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显然对这个问题感觉有些猝不及防,他声音颤抖地反问道:“周警官,你已经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女生宿舍真的出事了?”周渊易的脸色顿时变得严峻了起来,他追问道,“是不是女生宿舍里出现了一个纵火的蒙面人?正在到处泼汽油?”
刘平答道:“周警官,也没这么严重了。的确之前在这里出现了一个蒙面人,但他并没有到处泼汽油,而只是把汽油泼到了一个女生的身上。现在我们已经封锁了整幢宿舍,正在寻找这个蒙面人的踪影。”
“哦,那我马上过来。”周渊易立刻说道。他正准备挂上电话的时候,又想起了一个问题:“老刘,那个被泼了汽油的女生叫什么名字?”
“秦纤纤!艺术系大一的新生。”
周渊易顿时愣住了。
3
果然秦纤纤就是被蒙面人泼汽油的受害者,而她的室友龚蓓蕾则是目击证人。
六层楼高的女生宿舍座落在新校区靠西的一座小山坡前。距离宿舍不远的地方有一面人工湖,因为刚刚挖掘好没多久,湖水也是才引入的,所以湖水中夹杂着大量的泥沙,很是混浊。时适黄昏,远处的落日正缓缓隐没在群山之后,夕阳映照在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周渊易与苏羽等人在一帮女生的簇拥下,来到女生宿舍后,看到几个手持电棍全副武装的学校保安正站在宿舍一楼门洞外,警惕地注视着从里面走出的每一个人。科长刘平站在一门洞外的传达室里,在他身旁还坐着两个穿着睡衣女生。一个是秦纤纤,另外一个是她同寝室的室友龚蓓蕾。
秦纤纤使劲咬着嘴唇,头发湿淋淋的,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汽油味。她的身体正不住地颤栗着,两只眼睛惊恐地直视地面,久久不能抬起头来。看来她还没有从巨大的惊悸中解脱出来。
而龚蓓蕾则双手捂着脸,泪流满面,似乎她所受到的惊吓比秦纤纤更为可怕。
传达室里,周渊易递了一根烟给刘平,皱着眉头不解地问:“刚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说受害人只有一个吗?怎么这里有两个?”
刘平点燃了烟,狠狠吸了一口后,说:“受害人的确只有一个,但另外一个女生是目击证人。我知道你要来,所以把她们都叫到了这里来接受询问。”
周渊易转过头来,像秦纤纤问道:“秦同学,你不要害怕。给我说说,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纤纤擦了擦额头上仍在不断涌出的汗液,惊魂未定地说道:“今天在网上和苏羽聊完之后,我准备把衣服洗了就去食堂……”
西川大学东山校区刚刚建成,很多设施都还尚未完善,但女生宿舍的布局却非常合理。配有冷暖空调的每间寝室里只住了四个女生,有独立阳台、卫生间。每个女生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写字台,写字台后设有电话线与宽带接口。而且,在每层寝室靠近楼梯的两端,南侧是一间公用的洗衣房,北侧则是一个有着弹簧木门的公共厕所——尽管每间寝室都有独立卫生间,但考虑到早晨有时寝室里的卫生局会不够用,所以校方特意在每层楼都修建了公用卫生局。
尽管现在已经是九月了,但校园里却依旧酷热难当。今天下午虽然下了一场大雨,可女生寝室里仍然闷热得像是一座巨大的焚化炉,几乎所有女生都呆在寝室里,享受着空调送出的凉风,狭长的宿舍走廊中全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热气。
有经验的高年级女生都知道,下午时的走廊与洗衣房热得像蒸笼一样,所以她们会选择在晚自习结束后才去洗衣间洗衣,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洗衣间里才会凉快一点。可是秦纤纤是新生,哪有什么经验?
