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飞急急跪下来:“卑职叩见太子殿下。”
一声太子戳的他心里又疼又喜,颓然道:“已经不是了,不必行这样的大礼。”洪飞还要再说,夜色里一个婀娜人影朝这里急急行来,衣带当风,拾阶而上,太子忍不住站起身来,只见上官漫乌发遮映下白皙的脸庞。
太子忍不住便全身颤抖起来。
还记得那一天一脚踏进来,府里乱成一团,太子妃如疯妇一般扯住他衣袖,求他带她前来,这个追随他半生的女子,大难临头仍旧不离不弃,他心里不是不感动,可在云云人群里,他唯一相见的那人,始终都未曾出现。
亲母去世的事他听说了,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她。
“十二妹,你怎么来了这里?”
上官漫不知如何解释:“先离开这里。”太子蹙眉,朝室内看去,德子已被砍掉一只腿,身下鲜血如河,不由捏紧了拳,咬齿道:“若是走,一定将他带上。”
上官漫叫了声:“洪飞,先替他止血,你背着他出去。”
德子极力在地上挣扎,全身都是血迹,血泪模糊了脸只听他急切道:“临观殿下,您先带太子殿下走吧,他们若是来查,奴才便在这里拖住他们。”
太子面上隐隐动容:“德子……”
德子急的瞪圆了眼:“殿下快走吧。”
洪飞立在门边朝外观望,突道:“两位殿下,再不走来不及了。”这些狱卒们怎样闹都不会有人来管束,可仍有探查的巡兵经过,若是被发现,一切就前功尽弃,上官漫道:“洪飞,你背着德子。”径自撕了袖里的罗娟,走过去给他包扎,德子受宠若惊,急急推却:“殿下,奴才怎么受得起。”上官漫道:“现在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德子不再说话,任由她替他包扎,洪飞也过来将他背在身后,上官漫才道:“走吧。”仍是一路趁着换岗的离开,不想刚走了一刻,便有铺天盖地的叫嚷声响起:“废太子逃走了,快追!”
杂沓的脚步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此处重兵把守,凭几人之力断是逃不掉的,可只要坚持到了祠堂……情急之下,上官漫喝道:“洪飞,你带着三哥和德子先走。”
听她这样说,洪飞怔然愣在原地,嗫嚅唤道:“殿下。”太子拉了她的腕拽的她趔趔趄趄,吼道:“你发什么疯,我不准。”
他捏的她真是疼,可她也顾不得了,那脚步越来越近,说不定连洪飞也连累了,直急出一身汗来,知道与太子硬碰不得,竭力平静声音道:“他们不会把我怎样的,毕竟,我还是那人的正妻。”
太子突地怔在原地,他眸子有些许光亮渐渐黯淡下去,仿佛即将消逝的星辰,她来不及多想,便将袖袋里的玉镯塞到他手里:“带着这个去找六合胡同米铺的胡掌柜,他会助你们出城。”将他向后一推:“快走!”洪飞见状,一手拖好了德子,道一声:“得罪了。”一手抓住抬手手腕,以最快的速度向祠堂跑去。
听脚步声渐近,在隐约能看到人影的时候,她才跑向相反的方向。
前面突涌出大批灰衣军兵截住去路,上官漫忍不住后退几步,身后脚步声响起,追兵已至,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打首的是个身穿盔甲的高大男子,将冷硬头盔夹在臂弯里,亦是深目高鼻,一双棕眼鹰一般锐利盯着她:“只这一个人么?”旋即失笑,也看不出怒气:“没想到竟上了一个女人的当。”
上官漫忍不住绷紧了身子,若是眼前的人暴跳如雷,她还有法子应对,可此人将自己的怒气掩的不露痕迹,似是笑着,这种人才难对付,她忍不住想起赫连瑜来,太子妃不过打她一个耳光,他风轻云淡的一句,换来太子妃的灭门之灾,他已堪称可怕。
可眼前人生的并不像汉人,莫非这皇城军事部署早已被悄无声息换掉了么,她一直以为是禁军倒戈,因此就连洪飞也没有察觉,原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离他太近,本能的就忽略了他们的距离……他有这样深沉的心机。
“是帝姬么?”那男人肆意打量她,弯起的唇角带着几分冷冽,笑道:“既是帝姬便送到孟统领那里吧。”
上官漫本打算表露身份,听他这样说,心中陡疑,帝姬的身份和这孟统领有何关联,便默不作声,任人引着她去了。
上官漫一路被领着往东走,那处皆是皇城废殿,因年久失修,到处散发着一股腐朽陈旧味道,到了一个院落里,院门前军兵按刀侍立,被推搡着拾阶而上,便见院中央燃了篝火,染得正旺的火光烧的空气都已焦灼,四处蹲坐着许多持刀的军兵,见她被带进院子,爆发出哄然笑声。
