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凡事都爱跟四老爷商量,一早四老爷去找原先的老教谕喝酒,刚进家门,王氏便将楚毅之周志生过来做客的事说了一下,又笑着说道:“不想晏姐儿跟着周志生处得好,按说暖姐儿跟着他一般的年纪,才更有话说。”
“这也是正常,晏姐儿人小主意多,倒是比暖姐儿更像个姐姐。周志生我也是见过,是个读书种子,只是性子有些沉静,倒是楚小公子活泼又明朗,配暖姐儿这样心思简单的,晏姐儿这样心性灵通的都好。”
王氏听了笑个不停,捶着四老爷说道,“人家父母又未上门提亲,你便在这里评头论足,还想要二女配一夫,叫人笑掉大牙。往日里在闺阁听见个笑话,说是有个先生,碰见个好的年轻后生便要问人祖宗八代,问得后生都怕了,以为是家中犯了事,旁边就有人解释是先生家中有个未嫁女。你可不就是这呆先生么?”
四老爷听了也觉得自己像,自笑了两声,搂着王氏,说道:“女儿们都大了,可不是要操心。”
“可不就大了,暖姐儿十三,及笄之后便要定亲,是要抓紧,今后我便要将她拘在房中不出门。”王氏今儿看到周志生抿嘴一笑极俊秀的相貌,便在心中暗自责备自己欠了考虑,四姑娘如今大了,不像六姑娘那样的孩童,与周志生这样的俊俏少年接触多了,容易生些错缘。王氏虽私心里认为周志生是画圣的儿子,在心中却并不认为他是良配。非嫡非庶难立足,自小又过得辛苦,性情不定,四姑娘这样和软的性子不适合。
“暖姐儿乖巧,别委屈了孩子。”
王氏坚定了想法,也不跟四老爷再这事上多歪缠,又突然想到晌午是接到的书信,便另引了话题:“今日里大嫂寄信,说是明姐儿过了年成亲,让我们回去呢。”
“定亲时只派人送了礼,便是愧对大哥,成亲时一定要回去的。”
“大嫂的意思是让我们再不回来了。大哥如今升了二品,又在杭州府,便想叫大嫂过去应酬,留我们四房在老家守着。”
四老爷考虑了一下,说道:“这事我还不知晓。王长庆走了,我跟大哥联系多有不便。若要不回来,便要将事情安排好了。哎,我还舍不得这教谕的职位。”
“我就猜你是舍不得,每日里早出晚归,对待县学的学生比对三个孩子还好。既是喜欢,回了宜城去府学中又做个教谕便是。”
“府学的教谕多是进士,我个举人,在松滋又没做出什么功绩,只能做个训导。”
“相公莫要谦虚,莫不是忘了这六年里许多的谢师宴?便是连山脚下的酒楼都特意送了好酒,答谢姚先生培养了英才,让他生意兴隆。”
四老爷被王氏哄笑,“不过多两个举人,到底没有人进士及第,入不得人眼。可惜了,若是再等几年,周志生或有望金榜题名。”
“既如此,我们便继续留在宜城,将家中事务交予五房。”
“五弟身子骨不好,受不得劳累,我又不通庶务,原该我们两房互相照应的。今儿个与老教谕喝酒,十分喜欢他的蒙童馆,我想着不若我也办个蒙学,不仅教导我姚家子孙,也招一些资质聪慧的孩童。”
王氏如今心中有底气,并不排斥会宜城,毕竟总不能一辈子拘在这小地方,以后儿女亲事都不好谈。早些年还想着一家子躲在小院子里过快活日子,现在王氏为几个孩子未来考虑,便向往着当家作主。沉吟了这一下,王氏便回道:“是个好主意,我也是极喜欢师母这称呼的。只是办蒙学不是小事,还要跟老太爷和大哥大嫂商量。”
“这个我晓得。快睡吧,明日里再论,要不然天都亮了。”
王氏四老爷决心要回宜城,便将这事跟孩子们说了,至于办蒙学的事,尚未定下,却并不多说。
要回去?六姑娘听了,想了想刚穿过来的地方,只记得高大的房屋和对她极好的祖母以及乌鸡眼一样的三房,别的都模糊了。回去就回去吧,六姑娘轻易就接受了,点下头继续练她那手破字。四姑娘虽然年纪大些,记得不一定比六姑娘多,不过她清楚记得娘亲在府里常常不开心,便有些排斥。倒是留哥儿对宜城很感兴趣,问宜城长什么样子,姚府里都有哪些人,也有学堂吗。
小孩儿多多问问题有益智商发展,四房的人每次对留哥儿的问题都很有耐心回答。话说得抽象留哥儿不明白,六姑娘就举了例子回答:“宜城跟松滋差不多,就是大一些,商铺多一些,人也多一些,比如说咱这山脚下有一家酒楼,两个小二,宜城差不多就该有三家,每家里六个跑堂的。
