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凉了。”水涟漪微微启了口,只是那近乎于呓语的声音,让人听不真切。亭子的池塘里,已是浮了一层薄薄的冰,那平日里欢快的锦鲤,也不见了踪影。就像这天,寒得让人心痛。
叹了口气,水涟漪看着那浮夸的白雾由着自己的樱唇而出,惨淡的笑了一下,或许……她会老死在这凋零的亭子也说不定……
突地,一丝冰凉滴落在池子里,荡起一圈不起眼的涟漪,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本以为是下了雨,却不知,一抬头,水涟漪竟是看到了一片片白色……
“下雪了……“水涟漪微微瞪大了眼,心因着一抹惊奇而兴奋了一下,只是,仅仅只有一下……接踵而至的失落斥满了她的心……
“芳雪落天际伶人歌楚凄
自古红颜多哭泣泪落洗菩堤……”
或许是一时感触,久未清歌的水涟漪竟是被触动了心弦,淡淡的忧愁漫上心头,微微张开了口,一串轻灵的音节自她口中溢出,平添了一丝凄楚。
坠子惊了一下,微微有些诧异,只知晓水涟漪是凤彩楼的头牌,原以为是以色侍人,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副才情,不禁凝神细听。
“英雄划剑依歌去人影稀
谁知明日是分离台上望珍惜
我歌声与君兮何日再重提
君不闻曲相寄天下皆足矣
……”
匆匆穿过花园的段无烟听到那若有若无的歌声很是诧异,来此之前,他对睿王府并没有做什么探寻,只晓得,一年前赫连桀娶了个挡箭牌回来,自己暗访睿王府多次,除了看小诺,并未见到其他人,今年,又听说赫连桀将自己的大肚子师妹接进了府,段无烟很是无语了好一阵子,敢情他睿王府什么人都有……只是……
段无烟望着远处的小水亭,不知道唱歌的,是哪一个……脚步,不由自主的朝着水亭移了过去,轻轻地,不忍心打搅那唱歌之人。
“英雄划剑依歌去人影稀
谁知明日是分离台上望珍惜
唱一曲别离谁在君怀里
昨日相依今日又相离歌伶笑泪滴”
坠子心头一酸,她虽奉命监视水涟漪,但水涟漪的苦情无奈,她也是看在眼里的,知晓,她此曲唱的是自己,坠子只能叹了一声无奈……
“一出悲戏终离佳人老矣
唯戏幕里英雄美人在交替
笑谈千年传奇……”
“哼,什么传奇……都只是骗人的鬼话!这世上,没有奇迹,谁的缘分,都是命中注定的……”撩了最后一个音,水涟漪悲伤地情绪转瞬间布满了阴痕,是啊,唯有戏幕里的故事才能千年轮回,她水涟漪一届青楼红尘女子,又怎么可能得到……
“好听!凄楚余音,绕耳不绝,姑娘尊姓?能否再来一曲?”
一道戏谑的声音在水涟漪背后乍然响起,将她胸腔里的悲愤击得碎落一地。不悦的皱起眉,水涟漪心下暗自恼火,她再不受宠,在这睿王府还是暗地里看笑话的人多,何人如此大胆,竟是欺到她脸上来了!
猛地回头,水涟漪倒竖了柳眉瞪着眼前作揖之人,墨黑的发,披了他一身,顺着肩头滑下,甚是好看,看不清脸庞,但那宽而饱满的额头,却显示了一抹贵气,玄色的衣衫衬着欣长的身形,俊美挺拔。
“你是何人!”水涟漪冷声质问。
段无烟却是微微皱眉,心中暗叹,那凄楚之人似是一去不返了,本来还想好好安慰佳人的,只可惜,佳人转身便翻脸不认人了……好不容易有他一个不错的听客,又肯赏脸赞美,她应是感恩戴德的,哪知……唉……想他段无烟情场混迹无数,竟是第一次踢了铁板。
“在下……”段无烟直起身子,却在看到水涟漪的面容时呆住了,同样呆住的,还有对面直立怒视着他的水涟漪……
“是你!”水涟漪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娇……”
“闭嘴!”
