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迦太兰村 (2)
“但你弄错了,爱德蒙,”她又说,“这儿没有你的敌人——这儿只有我的哥哥弗南,他会像一个老朋友那样跟你友好相处的。”
年轻姑娘说完,就把她那威严的眼光盯住那迦太兰人弗南,后者似乎受了那眼光驱使,慢慢地向爱德蒙走来,伸出他的手,他的仇恨像是一个无力的浪涛,被美茜蒂丝所说的一番话击得粉碎。但他的手甚至还未碰到爱德蒙的手,他就觉得已无法再忍受,冲出了屋子。“噢!噢!”他喊着,像个疯子似的狂奔着,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噢!谁能给我除掉这个人?这该死的。”
“喂,小伙子!喂,弗南!你到哪儿去?”一个声音喊道。
那青年突然停下来,周围四顾。看见卡德罗斯和邓格拉斯在一个凉棚里相对坐着喝酒。
“喂,”卡德罗斯说,“过来呀?难道你这么忙。连对你的朋友问候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吗?”
“尤其是当他们面前还放着一满瓶酒的时候。”邓格拉斯接道。
弗南带着一种恍恍惚惚的神气望着他们,一句话都没说。
“他似乎发疯了,”邓格拉斯对卡德罗斯说,“别是我们弄错了,倒是邓蒂斯得胜了?”
“唔,我们来问个明白,”卡德罗斯回答,就转过去对那青年说,“喂,迦太兰人,事情怎么了?”
弗南抹掉额头上的冷汗,慢慢走到二人跟前。在那凉棚中,凉荫似乎使他平静了,一些清爽的空气使他那精疲力尽的身体也振作了一些。
“你们好,”他说,“是你们叫我吗?”于是他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像一块石头倒在桌子旁边。
“我看你像个疯子似的奔跑,所以叫你,怕你去跳海,”卡德罗斯大笑着说,“见鬼!一个人有了朋友,不但得请他喝酒,还得劝阻他不要无事找事地去跳水。”
弗南呜咽似的呻吟了一声,用手遮住了脸伏在桌子上。
“咦,弗南,”卡德罗斯一开口就戳痛了对方的心,这种人由于好奇而忘记了说话的技巧,“你的表情有些不正常,像是求爱遭到了拒绝。”他说完爆发出一阵粗鲁的大笑。
“算了!”邓格拉斯说,“像他那样的毛头小子在情场上怎么会失败呢?卡德罗斯,你这未免太嘲笑他了!”
“不,”他答道,“你只要听听他叹息的声音就知道了!来,弗南!”卡德罗斯说,“你这青年,把头抬起来,跟我们说说看,朋友们关心你,你不答复可是很不礼貌的呀。”
“我很好,没什么。”弗南捏紧拳头,依旧没抬起头来。
“啊!你看,邓格拉斯,”卡德罗斯对他的朋友眨眨眼睛说,“是这么一回事,弗南是一个勇敢的迦太兰人,是马赛顶呱呱的渔夫,他爱上了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美茜蒂丝,然而不幸,那位美丽为姑娘却爱上了埃及王号上的大副,这位大副回来了——你懂得其中的奥妙了吧!”
“不,我不懂。”邓格拉斯说。
“可怜的弗南就没人理啦。”卡德罗斯补充说。
“好,那又怎么样呢?”弗南抬起头来,眼睛盯住卡德罗斯,像要找谁来发泄似的,“谁管得着美茜蒂丝?她想爱谁就爱谁。”
“哦!假如你那样说,情况就不同了,”卡德罗斯说,“但我知道你是一个迦太兰人。而据我所知,迦太兰人是绝不让敌手夺去一样东西的。甚至我还知道,尤其是弗南,是更不会允许敌手这么做的。”
弗南凄然冷笑了一下,“一个情人太多是永不会使人害怕的!”他说。
“可怜啊!”邓格拉斯说,他假装怜悯起这个青年来,“唉,你看,他想不到邓蒂斯会这样突然回来,他以为他已死了,或碰巧别有所恋了!这种事情突然发生的时候,的确是令人非常难受的。”
“唉,真的,但无论如何,”卡德罗斯一面说话,一面喝酒,梅尔姬酒的力量已开始发作了,“无论如何,这次邓蒂斯凯旋而归,受打击的决不止弗南一个人,是吗?邓格拉斯?”
“哦,你的话不错,但我说他自己可也得倒霉了。”
“嗯。别提了,”卡德罗斯说,他给弗南倒了一杯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时他已经喝了八九杯了,而邓格拉斯始终只是抿抿而己,“没关系,就等他娶上美茜蒂丝,娶上那个可爱漂亮的姑娘吧!——他回来就是办这件事的。”
邓格拉斯这时把敏锐的目光投向弗南,卡德罗斯的话像熔化的铅倒入青年的心里。
“什么时候结婚?”他问。
“还没决定?”弗南低声地问。
“不,快了,”卡德罗斯说,“结婚是早晚的事,正像邓蒂斯一定要做埃及王号的船长一样。呃,是不是,邓格拉斯?”
