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友谊论 (1)
为什么谈论友谊
奎因图斯·穆丘斯·斯卡沃拉是一位占卜家,他也是盖乌斯·莱利乌斯的女婿。他称莱利乌斯为“智者”,每当谈起自己的岳父时,斯卡沃拉都会声情并茂地讲述他的传奇。
斯卡沃拉是我们国家最富于智慧的人,用这样的称赞来形容他的伟大绝不为过,我也是在他的教导下才获得了更多丰富的知识。14岁是我成人的年龄,那一年我被父亲领到斯卡沃拉的面前,父亲请求他收我为徒,并且对他许下了诺言:我将会对斯卡沃拉不离不弃直到生命殆尽。这样的许诺一点也不虚妄,因为斯卡沃拉的德行是如此地伟大与高尚。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我一直追随着斯卡沃拉,等他去世之后我又拜了大祭司斯卡沃拉为师。
在与斯卡沃拉相处时所经历的事情中,有一件事是最令我难以忘怀的。那一天斯卡沃拉在花园中与我还有他的几个好朋友聊天,在谈话的过程中他将话题转向了当时社会上的一件热门事件:阿提库斯与好友奎因图斯·庞培的关系恶化事件。原本相处甚好的两个人变成了陌路人,许多人对这件事都非常不理解,还有人为此事而感到失望与愤慨。这就涉及到了有关友谊的内容,斯卡沃拉就着这个话题给我们讲了一些他的岳父莱利乌斯曾经教诲他的关于友谊的看法。
阿菲瑞卡努斯也是一位伟大的“智者”,在他离开人世后不久,莱利乌斯就将自己对友谊的理解讲给了她的两个女婿:斯卡沃拉和范尼乌斯。我对那次讲话还记忆犹新,而且还对它进行过整合。为了便于大家理解,我将对他讲话的内容以对话为假想形式,做一个直接的陈述。
我与你之间友谊的深厚,阿提库斯,也鉴于你的要求,我最终决定将我关于友谊的看法用文字表达出来。其实就我本人看来,这个课题也是具有重大意义的。加图在我赠与你的《论老年》的文章中扮演着一位讲述者的角色,让他来搭档这样的角色是因为我考虑到他年龄的契合以及他健康的身体,这样的条件对于这个角色无疑已经找不到第二人了。与他相仿,莱利乌斯也是一位在友谊方面有着深刻见解的智者,而且他也是年老健康并且健谈的人,所以他来模拟加图的讲话方式也并不让人感到意外。传说中莱利乌斯与西皮阿两人之间有着让所有人羡慕的高尚友谊,他们两个也时常谈论这个话题。所以我决定模拟圣人的口吻来将此话题陈述,因为我认为这样的陈述会具有强大的力量与吸引力……阿提乌斯,请你将这篇文章当作是莱利乌斯在讲话吧!请你就当我从来都不曾存在过吧!
作为莱利乌斯的女婿,斯卡沃拉和范尼乌斯在阿菲瑞卡努斯过世后就向莱利乌斯请教了关于友谊的问题,或许当你读这篇文章的时候能够寻找到自己的影子吧。
莱利乌斯与西皮阿的友谊
范尼乌斯:莱利乌斯,您现在已经是人们所关注的焦点,尽管人们都知道阿菲瑞卡努斯也曾是一位伟大的人物,但如今人们对于您的注视似乎更多一些。阿替利乌斯和加图都曾经得到过“智者”这个头衔,但是我们对于您所获得的“智者”荣誉也同样不曾质疑,因为那确实是您应得的封号。虽然你们三位都拥有“智者”的称誉,但是你们受到加封的原因却各自不同。阿替利乌斯精于民法,加图不仅拥有睿智和丰富的经历,他还在公共场合和元老院做过许多精彩的讲演,这些都是前两位“智者”获得称号的理由。然而您的荣誉却更加不同于他们,这个称号不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以随便加封与您的,这是您的天赋与努力的结晶,也是有识者对您高贵品格与聪慧智力的肯定。您的地位已经可以与苏格拉底相媲美。
在那些对“智者”有着严格规定的批评家眼中,甚至连“七贤”这样的人们也配不上这个称号。由此可见您在人们的心中位居在何等崇高的地位,这样的地位让您如同圣人一样,即使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您“智者”的美誉也都不会改变。在大家眼里,您是个十分守约的人,然而却没有参加占卜家德西姆斯?布鲁图斯在阿菲瑞卡努斯去世后第七日时举行的会议。这样的做法无疑引起了大家的好奇,还有人就您的问题曾这样询问我:“对于阿菲瑞卡努斯的离去,莱利乌斯有什么看法?”斯卡沃拉似乎也这样被人问起过。
