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仪哼道:“你既知皇子比帝姬尊贵,就早该认罪,官家也好从轻发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言一出,皇后与谢贵妃脸色皆是一沉。
上官漫却转脸朝二十皇子微笑:“二十弟你可听到了,我说不成,你说却是可以,告诉父皇,你说了耀阳姐姐什么?”
她语气温软如轻风拂面,听到耳里极是舒畅,二十皇子见她容颜美丽,笑颜只若昙花初绽,竟觉殿内霎时灼亮,梁昭仪抢着捂他双唇已然来不及。二十皇子一呆,呐呐道:“野孩子。”
语毕,满座脸色俱变。
皇帝半晌未动,呵呵冷笑数声,猝然拂落暖阁笔研,破碎之声撞到心头,众人惶惶跪了一地。
“好,极好,朕的好儿子好妃子!看来朕让录儿在你身边待得太久了。”
梁昭仪死死抓住二十皇子稚嫩双肩,生怕被人夺了去:“官家,不是的,他不是说的这个,是……”她在人群寻找,一眼望见上官漫:“是十二殿下下套子套我们录儿呢,官家……”
皇帝重重拍案:“与漫儿何干,你不在他耳根子底下乱嚼,他能说出这种话来,有母如此,玷污了皇家血脉。”他竟懒得看她一眼:“来人,将梁昭仪打入冷宫,二十皇子继到柔妃膝下。”
内侍得令强拉了二十皇子,梁昭仪蓦然尖叫:“皇上……录儿……”扑身便要去抱二十皇子,又有内侍涌过来,只将她双手钳在背后,梁昭仪竭力挣扎,早已披头散发,五指伸向二十皇子方向喊得撕心裂肺:“录儿……”
眼前梁昭仪被内侍层层押下去,二十皇子慌乱去追:“母亲!母亲!”
皇帝烦躁别头:“带二十皇子去柔妃的关雎宫。”
众人噤若寒蝉告退,对皇帝反应心头震惊,何皇后与谢贵妃皆未想到,他竟为此将梁昭仪打入冷宫。皇帝对耀阳的态度已然明了,上官漫心里微笑,她终没有辜负耀阳的期盼。
耀阳也似猜出来,纵然有伤在身,笑嘻嘻极是雀跃,穿过长长宫道,她一路步履轻盈,将上官漫落的极远,回首遥遥对她招手:“姐姐,快点。”
她却不会耀阳那般小鹿一样跳跃行走,步步摇曳,仿佛已成习惯,耀阳噘唇嗔怪:“姐姐好慢。”径自转身疾行,宫阙重楼里,汉白玉栏杆掩映,那身影渐渐望不见了。
上官漫也不急着追赶,独自提裙拾级而上,风里暗香如缕,广袖迎风,吹起发髻颤颤,红墙朱檐碧阑干里宫装丽人步步生莲花,霓裳艳影,环佩叮当,一人倚栏含笑:“你们中原人都说,胸前如雪脸如莲耳坠金环穿瑟瑟,原是这般。”
艳词污秽之语入耳,她深深蹙眉,加快了步子,那人只在身后追她:“咦,小娘子你怎不理我。”她哪里及得上男子脚程,那人几步跨到她身侧,竟来捉她袖摆,她勃然大怒,偏脸只见他衣摆处坠满细钻凤羽,华丽如星,刺的双目一痛,心里一跳,竟是他,那人却拘了她一缕乌发放到鼻底,深深一吸:“真香——”
此人衣着华贵,行径却与登徒子有何区别,她恼羞成怒,拂袖撤身,乌发在他掌中散落,他反而欣喜,垂涎打量她:“性子泼辣,正合我的胃口。”
她冷脸便走,却在目光扫过他脸庞刹那微微一怔。
此人也是一副极好的皮囊,鬓如刀裁,眉若远山,正重要的,蓝眸,他也竟是蓝眸。
那人却上前来拦住她去路,一双风流桃花眼望着她似是饿狼寻到美味新鲜的食物,贪婪,似是下一刻便会扑上来,他语气调笑:“都道昭阳公主天下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他在她耳畔呵气如兰,嗓音酥酥拂到雪白耳垂:“我那弟弟有什么好,不如跟了我去,日后我继位为王,你就是我的王后。”他指尖缓缓拢上她的肩头,轻轻摩挲,隔着衣裳,分明是感触他眸中欲望,她一动不动,任他指尖蛇一般缠上来,心中唯有厌恶,哪里有被赫连瑜碰触的半分悸动,既是有几分相像,也不是他。
愤恼、不甘一起涌上来,难道唯有他。
冷冷拂开他的手,抬眸眼波流转,她笑:“可惜,你不是他。”
那人竟是一怔。
身后蓦然传来一个低沉嗓音:“二殿下,属下送您回驿馆。”她记得这声音,想来是他的人,怪不得这人这样像他,原是古夏国的二皇子赫连庆,那赫连庆无暇顾及她,只怒道:“你一个下贱奴才有资格送我,叫他来。”上官漫脱身离开。
只闻青瑞声音平平,不含半分情绪:“殿下请。”
“本殿若不回呢,他一个贱人生的野种也敢来管我。”
“二殿下既不与属下回去,属下也知会二殿下了,二殿下调戏帝姬,两国若生战事,即便大王怪罪下来,也怪不到我们殿下头上,就怕到时大王也难以庇护二殿下。”青瑞面无表情揖手:“属下告辞。”转身就走。
赫连庆忙叫住他:“你……你等等。”
青瑞回身,眸中波澜不惊:“殿下何事?”
