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瑜低道:“回圣上,微臣醉了。”
“你!”皇帝指着他手指直颤,气的哑口无言。
早有人去传了上官漫,穿着绯红翟衣的身影姗姗近前,刚进乾坤殿,昭阳猛就扑上来,举手就打:“贱人,你还敢来!”她觉察忙闪身,犹不及她手快,啪的一声打到面上。
颊上火辣辣的一片,她也不去抚,只冷冷盯着昭阳,昭阳气急又要打,女官们皆呆了,忙去拉住昭阳,她发髻皆散,边挣扎边骂:“贱人!你敢同我抢,我咒你不得好死。”
“够了!”
皇帝不知何时负手进殿,闻言怒道:“你哪里有个做姐姐的样子,嘴上积点口德!”昭阳只被女官们扶着气喘吁吁,听闻皇帝斥她,红着眼飞奔出殿。何皇后忙招呼宫婢:“快去看看殿下。”
室内唯剩了三人,殿外亮白日光照进殿里,锃亮的乌金砖刺亮如镜,一时光怪陆离,皇帝只坐在宝座之上默然不语,何皇后终于开口:“官家打算如何处置。”
皇帝淡淡睨她:“难道梓潼有更好的法子?”
都道一女不嫁二夫,民间如此,皇家估计着体面,便更加注重这些俗礼,即便是错了,也断然没有再换过来的道理,何皇后唇角微微一沉,却也无奈,只得道:“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
整个何氏一族的希望,一夜间化作泡影,何皇后心中起伏,面上竭力平静,望着上官漫暗自咬齿,便宜了这丫头!
联姻未成,那书生又无权势依仗,终还是要想别的法子,何皇后蓦然握拳。
皇帝却敛了神色:“说起来,这场闹剧你们皆有理由,你又是为何?”
何皇后抬起凤目泠泠看她。
她迟疑:“儿臣……”
皇帝见她迟疑,一语中的:“还是,你也倾慕子清?”倒说得何皇后面容一肃。
字句只如雷霆击在心头,霎时一个激灵,她仓皇跪下身去:“儿臣不敢。”
皇帝眼里并不见笑意:“子清年少有为,有芳华少女倾心再正常不过。”
她叩首忙答:“父皇明鉴,儿臣一直守着本分,万不敢觑觑昭阳姐姐的意中人。”闻言,何皇后如何不气,冷哼一声转过头。
皇帝见何皇后如此,只得道:“罢了,你也回去吧。”临了却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开口道:“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心中蓦然钝痛,悄然握紧袖口,指节只捏的麻木,他这样警告她,怕她将那秘密泄露给枕畔人,他手里捏着顾充媛,她也不得不从,说到底,她也不过手上尚未丢弃的一枚棋子。她将情绪极力压在平静面容下,叩首道:“儿臣明白。”
皇帝也只得让曹德去传话:“两人皆回去好好安抚。”
日头正盛,因着赫连瑜常常在刑部用膳,府里并未备下主子的午膳,当仆役前来禀报,管家望见赫连瑜的私轿稳稳停在门口,轿门挑起,赫连瑜已弯身出来,管家便有些慌了,迎上前去,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道:“大人,怎也不派人来知会一声。”
赫连瑜已大步穿过垂花门,闻言转过头来,门楣暗影投在他面上,只闻声音低沉:“怎么,殿下未吩咐?”
“殿下?”管家支吾一声,方才想起府里俨然多了一位女主人,可这半日都未见那位殿下的影子,也不敢乱说,忙道:“奴才这就去准备。”恰碰见一个身穿宫装的婢女自回廊而下,似是远远望见了,身子一顿,这才前来施礼。
“殊儿见过大人。”
殊儿原本是在范府,因昨夜出了岔子,皇帝有对差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昭阳又将自己关在凤栖宫里闭门不见,何皇后将兰夕辛嬷嬷等掉了回去,殊儿无法,只得到赫连府里来找上官漫。
他极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认出是上官漫身边的婢女,赫连瑜淡声道:“你们殿下呢?”