姚府也只是比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大些,人多些。以后回了府,我们三个便可以一人一个书房,或者一个人两个卧室,伺候的人也要多加两个,或许你就有四个小厮。”
留哥儿听了直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不过接着又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六姑娘,问道:“现在我有一个小厮,一个房间,在姚府里有四个小厮,两个卧室,那姚府里有几个留哥儿呢?”
“哈哈哈哈……”屋中几个人都因为这童真的问题发出愉悦的笑着,只是王氏笑过之后便有几分心酸,倒是六姑娘越笑越觉得留哥儿可爱,抱着啃了好几口,认真回答:“这般可爱乖巧的留哥儿,当然只有一个,不止姚府,便是全天下都只这一个。”
留哥儿听着六姑娘夸他,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很开心,裂开嘴露出两个跟四姑娘一样圆圆的酒窝,看着越发精致喜人了。
笑闹了一会儿,王氏便要他们两个好好读书练字,四姑娘被要求做女工。王氏的话向来是极有效的,四姑娘留哥儿从来不违逆,便是散漫一些的六姑娘都是认真听着。姐弟几个用功到大中午,吃过晌饭继续在书房消耗时光。不想楚毅之和周志生过来了,王氏借口让四姑娘帮忙,留了六姑娘留哥儿两个招待客人。
楚毅之一进来,留哥儿便拉着他说宜城的事,楚毅之大叫道:“你们回去了,我的游侠记呢?”说着又拉着留哥儿说舍不得,要将他偷回家。
六姑娘看着楚毅之耍宝,让留哥儿又愧疚又舍不得,心中对楚毅之很感激。人都想要朋友,楚毅之真诚对待留哥儿,跟他打打闹闹,给留哥儿的生活增添精彩。或许回了宜城,留哥儿再难收获这样宝贵的友谊。心性好一点的,多是和周志生这般冷冷清清在一旁看着,不露出歧视的目光,碰到些品质坏的,装作同情的样子,说道真可怜他好像是个傻子吧,她那些蒙学里的女学生大多是这样的。
六姑娘想要替留哥儿守住这份宝贵的友谊,半开玩笑半认真说道:“宜城又不是远在天边,毅之弟弟若是想要看游侠书,差人送来银票,书隔日便送到。”
楚毅之:“我没有银子。”
“那也好办。留哥儿想要画松滋的风景人物,你抽空带着留哥儿出去,贴身保护,若是留哥儿满意,我便免费送你一本。”
楚毅之自然是赞同之至,说是下午先生放假,立刻拉着留哥儿要走。不过留哥儿还停留在晏姐姐怎么知道我要画画这样的事情上,看着六姑娘的目光都带着神奇。
六姑娘被小孩儿脸上的震惊表情取悦了,萌童啊。一早就看着外面,犹犹豫豫的样子,可不是想要出去画画又怕给人造成的麻烦吗?就算她不做什么,王氏待会儿也要派人带着留哥儿出去的。六姑娘笑道:“我在你肚子里放了一条虫子,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快去吧,等会儿我去跟娘亲说一声。”
六姑娘将留哥儿跟着楚毅之写生的事禀报了王氏,王氏自然是赞同,不过多派了两个会粗浅功夫的小厮跟着。
“快走吧,将画具都给毅之哥哥背,太阳下山之前一定要回来,要不然我们会担心。”
楚毅之接过留哥儿的东西,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拉着留哥儿,开开心心,像是要出去春游,看见跟着起身的周志生,立刻觉得扫兴,说道:“你莫要跟着,我是有正经事呢,不能带着你。”
这话说的,真让周志生哭笑不得。他是楚毅之的书童,被老夫人要求时刻跟着楚毅之,监督他打架逃学的不良行为。看楚毅之说的,别人还以为他跟着楚毅之是玩呢。不过,周志生确实是不想跟着的,先生下午确实是放了假,有留哥儿在楚毅之应该会安生一些,他想借了书回去读,又怕被千户府的老夫人说失职。
六姑娘看出楚毅之的为难,劝道:“你只管着他读书,他们两个小孩儿出去玩,你跟着有什么用呢?”
