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一大早王氏的侄子,王大老爷的长子王州俊便来到姚府。家中派了子侄接出嫁女回娘家,一是显示对出嫁女的看重,另一个也是显示娘家人丁兴旺。王州俊是他们这一房的嫡长孙,顶顶尊贵的身份,可见王氏在家中很得宠。
王州俊先去了上房给老太太磕头,刚俯下身,老太太便让嬷嬷将他拉起,王州俊轻巧避过,结结实实磕了头。老太太越发喜欢了,拉着他的手不放。王州俊嘴角含着笑,认认真真回答老太太的问题,将府里祖父祖母到管家大大小小的近况都说了,又转达了家中对老太太的思念。
“真是好孩子。”老太太欣慰说道。有这样沉稳大气的少年,王家还能再兴旺三十年。
聊了一会儿,看时候不早,老太太催促王州俊去四房。王州俊让随身小厮递上一个檀香木盒,他小心打开,里面是全套的象牙梳子。双手递上,王州俊恭敬说道:“这是祖父从京中捎回来的,在书信中特意交代给姑祖。”
老太太听着红了眼圈,她曾经也是娇养的女孩,喜欢些精致漂亮的玩意,想不到家中的兄弟还记得。她用帕子擦了眼泪,在晚辈面前失态,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你祖父小时候喜欢像个小尾巴一样黏着我,不想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老姐。我这里有幅周云子的画,你帮我捎给你祖父。”
王州俊听了立刻喜形于色,再没有原先的自持。周云子可是当代画圣,圣上之师,一幅画价值万金,在小小的宜城难得一见,不想姑祖居然随便就送了祖父。虽极想得到这幅画,不过王州俊是个地地道道的君子,怕老太太不知道这幅画的价值,拒绝道:“周先生的画万金难求,姑祖不若留下来当作传家之物。”
“你是个实诚孩子,我虽是内宅妇人,也是听过画圣的名号。可画再珍贵也不过是死物,比不得你祖父对我这份心意,我晓得你祖父喜欢这些风雅的玩意儿,想必他一定会喜欢的。”
何止喜欢,祖父做梦都想要一副周云子真迹。王州俊不再推辞,小心翼翼接过画轴,慎重道谢。
六姑娘不知道她表哥从她家里拿了值钱的玩意儿,看见王州俊的时候非常高兴,真是个小帅哥啊,长得好,气度也好,虽然只是初中生的年纪,可是君子气十足,穿着紫色长袍,头顶挽髻,神态谦和,还对她这个小娃娃拱手见礼。六姑娘就恨自己怎么这么小,调戏帅哥都无能为力。不过小君子手中是什么东东,怎么连她摸一摸都不让。
六姑娘不知道,王氏却知道,她见了娘家侄儿高兴,更高兴老太太将周云子的画给了父亲这一支。六姑娘看见了,又在边上凑趣,让王氏笑容满面。
四老爷看见了,心中颇感欣慰,不愧是他的女儿,这么小便知道为他解忧愁。最近王氏情绪低落,四老爷前前后后想了多少方法都不没能让娇妻开颜,所以最是开心王氏这刻的轻松。
因为王州俊在上房耽误了不少时间,众人便不多磨蹭,四老爷王氏带了孩子辞别老太爷老太太,坐了马车去城东的王宅。
去外婆家是大多数小孩最开心的事。六姑娘上一世就很喜欢赖在外婆家,外婆会里里外外将她焕然一新,外公也宠着她。她记得刚上初中的时候,外婆用自己存的五毛一块的钱给她买了个mp4,算是她那个时候最奢侈的电子产品。
爱屋及乌,王氏在家中受宠,她们一进门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府里大门敞着,一行人坐着马车直接驶进二门内,王氏的大嫂王李氏在二门内亲自迎接。王氏下了马车,抱了姚六爷,四姑娘六姑娘跟在后面,直接去了老太太那里。姚四老爷跟着王州俊去了王老太爷的书房。
姚老太太带着镶金万福抹额,比姚老太太要年轻一点,王氏跟她有五分相像,一见王氏立刻从榻上下来,摸着王氏的脸红了眼圈,直念“瘦了,瘦了”。这便是天下做父母的心,仿佛不能照顾到眼前,孩子便要受委屈。王氏也红了眼圈,却忍住了,挑了说讨喜的话说:“娘还是一样的年轻。”
“你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娘哪里还年轻?这便是老三了。真是个俊俏的孩子。”
