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罗马强盗 (2)
“不能!因为任何反抗都是没有用的。当一打左右的强盗从地沟、破房子或是下水道里钻出来,并且一齐用枪瞄准您时,您不能干什么呢?”
“该死的!我宁愿他们把我杀了!”阿尔培大声说道。
旅馆主人转身面向弗兰士,他的神情仿佛在说:“阁下,您的伙伴一定是个疯子。”
“亲爱的阿尔培,”弗兰士接着说道,“您的回答是高尚的,与老高乃依 (高乃依(1606—1684):法国古典主义戏剧大师。贺拉斯是他的著名同名戏剧中的主人公。)的那句台词,让他去死吧,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当贺拉斯这样回答时,那是为了拯救罗马,还值得这样做。至于我们,您得想想,这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去玩玩,而出于一时的心血来潮拿生命去作赌注是荒诞不经的。”
“啊,per Bacco! (意大利文:哎呀!)”派里尼老板高声说道,“说得好,这才说到点子上呢。”
阿尔培自斟了一杯lacryma Christi (意大利南部产的一种麝香葡萄酒。),呷了一口,低声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嗨!派里尼老板,”弗兰士接着又说道,“您瞧,现在我的伙伴平静下来了,您也已经看出我的性格是很随和的,现在,请说说看,路易吉?万帕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是牧童还是贵族?多大年纪?多大个儿?请为我们形容一下吧,假如日后我万一在人群里碰见他,如同看见让?斯帕加尔和莱拉 (英国诗人拜伦(1788—1825)同名叙事长诗中的人物。)那样,我们至少也可以把他认出来呀。”
“要知道详情,您问我再好不过啦,阁下,因为我在路易吉?万帕小时候就同他认识了;有一天,我从费伦蒂诺 (意大利拉齐奥区城镇和主教区。)到阿拉特里 (意大利拉齐奥区的一城市。)去,自己也落到他的手中。我真走运,他想起了我与他是老相识,便把我放走了,不但没有要我的赎金;而且还送我一块相当漂亮的表,并把他的身世也讲给我听了。”
“让我们看看这块表吧。”阿尔培说道。
派里尼老板从他的裤腰袋里掏出一块制作精良的布雷盖 (布雷盖(1747—1823):十八到十九世纪初法国第一流的钟表制造家,享有世界声誉。)怀表,制作者的名字、巴黎的印记和一顶伯爵的冠冕刻在上面。
“这就是。”他说道。
“哟!”阿尔培惊呼道,“我恭喜您,我有一块跟这差不多的,”他从背心口袋里也掏出一块表,“值三千法朗哩。”
“听听他的故事吧,”轮到弗兰士开口了,他把一张安乐椅拉过来,并示意派里尼老板坐下。
“两位阁下允许吗?”旅馆主人问道。
“当然啦!”阿尔培说道,“亲爱的,您不是布道神甫,没有必要站着讲话。”
旅馆主人向两位未来的听众每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意思是说他已准备向他们原原本本地讲述有关路易吉?万帕的、他们想知道的全部情况,然后坐了下来。
“喔!”正当派里尼老板要开口之际,弗兰士阻止了他,说道,“您说您在路易吉?万帕小时候就认识他了;这么说来他年纪不大?”
“什么年纪不大!那当然,他刚刚才满二十二岁!啊!他是个大有前途的大小子,等着瞧吧。”
“您怎么看,阿尔培”二十二岁就已声名显赫了,不错嘛!”弗兰士说道。
“嗯,当然啦。亚历山大、恺撒和拿破仑这些日后在世上崭露头角的,还没他那样成名得早呐。”
“这么说,我们就要洗耳恭听的故事的主角,”弗兰士面向旅馆主人说道,“仅仅二十二岁。”
“刚刚才到,我刚才已经有幸向您说了。”
“他是大高个还是小个子?”
“中等个儿,与阁下的个头差不多。”旅馆主人指着阿尔培说道。
“谢谢您用我来和他作比较。”阿尔培欠身说道。
“说下去吧,派里尼老板,”弗兰士又说道,他对他朋友的敏感报以微笑,“他属于哪一社会阶层呢?”
