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太后颤抖着唇,自从她将诺儿交给严爷爷让他带出宫,甚至起了杀掉诺儿的念头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当年疼宠自己入骨的老人了……
“小柳子?”严爷爷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贵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舅舅……小诺……”太后急忙上前抓住严爷爷的手,那颤抖的双手几乎将严爷爷的手骨捏碎。严爷爷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对着围在一起好奇看着他们的众人道:“我的外甥女,来看我老头了,各位,今日里严某还有些事,等下次下山,再给大家出诊吧。”
说罢,严爷爷拉起太后越过众人向外走去,而客栈内一直观望的尹韵儿快速的交代了店小二收拾好房间等他们回来后,便追着二人的脚步到了一处小巷。
“你来这里做什么?!”确定四处无人后,严爷爷严厉的斥责柳太后。
“舅舅,我想见一下小诺……烟儿,烟儿说小诺生病了……”生病了,柳太后只能用这么个词,她怎么都不愿相信自己的女儿会耳聋目瞎……这要她怎么相信……
“你现在不能见诺儿。”严爷爷毫不理会的拒绝了,他是生气的,气自己的外甥女当年狠心的抛弃了自己的亲骨肉,柳太后爹娘死得早,是他一手带大的,却想不到,入了宫之后竟变得如此不择手段……
“舅舅……柳儿求求你……就让我见见小诺吧……我是她的母亲……我,我还没亲眼看过她一眼啊……”柳太后嘤嘤哭了起来,拉着严爷爷的衣袍不肯松手。
“你还有脸说!”严爷爷火大,一把甩开柳太后的手。
“舅舅,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当时没有办法啊,如果留下诺儿……我们,我们都活不成的……舅舅……”
然,严爷爷不为所动,微微闭了眼,十几年前的那一幕再次重现在他的眼前,那么的不堪入目……
“舅舅?!”凤床上,那个他亲手带大的女孩一脸惊恐,衣衫不整,慌张的拿着床被挡住自己,而床边,同样涨红了脸色,却是阴枭地看着自己的不是皇上……而是……九千岁……
严爷爷被这一幕狠狠地打击了,气的脸色铁青,只是,却发作不得,毕竟这等丑事若是宣扬出去,那死的绝不会是九千岁……
“娘娘,老臣给您请平安脉了。”严爷爷声调平缓,丝毫听不出一丝的异样。
“舅舅,我与萧然是真心相爱的。”柳太后,当时还只是柳后,上前紧紧地抓住严爷爷的手,从那冰冷的温度,严爷爷知道,此刻,她有多么的害怕。
“柳儿,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九千岁段萧然将柳后揽进自己怀里,一双眼眸戒备的看着严爷爷。
“娘娘这些日子要注意少食寒食……不过……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柳后登时瞪大了眼睛,母子平安?!怎么……怎么会……
九千岁亦是皱紧了眉头,眼中的惊异不比柳后少……
“怎么办?”柳后急迫的抓紧段萧然,只见后者朝她淡淡的点了点头。
“生下来。”
“你疯了!”
“柳儿,这是我们的孩子……”段萧然紧紧地攥着柳后的肩头,眼眸中的热切让她几乎承受不住……
“会死的……”柳后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
“舅舅,你会帮柳儿的。”段萧然蓦地看向严爷爷,眼眸中的阴寒散着一股煞气。
严爷爷不畏权势的,当时点头,亦是看重了段萧然的那份真心……只是,可惜了,天不遂人愿……谁也没想到三个月后,皇上便以莫须有的罪名处决了自己的兄弟,柳儿也被关进了冷宫……而九千岁一生无子……柳儿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恐怕就是他这一生留下的唯一子嗣了……
严爷爷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看着不知何时跪在地上的太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让你见,如今,诺儿心绪不稳,我怕她受不住伤了自己……”
“不会的!”太后焦急的保证着。
“柳儿!舅舅的话也不听了吗?!”严爷爷猛的厉喝,最终,柳太后还是乖乖的应承下来,等过些时日再去看望诺儿,只是,看她一步三回头不舍得模样,严爷爷也有些动摇……或许这个时候让自己的母亲陪在身边,诺儿……会好一点……
