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她失去了一些记忆。
是,她想不起自己姓谁名谁,家住哪里,甚至,睁开眼来满眼的陌生,没有一个熟识的人。寒玉笙嗓音低醇,娓娓道来,说她是官宦家的小女,因家中败落,在西冷随商队从了商,三人就是在那时熟识的,说这些的时候,上官渊撇脸看向窗外,带着几丝复杂的恍惚。
她再没有深究,这些环境,这些人,让她觉得轻松,索性一叹,便这样吧。因有仇人追杀,三人躲藏了一阵,后来得到皇族庇护,藏身皇宫羽翼之下,才得以安静。
一过就是三年。
官轿走的平而稳,轿外遥遥的街上寒暄声,她懒懒挑了轿窗上的竹帘目光漫不经心扫过街上人群,忽的一顿,仿佛身边街景皆已远去,耳边喧闹似也淡了,唯剩了大街尽头依风而立的男子身影,黑发蓝袍随风飘决,俊美如神祗,蓝眸看向这里,深邃似海。
心里兀的一撞,顿时跳动如鼓,快的都似要从胸口迸出来。
她迟疑阖了阖眼,蓝眸人在西冷极是少见,因古夏皆是贵族,后那位宸帝灭了古夏王朝,将前秦与古夏合并,国号为顾,传言他将古夏贵族囚在皇宫中,民间更难见蓝眸人。
再睁开眼,街道尽头空无一物,街上似重新鲜活起来,叫嚷声夹杂着行人讨价还价声音,清晰响在耳畔,有风拂过脸颊,髻边碎发痒痒绕在耳上,这样真实分明,原是看错了。
她掩了竹帘,吩咐道:“加快脚程。”
轿夫忙答:“是。”
她放下心来,刚放松了身子往壁上一靠,轿身却是猛地一滞,她身子不受控制的前跌,抓住轿窗才稳住身子,轿夫的声音急急响起:“大人,您没事吧?”她心神不定的蹙眉:“怎么回事?”轿夫未来得及答话,猛就一声冷斥:“你这小孩子,快闪开。”接着便是轿夫仓促叫喊声:“小鬼,还不松手。”一个稚嫩清脆的男孩声音得意响起:“敢叫我小鬼,吃我一脚。”轿夫嗷的一声,跳着脚声音凄厉:“你……你踢哪里?”
这是街上,多数人都识得她的管教,在此一闹,实在有辱脸面,上官漫不耐揭了轿帘踏出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话未落地,只见一个小小身影一闪,下一刻自己双腿被抱住,那孩子小脸贴在裙裾上,乳糖一般甜甜唤道:“娘亲!”
这一唤,只觉四下里皆都静止了。轿夫震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上官漫怔了怔,面色不由自主的浮起疑红,一路绕到颈上,连耳下都炽烈的发着热。
寒玉笙并未说她已嫁为人妇,况三年来,她一直洁身自好,年纪虽比适龄女子大了些,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被人当众认亲,一向自诩镇定的她也失态起来,低头yu拍那男孩小小肩膀,才见他双目带着白娟眼罩埋在她裙裾里,白皙小手紧紧抓住她绶带不放,身上蓝底镶金的锦袍,腰系玉带,脚蹬鹿皮小靴,显然是富贵家的孩子。
带着眼罩,莫非……是有眼疾么?
心中顿时一软,弯下腰来柔声道:“娘亲可不是乱认的,莫非是与家人走散了,你家住哪里,我叫人送你回去。”
那男孩却小嘴一扁,放声大哭:“爹爹不要我了!呜”
轿夫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孩子,喃喃道:“刚才还生龙活虎的。”
街上的人早已侧目向这里看来,因乘着官轿,需时刻注意,让他在街上这样闹也不是办法,上官漫只得道:“既然如此,你便先与我回去吧。”
轿夫呐呐:“大人,寒大人嘱咐不要随意带陌生人回去。”
那孩子顿时又哭起来,哭声大可震天,轿夫忍不住掩了耳朵,上官漫不由失笑:“顾不得这个了,不过是个孩子,走吧。”拉了他进了轿子,轿夫只得道一声:“是。”
男孩安静的趴在上官漫怀中,满是泪水的脸上突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白小牙。
第一步,苦肉计,成功!
男仆开了门,轿子转进院内,刚刚落地,有人便急匆匆挑了轿帘,随即探进一张俊脸,凤眼里满含笑意:“回来了。”余光不自觉落到正趴在她怀中的男孩身上,忍不住蹙了蹙眉:“这是谁?”
上官漫这才想起问他的名字,笑问:“你叫什么?”