斯卡沃拉:也有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确实。我的回答是:您与阿菲瑞卡努斯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您没能参加例会是因为当时疾病缠身,而不是由于内心的痛苦。阿菲瑞卡努斯的确是一位十分伟大的“智者”,他的离去当然会使您哀痛无比。
莱利乌斯:斯卡沃拉,你说的没错,谢谢你将我的内心转达。我向来是个奉友谊至上的人,绝对不会丢开自己应尽的责任而去逃避一些事情,假如那次我没有生病的话,我是一定会出席会议的。然而,范尼乌斯,我对于你关于“智者”的说法却不太赞同,我也不太敢接受“智者”的美誉。你对于我的赞美恐怕是出于自己心中的一种偏爱,而且我认为你还没有充分地认识到加图的伟大。在我看来,只有加图才配得上“智者”的美誉,单从他所承受的丧子之痛就可以认同这点。纵然保卢斯和加鲁斯也都经历过失去骨肉的惨痛,然而他们的痛苦却远远及不上加图,因为加图的儿子是在有着壮志雄心的成年时代离去的,而前两人的儿子是幼年夭折。这样一来,就连被誉为“最富有智慧的人”的苏格拉底都不能站在加图之上了,因为加图以道德高超闻名遐迩,苏格拉底只是以口才著称。
涉及到我个人,假如我说对于西皮阿的离去我并不感到痛苦,这种说法不仅是在欺骗你们,同时也是在对我自己说谎。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得去请求哲学家们来帮我辩护。事实并非如此,谁能不为失去这样一个高尚的朋友而痛苦哀伤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将再也无法寻求到像西皮阿这样的朋友了。然而,我绝不会因为西皮阿的离开就从此沉沦没落,这是弱者的表现,我内心的伤痛已经不需要药物来医治。假如我真的表现得十分苦闷,那我也只是为自身失去了好友的遭遇而暗自伤神,这只能说明我是个自私的人,因为西皮阿对于自己的离去并不伤心。他活过了精彩的一生,这无可辩驳,假如他没有长生不老这个想法的话,他生前所期待东西他也都已经获得。
西皮阿没有辜负长辈们对他的厚望,发扬了他幼年的聪明才智,成人后曾经两次当选为执政官,尽管他从来都没有主动参与过选举。他第一次当选时年龄还没有达到要求,而等到年龄相衬的第二次当选后,国家利益就有些受损了。西皮阿在为官时期功绩累累,他以攻下两座城池的成效来将战争遏制,也为未来的和平打下了基础。在交往与道义方面,他对家人朋友的爱戴都是家喻户晓的,无需多做说明。
加图在他自己去世的两年前曾经对我和西皮阿讲过:年迈并不影响他人。但我还是觉得这种话如果放在西皮阿身上还是有损他在年迈时仍然留存的英锐勃发之气的。人们为西皮阿的辞世举行了隆重盛大的葬礼,可见他在人民心中拥有多么高尚的地位;这样高尚的人,没有人不期望他能多活几年。然而,西皮阿是幸运的,他的一生丰富而快乐,他的溘然离去也免除了死神对于他的折磨。虽然我不能得知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西皮阿所经历的一生是幸福且快乐的,甚至是在他去世的前一天,他也是快乐的,那天人们簇拥着他从元老院回到了家中,那些人当中有议员,有市民,有同盟者还有拉丁朋友。就连他临终前都有如此多的人将他爱戴,可见他死后的归宿一定是在天堂。
我不同意现代哲学家们关于灵魂和肉体的看法,他们认为人的肉体一旦消亡,灵魂也会随之逝去,因此我也不是一个现代哲学家。我更钟爱于古代人的思想,即认为即便肉体已经不在,灵魂还是会永存;从古人对待葬礼的认真态度上就可以看出他们的观念。我知道许多哲学家们曾来到这里访问,他们讲授自己的哲学思想,那时的希腊一片繁荣;对于哲学家们,我心中只有尊敬。苏格拉底认为:人拥有至高无上的灵魂,对于那些品性高尚的人来说,他们的灵魂在脱离躯体后将最容易升入天堂。西皮阿在去世前与费路斯、曼利乌斯等人谈论了国事,并且持续了三天,他好像预感到自己将要离去似的。显然,他是赞同苏格拉底的。记得那时我是带着你,斯卡沃拉,去过的。