“他只不过是德?圣费利切伯爵农庄上的一个牧童,这个农庄位于帕莱斯特里纳和加布里湖之间。他在邦皮纳拉出生,五岁就为伯爵干活了。他的父亲自己也在阿纳尼牧羊,他有一小群羊,把羊毛、挤的羊奶拿到罗马去卖,以此为生。
“小万帕幼年时脾气就不一般。在七岁那年,有一天,他去找巴莱斯特里纳的本堂神甫,哀求他教他读书。这件事很困难,因为小牧童是不能离开他的羊群的。不过那时,好心的本堂神甫每天都要到一个贫穷的小镇去做弥撒,这个镇太小了,没有钱养一位司铎,甚至它连名字都没有,大家都叫它博尔戈。他建议路易吉在他返 时的半路上等他,给他上课,并告诉他,上课时间很短,因此他得用心记住。
“孩子兴高采烈地接受了。
“每天,路易吉把羊群赶到帕莱斯特里纳到博尔戈的大路旁放牧,上午九点,本堂神甫路过时,就和孩子一同坐在沟渠上,小牧童就用本堂神甫的祈祷书当课本来学。
“三个月下来,他已能识字了。
“还不止于此,接下来他该学写字了。
“本堂神甫让罗马的一位写字教师写了三套字母,一套大号的,一套中号的,一套小号的;他对他说,他可以用一个铁尖头,在石板瓦上照这些字母描,学着写字。
“当天晚上,羊群回到农庄之后,小万帕就跑到帕莱斯特里纳的锁匠那里,拿起一根大铁钉,烧红,锤打、锻圆,制成了一根很有特色的铁笔。
“第二天,他又找到了一大堆石板瓦,开始学写字了。
“三个月过后,他学会了写字。
“本堂神甫对他的绝顶聪明深感惊奇,并为他的真诚所感动,送了他几本簿子、一盒铅笔和一把削笔刀。
“他又重新开始学习,不过与第一次迥然不同;一个星期后,他使用鹅毛笔就如使用铁笔一样自如了。
“本堂神甫把这段趣事告诉了圣费利切,后者唤来了小牧童,让他在他面前读书写字,并吩咐他的管帐让他与家仆一起吃饭,每月给他两个皮阿斯。
“路易吉用这笔钱买了书本和铅笔。
“果然,他对所有的事物都表现出他那模仿的天赋,如同童年的乔托 (乔托(1266—1337):十四世纪意大利画家。)那样,他在石板上画绵羊、树和房子。
“接着,他用削笔刀开始削树木,把树切削成各种形状;民间雕刻家平内利就是这样开始他的创作生涯的。
“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也就是比万帕略年幼一些,在帕莱斯特里纳附近的农庄看管一群羊;她是孤儿,在瓦尔蒙托纳出生,名叫泰蕾莎。
“两个孩子相遇了,肩并肩坐下来,让各自的羊群混杂在一块儿,一同吃草,而他俩有说有笑。到了傍晚,他俩把圣费利切伯爵和德?切尔韦特里男爵的羊群分开,两个孩子分手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农庄,互相保证第二天再会面。
“第二天,他们恪守诺言,就这样,他俩同时长大了。
“万帕到了十二岁时,小泰蕾莎十一岁。
“这时,他们的天性都在发展。
“路易吉在孤独中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艺术禀赋,但在另一面,他莫名其妙就会愁上一阵,遇到什么事就会十分激动,还喜欢耍性子发脾气,对什么都不屑一顾。邦皮纳拉、帕莱斯特里纳或是瓦尔蒙托纳的小孩子,不但没有一个能对他有所影响,而且谁也无法成为他的小伙伴。他的个性很强,永远要求别人做这做那而自己不愿作出任何让步,因此没有人想同他亲近,也没有人对他表示同情。唯有泰蕾莎只消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能使这个人俯着贴耳,他在一个女人手上能言听计从,但在男人手上,无论是谁,他都是宁折不弯的。
“与他相反,泰蕾莎总是活泼、轻松、高高兴兴的,不过她太爱撒娇。圣费利切伯爵的管帐给路易吉的两个皮阿斯特,以及他在罗马玩具商那里出售的所有雕刻小玩意儿的所得,都统统变成了珍珠耳环、水晶项链和金别针了。所以说,泰蕾莎靠了她的年轻朋友的慷慨大度,成了罗马市郊最漂亮、最高雅的农家女。