王老太太两个嫡子,两个庶子,有三个成亲生子。三个儿媳,五个孙女儿。长媳主持中馈,轻易不能走,正月并不归宁,王氏两个庶嫂家在外地,也未归宁,只有最小的弟媳领着孩子回了娘家。现下不少人聚在正屋,小姑娘们对长辈见了礼,从老太太到几个舅母都送了六姑娘三个见面礼,初次走外家的留哥儿得的东西格外多些,从沉甸甸的金项圈到简单的手链,依个人对王氏的感情而不同。王氏也从头上手上拿出饰物送与娘家侄女。然后便是表姐表妹间相互见礼,互相送手帕络子。屋内气氛极好。
今日的主角是王氏一行人,王家的小姑娘们并不抢戏,只简单露个脸。王氏几个大嫂也活络,想尽了好话从四姑娘夸到姚六爷。大约是王氏的几个孩子总给人不聪明的印象,王李氏几个就往死了夸她们姐弟三人长得好看。会说话在古代宅门算一项技能吧,王氏的几个嫂子弟妹便努力证明的自己的基本功,尤其是王李氏,夸人时听着格外真诚,要不是六姑娘有几分自知之明,还真以为自己是王母坐下的童女呢。而另外两个,大约是她老娘的庶嫂,夸人的话干巴巴,一看就不专业。
在六姑娘观察人的时候,也有人在观察她,王老太太将六姑娘拉在怀里,笑着说道:“这便是老二吧。滴溜溜的眼睛,一看就聪慧。”
王氏立刻说道:“她是个淘气的,学什么倒快,就是没耐心。”
王李氏心中好笑,有个女儿聪明,难道就能扬眉吐气?这个小姑子虽柔软,骨子里却也不愿落人后。
王老太太则一心为王氏高兴,眼里都笑出花,将六姑娘的小脑袋摸了个遍。
众人捧着老太太和王氏说了一会儿话便借有事告辞。明显娘俩有私密话要说,再待下去便是没有眼色了。王老太太亲热了四姑娘六姑娘一会儿,也让屋里的小姑娘领着她们下去玩。便是姚六爷,都叫奶妈妈抱下去了。
屋里的人散了,王老太太立刻搂着王氏:“听了信说你这胎生得凶险,我吓得整宿没睡好。如今亲自见了孩子,才放下心。”
王氏歉意地说道:“都是女儿不孝,让娘担心了。以后娘不用替我担心,这几年我身子好了些,也能承住点事。”
“你也是做娘的人,还说这些没良心的话惹我伤心。你便是身子再好,我听着一点风吹草动,也是要担心。前世欠你们三个的债,就是该替你们操心。”
“以前娘说这样的话我还不信,如今知道娘说的一点不假。老二康健又聪明还好些,老大和老三两个,是前世欠了厚债,一点儿不好便是要了我的命。”
“还是以前一样的脾气,大过年说话没个顾忌。不是说罗氏的娘王医婆是小儿病的神医吗,老三可调理好了?”
王氏用帕子擦着眼泪说道:“王医婆是真的神,只是那孩子先天不好,调理得再好,资质也不行。娘,我不瞒你,王医婆说那孩子以后大半是个傻子。”
“这如何是好?”王老太太听了眼泪也落了下来,“趁着你们还年轻,不如再生一个,这个就算了。”
“娘,你说这样的话,便是要挖我的心,他便是再傻,我都要将大养大。”
“我是你娘,便是要为你想。不说受别人的白眼,便是为了这孩子,你也要考虑清楚。这世上的男子要追名逐利,笨一点都要吃亏,一个傻子如何承担家业,如何让你们两个老来有依?
王氏哭得更大声了:“大夫说我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了。”
“儿啊,我的儿啊。”王老太太搂住王氏大哭。
不过王老太太经过的事更多些,一会儿便恢复了,又给王氏出主意:“这一两年看不大出来,长久了别人便要说长道短。让你相公去外地做官,你跟孩子们都跟着,更寻摸好大夫给孩子调理,顺便养养自己的身子。”
王氏哭了一场,心里好受了许多,便慎重考虑老太太的意见。人多的地方就有非议,说着别人的痛处便似乎高人一等人,在府里远比在别院难熬,不管是婤娌不怀好意的安慰,还是丫鬟婆子背地里的同情,都让人难以忍受。到个陌生的地方,少出门专心养孩子,也是她娘几个的出路。
王老太太看王氏的神色,便知道她心动了,继续劝道:“姚家是武安侯府的近枝,姚大老爷也是地方的大员,各地的官员总要给一两分情面。便是你父亲哥哥弟弟也是官场上的,女婿行走总要两分便利。等会儿我便给你爹写信,让他留个心。”
王氏越想越觉得去哪个偏僻的地方让孩子长大是个好主意,到了小县城,她们是大官,是武安侯府的族人,哪个敢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孩子,老大便不如别人聪明,哪个小地方的人会有她有气度,老三便是傻一些,哪个有他会投胎?王氏不跟王老太太客气,抓着她的手说道:“多谢娘,女儿的事就交给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