赫连庆咳一声,眼神左右闪烁,漫不经心道:“本殿饿了,你带路。”
“是。”
转眼只见宫阙白玉栏杆,一人蓝衣负手而立,隔着石栏玉阶眸光犀利深邃射来。
赫连庆忍不住冷嗤一声。
驿馆里红锦铺地、轻罗帐子、雕花镀金熏炉,紫檀桌案上放着红血石砚,加以松烟、麝香、藤黄、犀角、冰片、珍珠得成的烟墨在上好宣纸上栩栩绘出女子像,杏眼桃腮、美艳芳华,赫然是上官漫的眉目,却见酥胸袒露,媚眼如丝,做出羞人姿态……赫连庆画的兴起,蓦然斜刺探过一手来,将那美人从笔下夺出。
赫连庆怒极,抬脸斥道:“好大的胆子,那个下贱奴才胆敢……”
亮白宣纸被揉成一团,扔进侍从端来的火盆里,火焰耸起,瞬间灰飞烟灭。罪魁祸首赫连瑜面色阴沉负手立在案旁。
赫连庆反倒笑了:“怎么,不高兴了。难得难得,以前怎么抢你的东西都是一张木脸,如今翅膀硬了,也敢对我脸子看了。”他猛然揪起赫连瑜衣襟,逼近道:“你给我听好了,昭阳那小美人我看上了,你就是让也得让,不想让也得让。”
赫连瑜微微一扬眉,手腕用力,赫连庆痛叫一声,忙松开,后退几步看自己手腕,赫然黑紫。正欲破口大骂,赫连瑜曼斯条理理着领口,淡道:“你若想要昭阳,我送你就是。”
赫连庆未想来的这样轻易,与方才烧掉宣纸的态度大相径庭,他只以为其中别有心思,遂弯起一个猥亵笑意:“你别忘了,古夏国子可娶父妻,你若在里面使什么猫腻,我让那贱人……”
只觉冷风袭来,赫连瑜负手立在亮白冷光里,逆光里唯见蓝眸转深,他声音森寒如兽:“只怕你等不到那时候。”
门口突涌来两队护卫,个个凶神恶煞,手持兵刃,寒刃秋虹,照见室内刀光剑影,赫连庆顿时慌了:“赫连瑜,你敢!”
赫连瑜漠然拂袖出室:“这是见面礼,二哥好好享受罢。”
不及一刻,室内鬼哭狼嚎叫声震耳。
夜深时分,乾坤殿里人来,允上官漫携耀阳探望吴充媛。
幽深天牢阴森潮湿,腐朽味道刺鼻,两人着黑色斗篷由内侍陪伴入内,步伐无声,却惊起天牢里如海哀呼,甬道两侧铁栏后探出一双双遍布狰狞伤痕的手,枯槁似是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耀阳突然胆怯,抓住上官漫袖子小声开口:“姐……姐姐,你先去。”
眼看近在眼前,愈是近乡情怯,上官漫也不问,只嘱咐了内侍好好照看。
门上铁锁铿啷作响,由内侍引至尽头牢房,内侍无声施礼,远远躲到别处,天牢里并不见光,外壁上一盏油灯,微光照见铁栏杆里一身着素白囚服的瘦弱身影静静蜷在墙角阴潮石壁前,双眸木然凝望对面石壁,神魂仿佛已在千里之外。
她轻轻唤道:“充媛。”
那身影动也不动,她又道:“充媛,你看看我,我是临观,今日带耀儿前来探望你。”
听到“耀儿”吴充媛身子悚然一动,抬起脸来,双眸空洞望向她所在方向,沙哑道:“耀儿,我的耀儿!”
上官漫惊诧注视她双眸,那眸子黯淡无光,心里一丝丝沉下来,竟是哭瞎了么。低低道:“是,你仔细听听我的声音,姝璃宫顾充媛之女临观,我并不诓你,她就在外面……”
“不,不要让她进来。”吴充媛惊悚摇头,眼角渗出大颗泪来:“不能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
上官漫蹲下身去柔声劝慰:“你难道不想见她一面么?”四下里无人,她压低了声音道:
“他对我渐渐宠爱,我会择时机说你的事,为了耀阳你也要坚持。”
吴充媛闻言缓缓摇头:“你现在势单力薄,你斗不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