秦纤纤所在的寝室,在女生宿舍三楼。本来住了四个人,最漂亮的女生巫莲莲今天下午死在了图书馆的天台上。赵倩南是家在西川的本地学生,心情很不好,下午就离开学校回了家。寝室里只剩秦纤纤与龚蓓蕾两人。秦纤纤和苏羽聊完天,关掉电脑后,抱着洗衣粉与一大盆夏天的衣裳,走出了凉爽的寝室。
一踏上狭长的走廊,秦纤纤就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擦了擦汗,赶紧快步走进了南侧的洗衣房。洗衣房里的窗户大大地开着,尽管吹进来的也是热风,但还是让洗衣房的空气多多少少有了一点流通。
秦纤纤洒了一点洗衣粉在盆子里,然后扭开了水龙头。水流哗啦啦地唱起了歌,盆子里激起一汪白色的泡泡,秦纤纤也情不自禁轻声哼起了歌。说实话,她的歌喉算不上有多动听,但洗衣房里产生的回音,却让歌声多了一点环绕的效果,听上去还蛮不错的。在歌声的伴随下,秦纤纤欢快地洗着衣服,很快汗水就浸湿了她的衣裳。她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关掉水龙头,伸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液,又轻轻拉开了胸前的领口,透了透空气。
这时,她忽然发现了有一点不对劲。她一句停下了歌唱,可洗衣房里却依然徘徊着模糊的歌声。这是一首童谣,还是童声在歌唱:“我们都是木偶人,不能说话也不能动……最后坚持三分钟,不准露出大白牙……”歌声是从洗衣房外的走廊传进来的,声音很诡异,就仿佛一个成年人正憋着嗓子捏着鼻孔唱出来的一般。
是谁在走廊上唱歌?是故弄玄虚,还是另有深意?
蓦地,秦纤纤想起今天白天所发生的两起死亡事件。跳楼的疯女手里紧攥着一只头颅破碎的木偶;吊死在图书馆天台上的巫莲莲,手里也有一只颈骨断裂的木偶。而现在,她又听到了这首木偶人的童谣,她曾经在校园BBS上说过,木偶就是连环凶手所留下的记号,莫非在走廊上唱歌的人,是与连环杀手有关的人?甚至有可能就是凶手本人?
想到这里,刹那间,秦纤纤感到了突如其来的恐惧。心怀叵测的凶手在走廊上唱着诡异的童谣,而她如羔羊一般在空无一人的洗衣房孤独无助,她的处境竟是如此危险。
“我们都是木偶人”的歌声越来越清晰,还有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逼近了洗衣房的门口,秦纤纤甚至连这个声音通过喉头时发出“嘶嘶”声的气流,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恐惧之下,她不由自主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窗户边。而在这时,歌声突然消失了,脚步也消失了,四周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空旷的洗衣房,顿时恍若一座坟墓。
秦纤纤的心中,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刚才听到的歌声与脚步声,只是她的幻听罢了,要知道,她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太好,一个白天竟然看到了两起死亡事件,无论换了谁都难免会精神失衡。秦纤纤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情绪,然后在一片寂静中,慢慢向洗衣房门口走了过去。
她站在了门里,静静聆听门外的动静。确实,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秦纤纤屏住了呼吸,缓缓将脑袋伸出了门洞,然后,她发出了一声尖叫,因为她看到了一张戴着面具的脸,正在距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冷笑着。
这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袍子一直遮到膝盖。这个人的身材显然不算太高,戴着的面具却很特别,是一块薄薄的纸板,上面歪歪斜斜地画着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冷笑声从纸板下传出来,很是阴森,带有一种早已了然于心的讽刺意味。
秦纤纤吓坏了,浑身不住颤抖,恐惧令她的尖叫声也不由自主戛然而止,她战战兢兢声音颤栗地喃喃问道:“你是谁……”
戴着纸板面具的黑袍人什么都没说,抬起了手。在他的手里,握着一只盛有半瓶淡黄色混浊液体的广口玻璃瓶,瓶口已经打开了,秦纤纤注意到,地上还有一只木塞子。这个人想干什么?秦纤纤还没来得及多想,脸上蓦地一凉——这个黑袍人将瓶子里的淡黄色液体尽数泼在了她的脸上!
