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叹:“东宫里哪个不是太子妃的眼线,你若不露出马脚,她怎就知道你手里捧得是重要东西。”她兀自转头,怕也怪不得殊儿,太子身边的哪个物件不是太子妃所熟悉的,要发现那玉玺并不奇怪。
依赫连瑜的手段,查出是太子妃家族所为并不难,难猜的,却是他的态度。
四皇子的安危以及太子的前途全部握在他手里。
本是三足鼎立,若是四皇子失势,太子与七皇子成水火之势,只怕越发不太平。
初秋时分,叶已渐渐枯竭,乍一望去,满园金黄,四皇子的案子终有了结果,那两人供出,确是为四皇子贩来玉玺,并已签字画押,奏折呈上来,皇帝沉默许久,终下了批文。
剥去爵位,贬为庶民,流放边疆。
自己亲生儿子忤逆,想来给皇帝极大触动,自那一场病变,皇子的身子大不如往日。如此看来,得利最大的却是太子,不知何时流言乱飞,说是太子栽赃陷害,四皇子含冤远走,太子也不知在哪里听到了,发了一顿脾气,当下上了折子,要求迁府出宫。
乔迁那日,前来庆贺之人,唯独少了五皇子与四皇子,想起原来兄弟喜欢几个聚到一处,经此事变,诸皇子黯然,最终不欢而散,与太子却越发疏远了。
风高气爽,天空明朗无云,那日光却怎样也找不到心里。
表面看太子得利,可在这风中,却嗅出丝危险味道。上官漫倚在榻上,只是出神。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总觉有人一手操纵全局,起初以为是皇帝,现在看来,却又不像,若当真不是皇帝,那这幕后黑手,实在是可怕。
殊儿在窗下清脆的一声:“殿下,太子妃来了。”她并不惊讶,淡道:“知道了。”
太子妃一袭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青缘四垂云、黄罗五色嵌金云肩璀璨若华,隐隐已有威仪,上官漫裣衽为礼,太子妃忙亲昵将她拉住,微笑道:“都是自家人,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上官漫淡笑不语。
太子妃笑道:“我来可是专门道谢的。”上官漫微微一诧,不动声色开口:“皇嫂这是说的什么话,临观何德何能能当皇嫂一个谢字。”
太子妃眉目含笑,并不急着开口,却捡了不要紧的说:“说起来还是占了十二妹的光,若不是你,赫连大人只怕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她说的云里雾里,上官漫却是明白的,太子妃只以为看在她的面子,赫连瑜将所有指向太子的矛头统统掠过,这样快结案,让他们舒了口气。
上官漫不语,太子妃却也并未问她玉玺的来源,只重重握了她的手,道:“十二妹,我信你,你放心,我日后必不会亏待了你去。”
她只当赫连瑜这一靠山已经得着了么?
上官漫忧虑重重,望着太子妃眸子里愉悦神采,终是没有开口。
若能功成身退,事情少一桩是一桩,想起太子似是阳光一般的笑容,她心中莫名几分愧疚。
四皇子锒铛入狱的阴霾尚未散去,皇帝大寿悄然而至,何皇后有意热闹一番,特意命人找来最有名的戏班子、下面内侍竭力讨好,各种花样轮番上阵,宫内瞬间又喜气洋洋起来,红锦披树,彩灯高挂,无不见宫女内侍唇角含笑,四皇子的隐没便如过往云烟,悄然而逝。
耀阳风风火火闯进来,兴高采烈拉着上官漫试新衣,勾勒宝相花纹服、云雁细锦衣,累累堆于榻上,灼灼如盛开芍药,耀阳噘唇只吐郁气:“可是憋死我了,前几日人人绷着个脸,母亲也是,不见笑模样,吓得我连新衣裳也不敢穿。”她一双眸子清澈洋溢,拿着衣裳喜滋滋在镜前比划。
上官漫淡淡瞧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别人的生死,她自不会放在心上。
皇帝大寿那日,夜晚亮如白昼,璀璨烟火照亮整个皇宫上空,百官齐聚,娥冠巍巍,环遥玉佩趋金殿,万岁呼声响彻云霄。
宫阙中歌舞升平,彩衣斑斓飞舞,诸位帝姬妃嫔隔着珠帘观望,不时拿了玉柄流苏的纨扇遮面,发髻之上金簪累累、步摇颤颤,细香拂来,忽如一夜春风重至,当真姹紫嫣红的别样妖娆。
上官漫坐于末端,并不见顾婕妤,回眸过去,只见殊儿侍奉在侧,遂压低了声音:“婕妤呢?”