周志生对着六姑娘感激一笑,从善如流,并不跟着。不过他跟姚家不熟,看楚毅之走了,立刻提出告辞。六姑娘跟周志生也不熟,看他告辞,也不留他,只是说道想看什么书先拿出来,他们过几日便要宜城了,这些书都要装车提前运回去。
周志生犹豫了一下,从书架上抽出十几本书,想要拿回去抄录。
王氏跟他们说了以后再不回来,六姑娘估计了一下,他爹教谕的工作辞了,花一个月交接就行,若是没有人接任,让原先的老教谕顶一段时间,反正他爹从前赴任的时候就拖了许久,全靠老教谕周全,再麻烦一次也方便。另外就是东西打包了,这个十天半月也行。也就是说,最迟一个月他们便要走了,这么短时间估计周志生抄不完。
看周志生为难的样子,六姑娘便说道:“反正我每日里也在练字,你若不嫌弃我的字丑,不如我给你抄录两本,你以后再誊写一遍?”
“多谢姑娘了。”周志生郑重道谢,立刻又出书架中抽出五六本递给六姑娘。
这真是不客气,六姑娘额头冒汗。
抄书是个十分痛苦的事情,不像练字那般随心,又要注意不要抄错,所以六姑娘抄得很痛苦,在心里直骂自己为什么要乱作好人,还是四姑娘看六姑娘崩溃的样子十分同情,主动拿了书过去抄。六姑娘看她姐抄的很自在,怀带着负罪感将抄书的工作都摊在了四姑娘头上,结果又被王氏训了一顿。
在家中上下一片忙碌里,六姑娘其实也没闲着。她将自己前世看的武侠用笔写下故事梗概,然后设计出漫画的内容和台词,好等着留哥儿画画。这个是费脑子的事,比抄书慢多了。
隔了两日,六姑娘将四姑娘抄好的书送到学堂给周志生。周世生拿着书,看到字迹工整,觉得六姑娘十分用心,心中感激,拿出攒的铜板买了两个木头娃娃送给六姑娘。书不是自己抄的,六姑娘拿了礼物受之有愧,立刻转赠给了四姑娘。
楚毅之带着留哥儿在松滋到处转,老夫人知道了,特意许他下午不用上学堂。楚毅之乐疯了,像是脱了笼的野马,到处跑,不愧是土著,留哥儿笔下稀奇古怪的吃食,新奇有趣的杂耍,还有旮角里的美景,都是六姑娘从未见过的。留哥儿的画虽笔触稚嫩,可是指尖市井百态的生态活泼确是有目共睹的,四老爷看了连连赞叹,为留哥儿自豪,王氏更是坚定了送留哥儿去书圣出学习的决心。六姑娘为了答谢楚毅之,加班加点写武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