一天,她应该没理由知道巫莲莲有舞蹈的专长吧?周渊易记得在巫莲莲的学籍档案里,里面根本没有写巫莲莲擅长跳舞。
周渊易重新拿出那张夏琪溪在多年前的三人合影,仔细注视了一会儿。忽然,他像触电一般,打开了巫莲莲的学籍档案,翻出她的三寸免冠照片。两张照片对照在一起之后,周渊易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旧照片上的小女孩,左边嘴角有一颗黑色的小痣,巫莲莲的嘴边也有,小女孩的眼神也与巫莲莲有着相似。
照片上的小女孩,就是童年时的巫莲莲!
换句话说,巫莲莲就是夏琪溪与柴明基的女儿。
而照片上的场景,正是湘西农村最常见的民居:有着山墙的吊脚楼。这张照片应该是他们一家三口多年前在湘西拍下的。
当然,现在所有的推断都是出于猜测,真相只有询问了柴明基才能清楚地知道。可是柴明基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从文管局得到的消息是,柴明基自从早晨去了西川大学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本单位。而在以前,柴明基也时常接到突然指派的任务,他的手机从来都是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
周渊易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柴明基已经身遭不测,成为木偶连环杀手的猎物?他不禁想到了罗菖雪家里火场中那具身份不明的尸体。可惜那具尸体已经被焚毁后,蜷缩得不成人样,无法分辨身份。
想到这一点后,周渊易立刻给高法医打了一个电话。此时,高法医还在警局的法医楼里忙碌着。接到周渊易的电话,听了他的怀疑了,高法医在电话里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只希望文管局每年一次的定期体检能够留下柴明基的牙齿记录,只要核对那具火场男尸的齿模,就能确定是不是柴明基。”
高法医一夜未睡,一到上班时间,便急匆匆地去文管局了解情况了。周渊易坐在西川大学保卫科的办公室里,心想如果他的预感是真的,那么要想知道夏琪溪、柴明基与巫莲莲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只有去询问那个抚养巫莲莲长大的湘西妇女了——那个听到巫莲莲死讯后便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的湘西妇女。
教务科的老师告诉周渊易,巫莲莲的湘西母亲将乘坐今天早晨第一班飞机,在中午的时候到达西川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