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来不及渐行渐近 (2)
倪影支撑坐直上身，苦着一张脸，将右手食指颤颤伸到沈东阳眼前，哀怨道：“……断了……”
原本一脸焦急的沈东阳在看到倪影可怜兮兮的神情后，不厚道地笑出声：“咳、咳，对不起，我一时没忍住……”
倪影忿忿瞪他一眼，仿佛连疼痛都减轻几分。她恍然，不由感慨：“以毒攻毒，原来也可以这么解释的。”
“嗯？”这回轮到沈东阳一头雾水了。
由于意外导致“伤情加重”，今天人品值为负数的倪影无奈匆匆结束她的首次沈宅之旅，在沈东阳的坚持下，被一路护送到了市区医院。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挂号。”
倪影乖乖点头。出发前喷了云南白药，如今疼痛似乎舒缓了一些。她其实有点担心，会不会因此关节挫伤，从此畸形？虽说她琴棋书画样样不精，但从“纤纤玉手”变成“九阴白骨爪”，跳跃未免也忒大了一点。
沈东阳特意挂了专家号，领着她去骨科。
一路走过都是人来人往。医院从来不缺乏人气。倪影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右手，在人群里东钻西挤，颇有些辛苦。沈东阳瞧在眼里，无奈一声叹息，一手敛住她的肩膀，将她稍稍拉近自己的肩膀，带着她躲避人潮往前走。
倪影偷偷注视他的侧脸。沈东阳的五官均不及夏离的精致，组合在一起亦属平凡。论相貌，他是怎么都比不上夏离的英气。只是多了生活给予的阅历和体验，却始终保持乐观幽默的心态，令倪影为之敬佩。或许将来，夏离也会成长为这样的男子，甚至比沈东阳更具人格魅力。可是，倪影微微黯然，她愿意等吗？
一个现成的可以替她遮挡风雨的肩膀，一个还是看不清未来的小P孩。
她不自觉甩了甩脑袋，企图将这些无端的烦恼甩出脑外。
“怎么了？”沈东阳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倪影忙摇头：“没什么。”只是悄悄将你们这对师徒在心底做了一点比较，永远都不会告诉你。
专家门诊更是热闹。市区医院实行电子叫号系统。倪影瞪着电子屏幕上闪烁的一串红色数字，再打量手中的挂号票，忍不住幽幽一声长叹。
“耐心点。”沈东阳给她一个安慰的微笑，“找个位置坐，慢慢等。”
自梅坞赶到市区，再从车站直奔医院，耗时不少。这会儿都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饿不饿？”等了好一会，沈东阳意识到“一时半会轮不到倪影”的现实后，关心起彼此的胃。为了赶时间，他们来不及吃午饭，在市区车站匆匆填了些小摊零食。
倪影有气无力答：“倒不怎么饿，但觉得该往嘴巴里塞点什么。”不然如何消磨这慢慢等待？
“那我出去买点吃的。”他随即站起身。
“不要。”倪影拽住沈东阳的衣袖，仰头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完全不曾察觉自个儿此刻的神情十足像是被遗弃的小狗，“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那怎么办？”沈东阳哭笑不得，眼神却是温柔的。
倪影想了想，终究委屈道：“只好不吃了呗。”
沈东阳忍不住大笑。
时间一分一秒熬过。好在有沈东阳耐心安抚，倪影除了叹叹气，一时未做出暴走的举动。总算轮到她。刚落座，对面的中年白大褂眼风随意扫过，“哎哟”一声，问倪影：“怎么肿得这么厉害啊？”
倪影无辜状比划右手食指：“它因为终于见到了您，一时激动，就肿这么大了。”
沈东阳差点一个趔趄跌倒。
白大褂哈哈笑：“小姑娘有意思。说说，怎么弄伤的啊？”
好吧，过程确实比较丢脸。先被一本书砸了，再走路不长眼跌倒摔着旧伤了，有谁能像她这样子倒霉的？倪影瞧见白大褂边听边笑，不禁摇头。
问完病史，白大褂抓过她的手指做简单的检查。摆弄几下，左转右转，边问“痛不痛”。倪影紧蹙眉头，严肃回答：“痛，还是痛，依旧痛。”
一旁沈东阳憋笑到内伤。
等白大褂松了手，倪影飞速缩回右手，悄悄松了口气。
“骨头应该没事。”白大褂开了张检查单，递给一眼看去就像是监护人的沈东阳，“去缴费，然后拿检查单一起去拍片，完了再带结果回到这里。”
还要回来排队？倪影小声嘟囔，结果白大褂耳尖，听见了，笑眯眯答：“病历就放我这里，等会儿不用排队，直接拿结果给我。”
沈东阳连声道谢。
拍片又需要排队。瞧见倪影长吁短叹的模样，沈东阳不禁啼笑皆非：“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倪影。”
倪影睁大双眸表达自己的不解。
“比往常都……孩子气。”他找了个比较中性的词。
“因为这里是医院啊。”倪影理直气壮，“而且我是病人。病人有权情绪波动、颠三倒四、任性妄为。”她生平最厌烦的两处公共场所，一是银行，二是医院。
沈东阳给她一记爆栗：“你只是来检查一下，以防万一，不算病人。”
倪影避开他的目光，垂着脑袋，放低音量：“可是如果真的伤筋动骨了，怎么办？”
沈东阳一怔，总算明白她其实是担心。“没事的。”他柔声宽慰，“就算是万一，养养就好了。而且更可以乘机威胁沈锡白给你熬骨头汤。”