那男孩只顾舒坦的窝在她怀里,懒懒的说了声:“妖儿。”
上官渊见他光明正大依偎在上官漫怀中本就火大,闻言哈哈大笑:“这是什么名字?”赫连阙腾就火了,转过脸来隔着白娟瞪他:“爹爹说了,贱名好养,会长命百岁。”他小身板绷得僵直,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上官漫忙笑着安抚:“是,妖儿的名字很好听。”听她这样说,赫连阙颇自得的哼一声,虽隔着白娟,仍旧让人觉着是斜斜睨了上官渊一眼,上官渊见他眼前覆着白娟,诧道:“这是什么?”说着便伸过手来摘,赫连阙“哇”的一声直直扑到上官漫怀里,害怕似地叫了一声:“娘亲,救命!”上官漫只好哭笑不得抱紧了他。
上官渊被那声娘亲惊的顿时僵在那里,一瞬神情变得颇是古怪,上官漫见他神色有异,忙解释道:“这孩子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怕是迷了路,我便带他回来了。”她指尖轻轻一点眼角,便是告诉他只怕这孩子有眼疾,认错了人,上官渊目光只顺着她白皙指尖落到她眼眸里,明如秋月,盈盈生辉,一时忘了挪开眼。
上官漫叫了声:“渊大哥。”他才回过神来,尴尬笑着朝她伸出手来,她刚要覆手上去,上官渊的身子似被人从旁边推了一下,一身白衣的寒爷倾下身来,将上官漫两人整个笼罩在他暗影里,白袖拢风,笑吟吟朝她伸手:“累了吧。”
她笑“嗯”一声,还未动,寒爷又被推了过去,上官渊语气不善:“寒玉笙,你懂不懂得先来后到。”
寒爷声音笑吟吟的:“这倒是寒某要说的,本是我先等在这里,渊公子何以使诈抢在了我前头。”
上官渊冷笑:“那是你技不如人。”
寒爷声音也渐冷:“奸商就是奸商,连基本的礼节都已忘了。”上官渊声音陡高:“你这奸臣说什么……”
赫连阙闻声瞧了瞧两人,嗤之以鼻:“真幼稚。”他拉了拉上官漫袖角:“娘亲,咱们去旁处玩吧。”
上官渊如今从商,已经成为西冷极大地商户,冬日里将士需要的棉衣也由他供给,寒爷正是负责采购这些的,两人在商谈中难免发生口角,时日一长,变成了爆发战争最频繁的理由,上官漫见怪不怪,笑眯眯拍了拍赫连阙毛茸茸小脑袋:“好。”撇下两人拉着赫连阙去了自己居住的院落。
院内仅有贴身侍奉的一个侍女,唤作涟漪,见了上官漫笑着一礼:“大人回来了。”她笑应一声,涟漪看到赫连阙禁不住捂唇笑了:“啊呀,这是谁家的小公子,生的真是好看。”
上官漫才注意到赫连阙的长相,当真是唇红齿白,小脸肥嘟嘟的,嫩的似是煮熟的蛋白,若是揭下面罩来,不知是何等惊人的容貌,忍不住捏了捏,赫连阙虽是僵着脸,却任由她揉捏,还不忘问一句:“娘亲也觉得妖儿好看么?”
涟漪闻言嗤的笑出来,道:“当然好看,小公子长大了还不知迷死多少人呐。”他声音嫩嫩的:“那娘亲也迷上妖儿了么?”涟漪早已笑的花枝乱颤,上官漫也忍不住笑道:“那是当然。”
赫连阙才裂开嘴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白牙齿。涟漪知趣的没有提他眼罩及为何叫上官漫娘亲的事情,殷勤问道:“小公子饿了没有,要吃什么?”
赫连阙顿时心情大好:“我要木兰酥饼。”
木兰酥饼?
上官漫心里顿时似被什么戳了一下,微微的,快的都抓不住,涟漪为难的纠结着眉头:“没想到你偏偏喜欢吃这个,渊公子最不喜木兰酥饼,所以厨房里并没有。”
赫连阙失望的耷拉下嘴角来,涟漪忙说:“不如我叫人去做。”赫连阙立即朝她展颜一笑,粉雕玉琢的善财童子一般:“谢谢姐姐。”
“马上就去!”涟漪捂着胸口急匆匆跑出去。
上官漫拍了拍他嫩嫩的小脸:“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换件衣裳。”赫连阙乖乖的点头,好孩子的说道:“妖儿等着娘亲。”
这孩子真是让人爱不释手,上官漫一向对小孩子没有多么热切的喜爱,此刻却恨不得捏着他往怀里狠狠揉捏一番,她奇怪的捏捏额角,转进屏风内换衣。
赫连阙朝屏风处看了看,转过头来爬上妆台旁边的凳子,妆台上光可鉴人的铜镜,他小手一拉,才见白皙小脸上嵌着一双湛蓝如宝石的眸子,流光溢彩,狡黠生辉,他望着镜子里嘿嘿一笑,忙又拉回去。某位狠心的爹爹吩咐了,一不要让旁人看见他的眼睛,二要将娘亲成功诱拐到龙窝,不,爹爹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