到了飞檐勾角的主殿门前,身后有人猛地推了她一下:“进去。”门哐的在身后合上,随即传来锁门声响。
室内并未燃灯,她一时无法适应黑暗,跌跌撞撞进来,摸索着往前走了走,也不知踩了谁,只闻“啊”的一声尖叫,随即便是抽泣声,她惊得心脏咚咚直跳,却渐渐看清楚了。
只见室内黑压压蜷了数人,浓发裙裳,似都是女子,离自己最近的女子生得颇是纤弱,埋头缩着身子,动也不动,想来便是她,她才想起来询问:“你没事吧。”
想是听她声音温和歉然,那女子才抬起头来,尖尖的一张脸,嵌着一双如水眸子,看起来似是无害的小鹿,只是大半张脸被擦着的灰遮住,蓬头垢面,犹是这样,依然遮不住楚楚可怜的美态。
上官漫只管出神,未想那女子轻呼了一声:“临观姐姐?”她又问一声:“你是临观姐姐?”上官漫怔了怔:“嗯……我是临观,你是……”未说完就被拉住衣袖往下拽,她只好顺势矮蹲到地上,那女子笑起来:“我是月阳啊,我们还是一同出嫁的呢。”
唔,月阳。她终明白为何她看着这样眼熟,正在说话,月阳却用手在地砖上擦了擦,也不管上官漫是否同意就往她脸上抹开来,又将她发髻松下,端详着看了许久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姐姐怎也到了这里。”
上官漫被她抹的脸上竟是灰尘,肌肤涩涩的极不舒服,还未来得及回答,月阳眼中已浮起怜悯,旋即垂下眼去,轻道:“我以为那位大人能长情些,原来男人都是一样的。”
她想起月阳已有了身孕,这样算来,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已经出嫁的帝姬,何以被关在这里,上官漫一颗心咚咚直跳,几乎要跳出来,竭力压了声线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月阳苦涩笑道:“不止我,除了昭阳,帝姬们都在这里……不知谁下了死令,一纸休书可换取驸马的性命,夫君待我一直很好,未想到他也这样狠心……”说着已簌簌落下泪来。
原来她并不知这幕后操纵的是谁,上官漫只觉无边无际的愧意如海涌上来,月阳已有三月身孕,身形略显,她并不像旁人那样蜷坐在地上,为了避免挤压到胎儿,便跪到地上,双手交叉护在小腹上,上官漫眼里发涩,也跪下身去,将自己裙裾塞到她膝下。
月阳泪水更凶,捂着脸哭的双肩剧烈颤抖:“姐姐,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仿佛一觉醒来就到了地狱,父皇病重,接着不让进宫探视,夫君一纸休书将我扔到了这里……”她哭的不可抑制:“姐姐,我是不是做梦,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众人听她这样问,忍不住都低低抽泣起来。
上官漫忍不住扶住她发着抖的肩膀:“你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就在昨日。”
怪不得她什么也不知道,耀阳几日前就到了府里,今晚见了罗姑,她也不一定知道这样的事,他这样费尽心机瞒着她。
门外突响起躁动声,声音杂乱而掺杂着不怀好意的笑声,月阳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身子,见上官漫蹙眉望向门外,忙将她后颈按下去,低低道:“姐姐你才来不知道,这里有个猛将军颇是好色,好几个姐妹都……”她眼里皆是惊惧,只道:“总之不要抬头。”说着自己也忙垂下头去,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对外面的将士而言,她们这些深宫里的帝姬便是胜仗后的美味犒劳品,对待犒劳品哪有什么人性可言,上官漫深深明白,也忙将自己藏起来。
门“吱”的一声打开来,一个高大人影投到殿内地砖上,只闻粗犷带着醉意的笑声:“本将来看看,今晚是谁……”
他每说一句,上官漫清晰可以感到月阳的身子便会颤抖一下,一双黑色皮靴在殿中逡巡,殿内鸦雀无声,只闻他踱步的脚步声一声声响在殿内,却觉他在殿内走了一圈,似颇是失望折回身来往门口走去,众帝姬心里都是一松,却未想他突然转回身子,在人群中一手捏住一个帝姬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