他谈论着关于灵魂的话题,特别是在最后的谈话内容中,涉及到得都是灵魂不朽。他还说阿菲瑞卡努斯托梦告诉他说:“没人什么人比西皮阿更善良了,因此也没有什么人在他死后能像西皮阿的灵魂一样更容易摆脱肉体的束缚而升入天堂。”我相信这样的说法,因为真正的好朋友在面对西皮阿的离世时是不会过分悲伤的;倘若他过于痛苦,那只会暴露他的嫉妒,同时也说明他对西皮阿的友谊不够真挚。然而,如果灵魂真是与肉体一同毁灭的话,即便是得不到什么好处,也不会带来任何坏的影响。既然已经死去,我们就只当这个肉体从来没有存在过好了;然而他的确曾经活生生地为我们以及我们的国家带来过欢乐与智慧,这样的事实又不能抛却。可见,西皮阿的一生,的确非常幸运。
按理说我比西皮阿年纪大,我应该先于他辞世才对,而事实却恰恰相反,他先于我而离去;这样的事实更加让我惭愧不堪,毕竟与他相比我还差了一些。我虽然没有西皮阿那样的道德与智慧,但是我也非常幸福,因为我与他建立了至高无上的友谊。我们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去罗马、去当兵;我们有着对待事物相同观点与看法,志趣相投,爱好相符,这些都是保持我们友谊年轻长久的重要支撑。
从古至今,那些被人们传为佳话的友谊也只有三四对,我盼望着我与西皮阿之间的友谊也会在将来列入此般。亲爱的范尼乌斯,你所说的关于 “智者”的荣誉,我真的是受之不起,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关于我和西皮阿友谊的故事能够世世代代地流传下去。
友谊是神明赐予人类的珍宝
范尼乌斯:是的,您和西皮阿之间的友谊定会流芳百世。既然我们讲到了友谊,莱利乌斯,请您谈谈自己关于友谊的见解并传授与我和斯卡沃拉吧,就像您谈论其他问题一样,就当是随便聊聊,我想斯卡沃拉应该也想听到这些。
斯卡沃拉:没错,我很愿意聆听。我心里也在这么想着,没想到范尼乌斯先于我提出来了。莱利乌斯,请谈谈吧。
莱利乌斯:友谊真的是一个非常高尚的话题,我的能力已经限制了我对于这个问题的探讨,如果没有充足的关于友谊的知识,一个人是不能随便谈论的。我想专业的论述还是让哲学家们来解决吧,他们经过了长期专业的训练,往往具有这种阐述的能力。就像范尼乌斯所讲,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也只能是闲下来的时候小小地谈论一下。
我对于友谊的总体看法是:友谊是契合人类本能的概念,是每个人生活中的重头戏,能否将友谊处理的好,这会关系到我们生活质量的好与坏。至于友谊的所具有的特性,我想它只能生存于好人之间。然而在对“好人”的定义上,我不愿意像哲学家们那样严格;因为按照他们的标准,“智者”就是好人的代名词,可惜现实生活中的“智者”寥寥无几,我们平常人根本够不着“智者”的美誉,所以他们的定义实在是很偏狭。照他们的说法,就连我们的祖先曼尼乌斯?库里乌斯和盖乌斯?范尼乌斯以及题贝利乌斯?克伦堪尼乌斯等人也都称不上是“智者”了。事实上没有几个人会赞同他们的划分,所以他们还是识趣地收回这套理论吧。哪怕他们能够认同我刚刚提到的那些人都是好人呢,可惜他们并不承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只好不去理睬,让我们用“天性浅薄的智慧”去努力吧。
上面我提到的一些人都是我所讲的“好人”,他们道德高尚,为人正直,慷慨大方,公正不阿;贪婪、淫秽与粗暴在他们身上是找不到的,他们对于自己执着的信念会一直坚持到底。他们遵从自然的法则,这种自然法则也将引领他们走上善良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