殊儿低声道:“回殿下,罗姑说婕妤身体不适,先行回去了。”
顾婕妤一向谨慎甚微,从不做这等中途离席的事情,上官漫蹙眉,欲要起身,丝竹声响,下一轮歌舞已经开始,上官漫身子一滞,只得又坐回去。
烛火俱灭,本是亮如白昼的殿宇刹那黑寂,只余了金銮宝座旁的几盏,远远映着皇帝明黄的龙袍,双龙戏珠的黄格伞垂着的流苏晃动,只将皇帝的面容照的晦暗不明。
唯见暗夜幽深,星辰璀璨,银河坠落九重天,宝石一般扑满视野,众人不觉呼吸一滞。有琴声隔着人海传来,缓慢婉转,听得人心中蓦然一柔,皇帝“咦”一声,饶有兴趣微倾了身子,神色欣然向往之,他身畔的何皇后唇角却是不经意一沉。
声乐渐起,似有水声拍击岸边,触目楼阁宫阙的剪影倚在天际,蓦地一束银光落于众人视野,有剪影在那团光晕中起舞,柳腰轻,莺舌啭,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只似凌波仙子月下翩然而舞,众人看得呆了,纷纷引颈观望,奈何只见那团光晕中女子起舞剪影,窥不得半丝容貌。
渐渐那束光晕淡去,女子身影不在,众人怅然若失之时,唯见一行粉衣女子徐徐入殿,踏着节拍轻灵舞来。
丝竹催急,女子们广袖乱旋,便如落花绕树,飞速急转,乍然扬袖,昙花绽放一般,一白衣女子如花中初蕊优雅开放,众人认出便是影中女子,瞧得目不转睛,唯见那女子白纱遮面,唯露一双翦眸,却是沉静如水,便如暗夜里幽幽开放的白玉兰。
裙身如烟随她身形飞舞,轻软细薄而半透明的罗纱之上,只觉有百花随她裙身旋转乍然绽放,众人叹为观止,那女子堕珥时流盼,修裾欲朔空,只欲如飞仙逐惊鸿而去,众人惊呼一声,伸手欲捉,却见皇帝踏下玉阶,疾步朝那女子走过去,女子罗袖漫舞,已牢牢被他握在手中。
也只一声:“澜儿。”
上官漫身形一晃,再也立不住,殊儿忙去扶她,她反手死死握住殊儿手腕,光线晦暗,唯见她脸色如纸苍白。
顾婕妤闺中小名,原就是澜儿。
皇帝已揭下女子面纱,眼横秋水,如月殿姮娥,深深俯首,声音亦是轻灵好听,只如天籁:“官家……”上官漫别过头去,唯闻殊儿一声低呼:“婕妤!”她眼前一黑,踉跄离席。
身后罗姑匆匆赶来:“殿下,殿下……”袖摆被捉,她愤然甩开,罗姑在身后苦口婆心:“殿下,婕妤这也是为了你好,她若不出头,你的婚事便要一直搁着。”
“婕妤说了,她倒没什么,只怕你如她一般,在这深宫把精气神都耗尽了,殿下你还年轻,不该这样蹉跎下去,若是嫁了洪飞,便让他带着你走,走的远远的……这也是婕妤一片苦心……”罗姑重重一声:“殿下!”
她双膝一软,直直跌在石板之上,罗姑过来扶她,她终忍不住恸哭出声:“姑姑……”大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她肩头剧烈颤抖,也只反复的一句:“不该是这样。”她碾碎自己的自尊,终又回到那个曾赐她一杯鹫酒的男人身边。她竭力捶打胸口:“姑姑,不该是这样。”
罗姑轻轻拍打她后背,亦是抹泪:“这有什么法子,宫里的女人,最终便是这样的命运。”
她狠狠拭泪,豁然起身:“我偏不信!”惊得罗姑身子一颤,欲要捉她,不想上官漫起的猛了,膝上一麻,直直又跌下去,唯见一个人影疾步过来拖住她,罗姑唬了一跳:“太子殿下!”
太子只顾打量上官漫神色,语气担忧:“十二妹,你怎么了?”空中烟火乍开,明灭光晕映着她面上未干的泪痕,他心中大恸,不禁握的紧了:“你……”
上官漫冷冷别头,打开他的手疾步而去。
太子快步追上来:“十二妹,你别冲动,婕妤所为定也有她的道理。”
“她有什么道理!”她泪眼朦胧蓦然回眸,全身都在战栗:“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委曲求全,强颜欢笑,与一干女人争风吃醋,我不要。”她几欲尖声喊出来:“我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太子惊愕瞧她,发髻散乱,神情崩溃,这般孱弱可怜,太子只觉自己的心痛到极处,似有万兽在胸腔嘶吼,猛将她拉进怀中,死死拥住。
万籁俱寂。
罗姑瞠目结舌立在两人身后,一时忘了反应,上官漫瞪眸伏在他肩头,刹那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