秦纤纤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正在啃噬她的脸庞。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的脸被泼上了硫酸。她感到了绝望,一个花季女孩年纪轻轻就被人毁容,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她颓然倒在在地上,闭上眼睛捂着脸,身体痛苦地不停颤栗。但只是瞬间,她就发现了脸上的液体很粘稠,虽然有一点刺激性,但却并没有感觉到疼痛,而是嗅到一股难闻的味道,她发现了,这凉津津的液体是——汽油。
她慢慢挪开双手,忍住刺激睁开双眼。走廊上,早已没有了黑袍人的踪影。不远的地方,一扇寝室门开了,门边站着穿着睡衣的女孩,正惶恐地望着她。这个女孩是龚蓓蕾,她的手摊开着,搁着一只色彩斑驳的木偶。
秦纤纤感到一阵毫无来由的眩晕。
“龚蓓蕾同学,你手中的这只木偶是哪里来的?”周渊易把玩着这只来历不明的木偶,轻声问道。这只木偶上的釉彩早已脱落,看上去历经久远。木偶有些湿滑,隐约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刺激性气味,是汽油。如果没有猜错,这只木偶应该曾经在汽油里被浸泡过不短的时间。
此时龚蓓蕾脸上一片煞白,胸口也剧烈起伏着,似乎刚经历了一场难以形容的恐怖遭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抹去脸上的泪痕,努力平复下心中的恐惧,缓缓说出了她的遭遇。
秦纤纤抱着洗衣盆走出寝室后,屋里只剩下了龚蓓蕾一个人。她的床铺在巫莲莲对面,她的床铺在巫莲莲对面,中午的时候巫莲莲还坐在床上满眼桃花地向他们讲述与赵铁昆的约会。而现在望着对面这张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空床,她感到了忧伤,还感到了恐惧。为了不让自己再沉沦在悲伤与恐惧之中,她跳下床,穿着睡衣做起了瑜伽操。
龚蓓蕾不漂亮,但身材却非常好,这都归功于她多年来的瑜伽练习。她的身体很柔软,可以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动作,甚至还可以将脚弯向身后,然后从肩膀前伸出。当龚蓓蕾趴在地上,腰使劲向后伸展,背对寝室木门,将身体摆成一个大大的“6”,两条腿都搭在了肩膀上。她不禁想,如果这个时候秦纤纤回到寝室里,会不会以为她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蜘蛛?
就在龚蓓蕾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吱呀”一声,这是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微微在手上加了一点气力,整个身体被支撑了起来,她低下头,眼睛从倒悬的双腿之间向门口望了过去。在她的视线中,整个世界都是倒立着的,她看到一双躲在黑色长袍中的腿,倒立在她的视野中。这个人一定不是秦纤纤,秦纤纤是穿着清凉睡衣去洗衣服的,哪会穿什么黑色长袍?可惜这个人的上半身被自己那两条悬空的腿挡住了,根本看不到长什么模样。
来的人又是谁呢?龚蓓蕾连忙用力在手掌上加了一点劲道,让整个身体匀速翻了过来。她的姿势很优美,翻身落地到站起身的速度也很快,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当她站起身的时候,却发现门边什么人都没有了,只有一只破旧的木偶摆在地上。
这只木偶一定是那个黑衣人留下的吧,这意味着什么?
龚蓓蕾满面狐疑地拾起木偶,却立刻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汽油气味,是自木偶身上散发出来的。她拿着木偶,探头向门外的走廊望去,只看到北侧公共厕所门边的地上,一条黑色的影子倏地一下就消失了。然后她又听到了厕所的弹簧木门弹了回来,发出“吱嘎”一声呻吟。
那条黑影是什么?她不禁惶恐起来,身体不住颤栗。她定下心神,再回过头来望向南侧的洗衣房,却看到秦纤纤捂着脸从洗衣房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