难得的冬日初阳,连着几日的大雪终于放晴了,整个台山放眼望去再看不到一丝的绿色,银装素裹的山头一个挨着一个,那建在半山坳里的药庐此刻也是被雪堆积着,只有那几乎与雪同色的袅袅烟雾,昭示着这个地方还住着人……
“爷爷。”严子诺向着响声的地方扭过头,严爷爷看着那依旧没有焦距的脸,微微心痛,大步上前从怀里拿出在集市上买了的小玩意儿递到严子诺手中,握着她的手慢慢的摸索着那件物什,小小的,精巧极了。
严子诺阴暗的脸慢慢勾起一丝笑容,欣喜的抚摸着那小小的礼物。
“一双鞋子?给孩子的?”严子诺的脸上泛滥着母亲的笑意,那样的满足与自豪,看得严爷爷心头酸疼。
“给我拿小重孙的。”严爷爷乐呵呵的声线与脸上痛苦的表情相左,但严子诺看不到,只是开心地笑。
“师妹!喝药了!”炼药房里,魏子墨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漆黑药汁快步走了过来,眼中满满的都是兴奋,是啊,还是师傅的药方厉害,这才几贴啊,师妹的耳聋便有了改善,已经能听到几步之外的声音了。
严子诺皱起眉头,抿着小嘴,又是喝药……她现在整个就是个药罐子,每天变着花样的喝不同的药……
“爷爷……”严子诺撒娇的拉着严爷爷的衣衫。
“诺儿,你是个母亲。”严爷爷没有放水,甚至冷下脸用严肃的声音斥责了严子诺。
严子诺顿时不再吭声了,是啊,她是个母亲了……双手轻轻地覆上小腹,那里,已是微微有些凸起了,冬天的厚衣盖着,尚且看不出来,一想到自己的肚子里,那小小的生命正顽强的,一点一点的生长起来,严子诺就觉得一股力量支撑着她的整个身体,让她不倒下,让她在黑暗和寂静无声的世界里,能够存活……让她能够撑到爷爷找到解毒的药方。
“我喝就是了……”严子诺脸上没有丝毫的不乐意,她再任性,也要顾及孩子的,孩子现在就是她的全部,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我的乖孙女。”严爷爷宠溺的捏了捏严子诺的小鼻子,看着魏子墨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严子诺,在认真地监视她把所有的药都一饮而尽,却忍不住的皱眉,苦着脸吐着小舌头。
严爷爷是欣慰的,就算面对如此打击,他的孩子依旧那么的坚强,尽管偶尔会有些发呆,会有些悲伤,但所有的苦难在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面前,都被瓦解稀释了……
是啊,母亲……严爷爷想到了那个在山脚下苦苦跪地求他的女孩,当年的事,不能说谁对谁错,在那个红墙高瓦的囚笼里,只要能活下去,在单纯的人,也会被扭曲……柳儿……就是个例子,面对两个孩子的选择,她毅然选择了烟儿,抓住了权势……或许,间接地也保住了诺儿……也许……是该让诺儿知道这件事情了。
“诺儿,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娘亲?”严爷爷问的有些小心。
严子诺微微一愣,敛眉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我不想她,我从小就知道,我跟别人不一样……”严子诺的语气里带了难以置信的平静,她自从懂事起,只问过爷爷一次,那年,她三岁,跟同村的二娃子打架输了回来哭鼻子,哇哇大哭的她吵着要爷爷给她娘亲,因为那些孩子们都嘲笑她是没爹娘的野种。
那天,她第一次见到爷爷清冷的脸,带着肃杀和愤怒,小小的她害怕极了,知道爷爷大声的吼,告诉她,她没有娘亲,她的娘亲早就死了……
之后漫长的岁月里,严子诺再也没有念过娘亲,直到嫁给赫连桀,拜堂时,对着鄂贵妃喊了那一声她练习了好久的“娘亲”,那一刻,她是幸福的,是开心的……
相较于此时的悲惨,越是回忆那些美好和快乐,也是让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辜和可怜……
严爷爷看着严子诺那双失明的眼睛里闪过的一丝自嘲,狠狠地别开头,猛眨着眼睛,不让那泛红的眼眶流下泪来,一旁的魏子墨也是黯然神伤,心中为严子诺不平,她是那么善良,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点爱护?!老天真是不公!
入夜了,散去了乌云的天空露出了明亮的繁星,没有月亮,但那耀眼的星星却让人丝毫不觉的黑暗,相反,却有一丝浪漫和神秘。
因为身处山区,镇子里的人没什么娱乐,也都早早的睡去了,放眼望去,似乎只有那么几盏灯是亮着的,如丸豆一般,淹没在繁星的光亮下,天和客栈的二楼便有这么一盏灯火,朦朦胧胧的,只有豆大一点烛光,照映着整个房间,柳太后坐在窗前,泪水早已泛滥在脸颊上,漫天的繁星都不能解开她此刻的忧愁,一手抚上心口,那里如撕扯般的疼痛,让她难受的几乎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