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来看了看坐在床边的沈晓叶,阴沉着脸说:"现在你知道了吧?我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你我家里的事。"
沈晓叶叹了一口气,眼圈微微有点红,她说:"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两个人相处,是感情上的事,最重要的就是互相信任,互相包容。我接受了你,自然也会接受你的家庭,有什么事,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担。"
萧之杰默默地坐在晓叶身边,拂着她柔顺的长发,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默默地望着窗头墙壁上挂着的父亲的照片,照片上年轻英俊的模样,乍一看上去,就和现在的萧之杰几乎一模一样,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晓叶抬起头来,问:"你妈妈的病,有多久了?去医院看过吗?能治好吗?"
萧之杰眼光呆然地回答:"有四年了,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妈妈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于是整天都以泪洗面。哭了一个月,她突然不哭了,嘴里只会说一句话。会死的,都会死的,会死的,全都会死的。她出门全身都穿成黑色,连袜子和鞋子都是黑色的,就像一个幽灵一般。她出了门后,就会追逐着年轻的女孩不停地说这句话。我没带她去医院看过,去了后,一定会把她关进精神病医院的。是一想到要把她关在孤单冷清萧索的精神病院里,我就无法接受。我已经失去父亲了,更不想失去我唯一的亲人。"
"那你爸爸是什么病去世的呢?"
萧之杰抬起头,眼睛凝视着对面空荡荡的墙壁,仿佛陷入了最痛苦的回忆。
"那是四年前,他因为突发严重的心脏病住进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要动一个搭桥手术。在做手术前就对我们说了,不做手术一点希望也没有,最多三个月时间。但是动手术存在一定的危险性,让我们有心里准备。果然,他老人家进去后就没有再出来。那年,我才十六岁。"
言语间,萧之杰的眼眶中嗪满了晶莹的泪花。
"对不起……"沈晓叶连忙说。
"没什么的。"萧之杰擦了擦泪水,说,"已经过去了四年,我已经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了。可是我的母亲却始终生活在回忆里。我已经从回忆里走了出来,可是我的母亲却一直走不出来。"
沈晓叶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她说:"杰,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送你妈妈去医院吧,她老这样怎么行?你还是学医的,应该知道医学一定可以解决这样的问题。就算要把她关进精神病医院,那也是为了她治病,我们还可以每天去看望她的。她不会孤单。"
萧之杰摇了摇头,说:"正因为我学了医,才知道妈妈这病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治疗。也许会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帮助她,她也不能从回忆里走出来。再说,家里也没有给她治病的钱。"他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痛苦。
沈晓叶只有转移开话题:"杰,你读书的钱是哪里来的呢?"
萧之杰露出了迷惘的眼神,回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哦?!你也不知道?"
"是的,四年前,为了给我爸爸动手术,我们几乎用完了家里的所有积蓄。从我们回到家的那一天开始,每个月我都会收到一笔汇款,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而到了我开学的时候,也会准时有一笔学费与生活费寄到家里来。正是这笔钱,让我读完了高中,并且开始了大学学医的生涯。而我,也想以后成为一个精神医学上的医师,亲手帮妈妈治好玻"萧之杰如一个男人一般地发誓。
"这个人是谁呢?真是好心肠。"沈晓叶叹道。
"是啊,这真是个好心人。可惜我调查了很久,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如果我知道了他是谁,一定会当面向他好好磕几个响头,向他表示我的感激之意。我想,我会用我的一生去报答他。也许,一生都不够……"
"这个人之所以不告诉你他是谁,也许正是不想你报答他吧?"晓叶也觉得心里很感动,她想不到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好人,这让她感觉到很温暖。她喜欢温暖的感觉。
床上,萧之杰的母亲熟睡着。她的年龄并不大,只有四十多岁,可看上去是如此的苍老,看上去超过了六十岁,头发隐隐花白。她受了太多的苦,现在还生活在痛苦不堪的回忆中,回忆着自己死去的丈夫。
沈晓叶暗暗发誓,她要好好地照顾这可怜的老人,让她感觉到温暖。
是啊,温暖是种多么好的感觉碍…
沈建国满面冷汗地走进了办公室,心脏紧缩着,扑通扑通直跳得厉害。他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个人正坐在他的老板椅上,冷冷地盯着他。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周渊易的助手王力。
在周渊易调查案件的同时,王力也没有闲着,他去了很多地方调查了一番,最后终于来到了沈建国的国风医药公司。
王力一见了沈建国,就开门见山地问:"沈总,请教一下,吴庆生他有滴眼药水的习惯吗?"
"眼药水?"沈建国怔了一下,说,"是的,我和老吴都有滴眼药水的习惯。当年我们在内蒙古的时候,眼睛被雪刺伤了,见风见光都会流泪。
"有意思。"王力笑道。
"什么?什么有意思?"沈建国不解。
"吴庆生在外环高速上发生车祸后,我们的技术科进行了很细致的调查,发现了很有意思的线索,沈总,你想听一听吗?"