殊儿以往都是远远的见着,极修长的身形,却也并未这般近,连头也不敢抬:“殿下她……并不在府里。”
听许久再未听那人开口,不由忐忑,终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却见极其俊美的侧脸,因迎光立着,欲觉眉目深邃如画,只一瞥惊为天人。她不由呆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的停在他身上,但见他鬓边的发并未绾严,偶有一缕散落下来,垂到缂丝蓝底的领口边,总觉碍眼,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拂了去。
正自发怔,便见管家向她使眼色,她忙道:“殿下去了充媛那里,出宫后并未回府……”声音已不自觉小了下去。
管家迟疑:“大人,奴才这就去准备午膳。”
他已冷冷转身:“不必了。”
街上极是热闹。
洪飞走在前面,返影跟随身后,耀阳第一次出宫,自是看什么也新奇,摊上一对鸾玉,质地粗糙,她却是喜欢,忍不住拉拉返影的袖子:“你给我买那个吧。”
因着上官漫在,返影尚能挤出笑意,扔了银子过去,小贩满面笑脸递给她,耀阳倏地塞一个到返影手里,回身飞奔到上官漫身边,颊上浅淡的红嫣,小声道开口:“姐姐,他给我买了这个。”举起手里的半块鸾玉洋洋自得。
两人皆着了男装,耀阳神采飞扬,上官漫只担心让人认出来,看一眼返影,他正颇是尴尬的将玉揣进袖子里。
一个矮小人影在眼前飞速一闪,猛将耀阳撞了个趔趄,洪飞不便扶她,低道:“殿下!”上官漫也道:“没事么?”耀阳忙道没事,却闻一个孩子哇哇哭声。
他声音颇大,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才见是方才撞了耀阳的那孩子,皮肤黝黑,穿着赭色棉麻短衣,坐在地上蹬脚,上官漫弯腰来扶他:“没事么?”洪飞只在一边着急,耀阳道:“我还未哭呢,你倒哭起来了。”
谁知那孩子闻言狠狠瞪她一眼,猛一推上官漫,随即边哭边喊:“欺负小孩子啦……”弯腰抱住小腿直在地上打滚,返影见状只手便去捏那孩子的耳朵:“你这小子,别在这里装,快给我滚!”孩子嗷嗷大叫:“看见了吧,杀人啦,救命!救命!”路人皆停了步伐围上来,在四人身后指指点点。
“怎么有这种人,撞了孩子还横行霸道。”
“就是,看那孩子疼的。”
“真是丧心病狂……”
“快放了那孩子,赔钱让他看病去。“
“对,赔钱!“
那孩子猛就抱住了返影的腿:“我的腿哇,疼死了。”返影仓促只去扒他的脏手,上官漫对洪飞蹙眉:“咱们不便暴露身份,给他些钱让他走吧。”话刚落音,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五个汉子,见状横眉竖目:“我家小弟的腿折了,还不快赔钱让他去大夫,否则我们将你送官!”
耀阳到底年轻气盛,遇上这样的事也颇新鲜,昂着头气道:“你送呀,是他撞得我,我看看他们能把我们怎样。”汉子笑道:“你们把我小弟的腿伤了,又不陪银子,到时候各打你们几十大板……”
也不知谁吆喝了一句:“官爷来了。”果见人群里远远行来一对蓝衫子的衙差,汉子嘿嘿直笑,压低了声音:“看你们敢赖,乖乖交钱,交了钱我们便不追究。”
耀阳还要说,这边返影扒开那孩子过来一把捂住,洪飞突道:“殿下。”上官漫与返影互看一眼,点头,随即拔腿就跑。
几个汉子才反应过来,急喝一声:“快追!”
仓促之下四散开来,洪飞在一旁边跑边喊:“殿下,咱们把他们引到胡同里再收拾。”她跑的香汗淋淋,只顾点头,两人前前后后穿进巷子,三两个汉子也跟了上来,洪飞将上官漫往里一让就要拉开架势。
忽听身后一人嗤笑道:“官大人就是官大人,连打个架也要拉架子。”两人皆怔,转脸却见一人一身黑衣翘着二郎腿倚在墙上,口中含着一根青草瞥眼看过来。
却是林平。
他缓缓站起身来,捏的拳头咯咯直响,对着三个汉子一扬脸:“喂,你们谁先来?”
三人傻了眼,打头一见林平,吓得“噗通”就跪到了地上:“林大爷,小的不知道这是寒爷的人。我们这就滚,这就滚。”见林平不言语,一溜烟作鸟兽散。
“跟我来。”他瞥一眼上官漫,口里的青草随着他说话在风中直颤:“寒爷要见你。”
尚未进院,便闻一段琴音。
安定舒缓的调子,浮动在午后空气里,只觉别样幽静。
转过回廊,果见尖尖朱亭里一人静静抚琴。
白衣胜雪。
林平恭敬道:“寒爷,顾公子到了。”
顾公子,真是很久远的称谓,上官漫不由微笑:“寒爷。”林平默默退下去,看着洪飞伫立不动,狠狠瞪他一眼,洪飞无奈,只得远离了几步等着。
寒爷抬起脸来看她,亭里清润的日光映的他俊朗面容,眸中几丝明灭,旋即绽开一个和煦笑容:“漫弟,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