“咦，沈锡白会熬骨头汤？”
“不光会熬，而且还相当有技术含量。”他笑，“有一年寒假，我们俩比赛谁大胆，爬屋檐。结果我从二楼摔下来，那才是真正的伤筋动骨。他为我熬了好一阵子的骨头汤，回加拿大前一天都还在念叨着骨头汤、骨头汤。”
“你们小时候真皮。”倪影被逗乐，眉眼弯弯，“他说你从小就喜欢装文艺小青年，动不动就吟诗作对。”
“居然背后说我坏话？”沈东阳佯装大怒。
倪影乐滋滋追问：“是不是啊？他还说，你对着凉亭念‘飞流直下三千尺’。你为什么要念这句？”
“……我怎么会还记得？”沈东阳拍额，“那么久远的旧事，是不是发生过还不一定，亏沈锡白竟拿出来在你面前编排我。”接着话风一转，含笑道：“不过，我确实一直挺像文艺青年。我妈妈是中文系毕业的，喜欢诗词古典，难免有所影响。”
倪影想起沈东阳提过他母亲早逝，只觉得自己不该多言，佯装张望几眼：“好像快轮到我了诶。”她的心态在不知不觉间已镇静了许多。
接着就挺顺利了。
结果还好，伤了筋，没动骨。肿得厉害，还是需要好好保养防护，要是化脓积液就严重了。倪影松了口气，见白大褂手里还拿着片子，一时兴起，问：“医生，这么模糊的片子，您都能看出东西来？”
“小姑娘，我们就靠这些吃饭的哦。”中年白大褂脾气也好，跟她开玩笑，“右手伤了最麻烦，做什么都不方便。正好让你男朋友多体贴点。”
倪影面色一窘，瞄一眼似乎不打算辩解的沈东阳，低声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啊，我看你这么年轻，竟已经结婚了？”
倪影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晕厥过去。总算平息后，她扯开嘴角皮笑：“不好意思，他是我哥。”
这下换成沈东阳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呆怔当场了。
折腾一圈，终于离开医院，倪影笑得得意。要不是考虑当街头的，她估计就忍不住叉腰，仰天长笑了，这会儿才察觉胃肠蠕动得欢快。“我们吃饭去吧。”
“不回梅坞吃饭？”
“我的胃撑不了那么长时间。”说完，她露出阴险笑脸，“既然来了市里，咱们不能空手而归。陪我去一趟旧书市场和书店吧，免费劳动力。”她早计划好了，趁此机会，更新一下租书店的血液。
沈东阳故意一声长叹：“没办法，谁让有人伤了右手呢？正好让男朋友多体贴点。”
倪影顿时哑口无言，过了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一下子异常明媚，窜过去粘住他的手臂，甜腻腻道：“哎呀，哥，我饿了。”尾音还是震颤式的。
瞧着沈东阳呆若木鸡的模样，倪影偷偷比了个V。终于有一回合，大学文盲倪影VS语文老师沈东阳的文字游戏，倪影完胜。
看来她的人品值正在逐步回升中嘛。
倪影与沈东阳搭乘末班巴士回梅坞镇。时针指向正西方向，已然不早。夜色浓郁，夜凉如水。倪影喜欢靠窗的位置，静静注视着遥远墨黑的山脉和一闪而逝的近景。一旁的沈东阳默不作声，闭目养神。倪影不经意间瞧见他的疲惫，突然隐隐心疼。这个男人陪她奔波了一天，毫无怨言，更细心照顾，安抚她的情绪。
女人其实都希望有一个可以给予她安全感、让她信赖倚靠的男人。
沈东阳并非英俊小生，亦没有倾城财富。他只是这平凡尘世里的一个普通男人，亦是一个明白自己要什么并会执着追逐的不普通男人。
不甚明亮的光线中，倪影怔怔盯着他的睡颜许久，唇边慢慢流露笑意。
“你在看我？”他突然说话，声线低沉，却没有睁眼。
“你怎么知道？”倪影不否认。
他轻扬唇角：“这么灼热的目光，我要是感觉不到，岂不是傻子？”然后睁开双眸，对上她的视线。“看我作甚？”
倪影突然俏皮一笑，答：“不做坏事。”
沈东阳低低笑出声。
“沈东阳。”
“嗯？”
“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
“……还说不做坏事。”夜色里，他的笑容明媚却不灼目，温暖如春，“好吧，答案是，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倪影想，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两个场景。一个是柔和的夜色里，沈东阳用微微嘶哑的嗓音，说出一辈子的承诺。还有一个，是清凉的夜风中，坐在单车后座上的她，听见夏离突兀的却也是毫无保留的付出。她只是凡夫俗子中的一员，或许年轻时尚有几分姿色，但自私、善变、任性，同样具备人类该有的劣根性，有时偏执至不顾一切，却得到如许美丽的爱。她有什么理由，不让自己快乐和幸福？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要时刻关心我、讨好我、宠爱我，要在我生气的时候想法子逗我开心，要在我高兴的时候陪我一起疯。”她的笑容甜美，嗓音温柔，“这样，你才具备了追求我的资格哦。”
沈东阳不禁朗声大笑，被倪影一把捂住嘴，娇声嗔怪：“车厢这么安静呢。”
他突然亲了亲她的掌心。见她咻地抽回了手，给她一个微笑，轻声应道：“好，从现在开始，我要正式追求你，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