"什么有意思的线索?"
"吴庆生用的眼药水被人调换了,他开车时滴的,根本就不是眼药水,而是散瞳药水。知道什么意思吗?当他滴了药水后,眼前就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所以才会发生这么一起不可思议的车祸。"王力答道。
"啊?!这么可怕?谁会害他?老吴是个老好人,从来没有树过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沈建国大叫。
"呵呵……"王力一笑,说,"除了这事,还有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呢,你想听吗?"
"还有什么事?"
"事实上,吴庆生发生车祸时,如果帕萨特的安全气囊可以顺利打开,那他也可以逃过一劫的。可惜了,那天安全气囊并没有打开。"王力直勾勾地盯着沈建国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
"安全气囊被人破坏了。王力一字一句地说道。
"啊?!"沈建国不由得一声惊呼。
技术科的人干得很不错,在对帕萨特的残骸进行恢复后,终于发现了,安全气囊是被人为破坏的。破坏的方式很简单,只是更换了车厢内汽车音响的位置,割断了一根电线,令安全气囊的传导失去了灵敏。这样的方法只有专业的汽车修理工才知道,一般的人听都没有听说过。
王力对这点线索很有兴趣,他又了解到吴庆生本来是开一辆普桑,而普桑据说在同一天因为闯红灯被交警扣押了。王力来到了交警队,找到了这辆被扣押的普桑,仔细检查后,意外发现这辆车的安全气囊也被破坏了。破坏的方式与帕萨特一模一样,也是汽车音响的位置被调换了,一根电线被刀片划断。
这说明了什么?
有人在暗中做手脚。
这个隐藏在暗处的人,既在吴庆生的眼药水里做手脚,加进了可以散瞳的A物质,又在吴庆生与沈建国的车上做手脚,破坏了安全气囊。他想干什么?
没有疑问,这个人既想杀死吴庆生,又想杀死沈建国。
现在吴庆生已经死了,那么,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沈建国本人。
现在的沈建国,正处于极度危险中!
沈建国听完王力的话,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为什么会有人想杀自己?他百思不得其解。
沈建国自认为在这一生中,从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得罪的也只有一些生意上的人,而这些仇家也绝对做不出如此卑鄙下流的事。毕竟生意上的恩怨值不得取人性命这般大动干戈。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想问王力如何防范时,王力已经站起身来,说:"沈总,你也别担心,我们会派人保护你的。"
说完,王力已经走出了办公室,只留下了一个虎背熊腰的背影与冷冷的一句话:
"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听了这句话,沈建国的心微微颤了一下。自己果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他扪心自问。也许,自己真的做错过什么事,所以招来了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家伙,对他进行疯狂的报复。
可是,自己到底得罪的,到底是谁呢?
他闭上了眼睛,头枕在柔软的皮沙发靠背上,皮沙发轻轻摇晃中,他陷入了沉思……
朦胧中,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帘中,有些模糊,看不清是谁,却听到这个人在对着他冷冷的笑。这笑声充满了讥讽,仿佛一只正在玩弄垂死的老鼠的老猫一般。
他嘿嘿嘿嘿地笑,呵呵呵呵地笑,哈哈哈哈地笑。笑得癫狂,笑得歇斯底里,笑得不由自主,笑得情不自禁。
他是谁?
沈建国一个激灵,从幻觉里苏醒过来,他猛然想起了在幻觉里对他笑着的人是谁。
是那个人!是那个人!是那个人!
那个人早就死了!沈建国对自己大声叫道,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了!他已经死了!他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可是,那个人仍像一个冤魂不散的阴影,固执地在沈建国的脑海里盘旋着。
沈建国使劲拽着自己的头发,用力拉扯着,想让自己清醒。可他仍然觉得头像爆炸了一般疼痛。
他站了起来,可双膝却忽地一软,跪在了地上。两只脚麻木了,仿佛不再属于他,自己如同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不受控制。
仿佛窒息了,用力呼吸,也吸不到新鲜的空气。
沈建国拍着自己的脑袋,宽敞的办公室里传出了砰砰砰的声响。
过了良久,他才平静下来。
他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在他的脑海里,不停浮现出一张又一张的画面。在他的脸上,也一会阴,一会晴。一会阴郁,一会狰狞。
他在想些什么?在他的脑海里,到底在浮现什么样的画面?
又过了一会,他站了起来,坐在了沙发上。
他想起了长得很像那个人的年轻人,他曾经两次看到这个年轻人。一次是在吴庆生的车祸现场,这个年轻人正和自己的女儿晓叶手牵手站在一起。还有一次是在深夜的水晶洗浴宫外,看到他走出网吧,似乎还诡异地朝自己望了一眼。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难道是那个人的儿子?或者,是那个人托生的寄主?这次是想要来索自己的命?
沈建国不敢想了,他浑身颤栗着。
他紧咬牙关,咬肌隆起。
他大声地念叨着这个年轻人的名字:
萧之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