口中,那尚未喊出的名字被水涟漪喝断在了口中,段无烟抿了唇。
“呵,想不到,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水涟漪疾步步下亭子,站在段无烟跟前,咬牙切齿。
“娇儿,你听我说,当年我因为有急事才……”
“够了!”水涟漪冷笑一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是赫连的师妹?”段无烟皱眉问道,他并不识得华文君,只是,也顿然忘记了华文君是怀有身孕的。
“你觉得我像吗?”水涟漪冷嘲地回头。
段无烟脸色冷冽,不像……娇儿不会武艺,不可能……那她是……那个倒霉的挡箭牌?听赫连说,那女子是从青楼接出来的……青楼……
段无烟只觉得背在身后的手,越捏越紧,骨骼分明的手指被捏的嘎吱作响,本以为忘记了她……却不想,再次遇见,却叫他如此心痛。
“呵呵,哈哈哈哈……”水涟漪仰头大笑,有些疯狂,她疯了,她快疯了!她一心错付于他,在她名门望族的身份尚在之时,他却辜负了她……再见,却是如此境地……
“三皇子,不,我现在,该称您一声国主了……”水涟漪停下笑声,看着段无烟冷冽的脸,浓浓地嘲讽着。
“娇儿……”段无烟此刻心中如蚁噬一般,当年的事迅速的窜了出来,迎面扑来……
“奴家现在名唤水涟漪,闫娇在三年前,已经死了,死在那场皇权之争里了。”水涟漪说得云淡风轻,之时眼眸中的寒冷如三尺冰冻。
“对不起……”段无烟敛下了眼,亦掩去眼眸中的伤痛,父皇传位于他之时,黎妃之子不甘,竟是趁他微服探视小诺之际发动了政变,将当初支持他的闫家全家抄斩……等他闻讯回去的时候,闫家上下,已是一片血流成河了……而娇儿亦是不知所踪……
“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你……”狂肆过后,水涟漪只剩下了凄凉……自己的命,还真是苦,深深爱过的男人抛下了自己,在她危难之时不知所踪,待到自己落入风尘看破红尘之后,却又给了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那人人羡慕的汴京神话,却在新婚第一夜彻底破碎……本是持了安稳过日的心嫁进王府的,却不料,竟是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水涟漪阿水涟漪,你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坏事,苍天要在今生待你如此不公!
“娇儿。”段无烟亦是低叹了一声,想要伸手,却僵在了半空,她说的没错,此刻,他即使认她,又能改变什么呢?都怪他,怪他当初没有细查,听信了段无冶的鬼话!竟认为她被人糟蹋后杀害了……毕竟那时,闫家无一人生还……
“我可以带你走……”许久,段无烟艰难的吐出这句话来。
“然后呢?”水涟漪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转身好笑的看着段无烟。
然后……段无烟皱眉……他还没想好……
“国主,天方夜谭的事情,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水涟漪冷笑的眼眸里,那唯一的一点星光灭了下去,“你有了王后,妃子,当初的婚约早已作废了。”
本是应该平静,最平静的说出来的,只是为何,心中仍然酸痛?
她曾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可如今……她沦落红尘,又嫁为他人之妇,即使仍是完璧那又如何……那高高在上的西夏太后,容得下如此狼籍之人吗?与人共侍一夫,她水涟漪原本并无所谓,但此刻,她受够了……宁肯一生不嫁!
段无烟黯淡了双眸,是啊,他有妻子了,她亦嫁人了……他们还能怎样?突地,想起之前,她所吟唱的那首歌……她应该很爱赫连吧……不然,为何如此伤心,毕竟,赫连利用了她……
但,一想到她被别人占有,段无烟就觉得心中闷疼,酸涩无比……第一次反问自己,权利对他……真的重要吗?失了小诺……也害了娇儿……
再抬眼,那抹轻盈的身影已是义无反顾的朝前走去了,没有回头,没有……回头……
雪,似乎越下越大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白色的雪片不多时便飘满了整个王府,赫连桀听着坠子的报告,不动声色,倒是一旁的飞扬吓得惨白了脸,清扬,则是皱紧了眉头。
“属实?”这话,赫连桀并没有问坠子,而是转向了脸色不济的清扬。
“属下只是到爷曾经有个闫家未过门的妻子,是闫丞相的幼女,只是后来在那场政变中下落不明……属下……并未见过闫小姐……”清扬实话实说,他一直都是段无烟安排在严子诺身边的暗护,直到赫连桀对他另作了部署,这才明地里跟随严子诺。
赫连桀沉思不语,眼眸晦暗不明,真没想到,水涟漪竟是西夏名门望户,西夏闫丞相的大名,他多次听到,当初义无反顾的支持段无烟,最后竟是搭进了自家一百多条人命,他曾问过段无烟,只是他似乎不愿多谈……现在想来,定是为了水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