“这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每天白天都厮守在一起,听任各自的天性自由发展,但从不发生矛盾。所以,在他俩的谈话中,在他俩互相祝愿或是想入非非时,万帕总是把自己设想成船长、将军或是省长;而泰蕾莎则想象自己很有钱,穿着最漂亮的裙子,被一群穿制服的仆人簇拥着。当他俩度过了整个白天,为他们的未来编织完一幅幅不可思议的、五光十色的阿拉伯装饰图案之后,便各自带着羊群回到自己的羊圈里,于是他们便又从空中楼阁重新落到他们卑微的现实处境之中。
“一天,年轻的牧羊人对伯爵的管帐说,有一条狼从萨皮纳 (意大利中部地区,境内从山。)的群山中跑出来,在他的羊群周围转悠。管帐给了他一支长枪,这正中万帕下怀。
“这支长枪正巧是布雷西亚 (意大利北部亚平宁山麓城市,十六世纪时很繁荣。)产的,枪筒不错,打出子弹与英国马枪的精确度一样,但是,有一天,伯爵猛击一头受伤的狐狸时,把枪托砸碎了,这把枪就报废了。
“这对像万帕这样的雕刻家来说很简单。他察看了旧枪托,计算了一下如何改制以适应他的瞄准距离,做成了另一枪托,并在上面刻上极为美丽的花纹,假如他想到城里仅仅把枪托卖掉,他肯定也能挣得十五到二十个皮阿斯特。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有一支枪可是年轻人长久以来的一个美梦。在所有独立替代了自由的国家里,任何一个意志坚强、体魄健壮的人的第一需要就是要一件武器,它既能出击,又能自卫,它能使携带者变得可怕,使他常常变得令人生畏。
“从此,万帕把所有余暇都用来练习射击;他买了火药和子弹,一切都成了他射击的目标,比如一棵长在萨皮纳山坡上的枯瘦、干巴、灰不溜秋的橄榄树枝干,夜晚从洞穴里钻出来猎食的狐狸或是在天空翱翔的老鹰。没过多久,他就能弹无虚发了,泰蕾莎开始听到枪声就心跳加速,后来也不害怕了,并且还喜欢看她的年轻伙伴打枪,想打什么就打到什么,其准确程度,就像他是用手把子弹放到那里去似的。
“一天晚上,一条狼真的从松树林里钻出来了,这一对年轻人正在这林子附近消磨时间;狼在平地上还没走上十步就倒毙了。
“万帕对这漂亮的一枪十分得意,他把狼扛在肩上,带回农庄里。
“所有这些情况使路易吉在农庄周围有了一定的声望;强者无论在哪儿,总会有一帮崇拜者的。人们把这个年轻的牧羊人说成是方圆十里之内最敏捷、最强健、最勇敢的contadino (意大利文:农民。)。虽说泰蕾莎在更广阔的方圆之内被认为是萨皮纳地区最美丽的姑娘,但没有人敢于对她说一句表示爱慕的话,因为他们知道万帕喜欢他。
“不过,这两个年轻人彼此从不互道爱慕之心。他们紧挨着一块儿成长,犹如两棵树,根须在地底下虬扎盘结,枝丫在地面上缠绕交错,花香在天空中氤氲混和。但是,他俩彼此相见的愿望是相同的,这个愿望便成了一种需要,他们明白了,一天不见面还不如去死。
“泰蕾莎十六岁了,而万帕是十七。
“那个时候,人们开始议论在莱皮尼山上正在形成的一支匪帮。在罗马附近,土匪抢劫现象并未真正地被消灭。有时土匪中会需要个把首领,但如果有某个首领站出来,通常,他倒是不会缺少一帮喽啰的。
“著名的库库默托曾在那不勒斯大动干戈,在阿布鲁兹被人追捕围堵,又被赶出那不勒斯公国,于是像曼弗雷德 (英国诗人拜伦同名诗剧的主人公。)那样,越过加里利精致诺山,来到松尼诺和朱贝尔诺交界处,在阿马西纳河畔藏身匿迹。
“就是他张罗重新组织一支队伍,仿效德瑟拉里和加斯帕罗内,并希望自己很快就超过他们。帕莱斯特里纳、弗拉斯卡蒂和邦皮纳拉的好几个年轻人都失踪了。开始,大家为他们担心,不过很快,人们便知道他们参加库库默托匪帮去了。
“又过了一些时候,库库默托成了普遍关注的目标,大家都在谈论这个匪帮首领的胆大包天和桀骜不训的个性。
“一天,他抢走了弗罗齐诺内的土地丈量员的女儿。强盗的法律是严明的:少女先归劫持她的人所有,然后其他人抽签挨个儿享有,直到不幸的少女被整个匪帮玩够了,被他们抛弃或是死亡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