邓格拉斯被这个意外的攻击弄得吃了一惊,他转向卡德罗斯,看着他,看看这一击是不是故意的。但他那张醉醺醺的脸上,看到的只有嫉妒。
“好,”他把三个人的酒倒满,“我们来为爱德蒙?邓蒂斯船长,为美丽的迦太兰女人的丈夫喝一杯。”
卡德罗斯用他那摇摇晃晃的手把杯子举到嘴边,一饮而尽。弗南则把酒杯摔得粉碎。
“呃,呃,呃,”卡德罗斯结结巴巴地说,“迦太兰村那面墙边是什么东西呀?看,弗南?你的眼睛比我的好。我的眼睛开始模糊了。你知道酒是骗人的家伙。但我敢说那儿有一对情人手挽手在那儿并肩散步。老天爷!他们不晓得我们能看见他们,这会儿他们在拥抱呢!”
邓格拉斯不失时机地给弗南添一点痛苦。
“你认识他们吗,弗南先生?”他说。
“认识,”弗南低声回答,“那是爱德蒙先生和美茜蒂丝小姐!”
“呀!瞧好吧!”卡德罗斯说,“现在我会认不出他们吗!喂,邓蒂斯,喂,可爱的小姐!到这儿来,告诉我们啥时候举行婚礼。因为弗南先生硬是不肯告诉我们!”
“你别嚷好吧?”邓格拉斯假意去阻止卡德罗斯,后者借着酒劲,已把头伸到凉棚外面去了,“为人要善良点,让那对情人安安静静地谈恋爱吧,看看弗南先生,学学他的榜样,他的自控能力有多强啊!”
弗南大概是被邓格拉斯挑弄得再也不能忍受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似的要冲出去,因为他已站了起来,看样子正在集中精力准备冲向敌人。忽然,美茜蒂丝带着微笑温雅地抬起她那张可爱的脸,露出她那纯洁明亮的眼睛,一看到这对眼睛,弗南就想起假如爱德蒙死了她的美丽也将随之消失,于是又重重地跌回到他的座位上。邓格拉斯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发着酒疯,一个完全被爱所折服了。
“我在这些傻瓜身上是没有任何收获的。”他默默地自言自语,“我真怕这儿一个是酒鬼,一个是懦夫,可是这个迦太兰人闪光的眼睛却像西班牙人,西西里人和卡拉布兰人,而他们是一向以报仇心切而闻名于世的。爱德蒙的命运的确不错,他会娶到那个漂亮姑娘。他会做船长,他可以嘲笑我们这些人,除非——”邓格拉斯嘴边浮起一个阴险的微笑“——除非我来搀和这件事。”他自言自语。
“喂!”卡德罗斯继续喊,他用拳头撑住桌子抬起半个身子——“喂,爱德蒙!你究意是没看到你的朋友呢,还是不理不睬呢?”
“不,我的伙计,”邓蒂斯回答,“我不是骄傲,只是我太快乐了。而我想快乐是比骄傲更易使人盲目的。”
“呀!很好,这解释不错,”卡德罗斯说,“噢,你好,邓蒂斯夫人!”
美茜蒂丝庄重地还礼鞠了一躬,说:“别这么称呼我,在我们国家,人家说,对一个尚未结婚的青年姑娘,就拿她未婚夫的姓名称呼她,是要倒霉的。所以,请你叫我美茜蒂丝吧!”
“我们必须原谅我们这位可敬的邻居卡德罗斯,”邓蒂斯说,“他不知道这一点。”
“那么,就赶快举行婚礼吧,邓蒂斯先生。”邓格拉斯向青年人鞠躬说。
“我也是想越快越好,邓格拉斯先生,今天我就安排 好我父亲,明后天就准备在里瑟夫酒家举行婚礼。我希望我的朋友都能来。你,邓格拉斯先生,还有你,卡德罗斯。”
“弗南呢,”卡德罗斯冷笑几声,“弗南也来吗?”
“我的妻子的兄长也是我的兄长,”爱德蒙说,“假如那个时候不到,美茜蒂丝和我都要不高兴了。”
弗南张开嘴想回答,但他的话一到嘴边就不见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今天准备,明后天就举行婚礼!你太匆忙了,船长。”
“邓格拉斯,”爱德蒙微笑着说,“我不得不像美茜蒂丝刚才对卡德罗斯所说的那样重复一遍,请先不要这样称呼我,那或许使我倒霉的。”
“对不起,”邓格拉斯回答,“我只是说你太匆忙了一点。我们的时间很充裕呀!——埃及王号在三个月内是不会出航的。”
“在幸福面前,人总是着急的,邓格拉斯先生,因为我们受苦的时间太长了,实在难以相信天下有好运气这种东西。而我之所以这样匆促,还有其它的原因,我还得到巴黎去一次。”
“去巴黎?真的!你是第一次去那儿吧,邓蒂斯?”
“是的。”
“去那儿有什么事要做吗?”
“不是我自己的事,是可怜的黎克勒船长最后一次嘱咐,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邓格拉斯,这是我必须尽的义务,我只要路上来去的时间就够了。”
“是,是,我知道,”邓格拉斯说,然后他又低声对自己讲,“到巴黎去。一定是去送大元帅给他的那封信。呀!这封信倒给了我一个主意,一个好主意!唉,邓蒂斯,我的朋友呀,你还没有正式做到埃及王号上的船长呢。”然后他转向那走开去的爱德蒙喊道,“一路顺风,小伙子。”
“谢谢你。”爱德蒙友好地点一点头说。于是这一对恋人就又安静而欢喜地往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