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追忆往事 (2)
“怎么样?离开马赛时,得到了摩莱尔先生的推荐,去一家西班牙银行当出纳员,摩莱尔先生不知道他所做的坏事。战争期间,他在法军的军粮处当雇佣兵,发了财,用这些钱做本钱,他投资公债,本钱翻了三四倍。他第一个妻子是那家银行行长的女儿,不久后妻子死了。再婚时,娶一个寡妇,就是奈刚尼夫人,她父亲是萨尔维欧,国王的御前大臣,在朝庭中非常得宠。邓格拉斯现在是一个百万富翁,被封了一个男爵,应该叫邓格拉斯男爵了。他在蒙勃兰克路有一座大房子,有十匹马,传达室中有六个跑腿的,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
“哦!”长老的声音很奇怪,“他过得快乐吗?”
“快乐,这谁知道?快乐不快乐,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如果说有钱就快乐的话,那么邓格拉斯便就是快乐的了。”
“那么弗南呢?”
“弗南,哦,那可就不一样了。”
“然而一个普通的渔夫,又没有本钱,也没有受过教育,怎么能发财呢?简直太奇怪了。”
“人人都觉得奇怪。他的一生中一定有许多外人所不知的秘密。”
“从表面上来看,他是如何达到这种升官发财的地位呢?”
“两者俱备,先生,他既有钱又有势。”
“我简直要听昏了!”
“差不多。听我说,您会搞清楚的。皇帝回来之前,弗南已被列入征兵名单了。但王室还是让他在迦太兰村呆着,拿破仑一回来,王室立即征兵,弗南便当兵去了。我也去了,因为我年纪大一些,所以被派到沿海驻守边防。而弗南则上前线作战去了,参加了林尼战役。在结束一场大战的一个晚上,他在一个将军门前站岗。那个将军是个叛徒。那天晚上,将军准备向英军投降。他要弗南和他一起去,弗南同意了,于是便跟随那个将军去了。如果拿破仑没有倒台的话,弗南这样私通敌人,就得判刑了。当他回到法国时,他已经是一个少尉了,那个将军非常走运,倚靠着将军这座大山,西班牙战争期间也就是邓格拉斯搞投机活动的时候,他被提升为上尉,弗南本是一个西班牙人,派他到西班牙去,正是想去刺探他同胞的动向。他和邓格拉斯两人相遇了,两人一见如故,弗南得到了各地保王党的普遍支持,经过再三请求,得到上司的允许,通过只有他一人才知道的羊肠小道,带领一班人通过了保王党所把守的山谷。这么短的一段时间里,他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因此攻下了德罗卡第洛以后,他被提升为上校,被授予了伯爵头衔,还得到了荣誉团军官的十字勋章。”
“这是天意,这是天意!”长老不停地说道。
“没错,你仔细听着,我还没有说完。法兰西战争结束以后,和平似乎笼罩着整个欧洲,弗南要升官就不容易了。这时,只有希腊起来反抗土耳其,开始了独立战争,雅典受到了世人的瞩目,——大家都普遍同情和支持希腊人。您想,法国政府尽管没有公开保护他们,但却暗中支持人们对雅典的帮助。弗南想方设法想去希腊服务,最后终于如愿以偿,但档案仍在法国陆军中。不久,听说马瑟夫伯爵——这是他的新名字——已在亚尼纳总督阿里手下做事,是一名准将,阿里总督遭到了谋杀,这你也知道,但却给弗南留下了一大笔钱,用来报答他。他带钱回到法国,又重新被授予中将的军衔。”
“于是现在——”长老问道。
“所以现在,”卡德罗斯继续说,“他拥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厦,——在巴黎海尔达路二十七号。”
长老张大了嘴巴,一时合不拢来,显示出一副迟疑的样子。接着,他又镇定下来,提一下神,说:“那么美茜蒂丝呢?——我听别人说她已经失踪了,对不对?”
“失踪?”卡德罗斯回答说,“没错,如同太阳落山了一样,再升起来时却更鲜艳了。
“难道她也发财了吗?”长老带着讽刺的口气问道。
“美茜蒂丝是现在巴黎最有名的贵妇人之一。”卡德罗斯回答说。
“继续说,”长老说,“看来我像是在听一个传奇似的。我曾经见过许多奇怪的事,所以你所说的我并不感到十分惊讶。”
“美茜蒂丝由于爱德蒙被捕,受到打击,最初十分绝望。我也跟您说过了,她曾经如何向维尔福先生求情,如何尽力去照顾邓蒂斯的父亲。绝望之中,她又遇到了新的痛苦,即弗南的离开,——在她眼里,她把弗南当作自己的哥哥看待,并不明白他的罪行。弗南一走,就剩下美茜蒂丝一个人了。整整三个月,她都是以泪洗面。和她在一起的,只有一个病得不成人样的老人。她整天坐在通往马赛和迦太兰村的十字路口上,习以为常。一个傍晚,她郁闷地向家里走去,在这条路上,她没有听到她的爱人和朋友的任何音讯。突然,她听见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急忙转过身去,打开门,站在她面前的,是穿着少尉制服的弗南。这可不是她希望回来的人,但她毕竟重新有了一份寄托。
美茜蒂丝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弗南的手,他以为这是她对他的爱,但实际上只有她经历了一段长时间的悲哀寂寞以后,又看到一个朋友时的喜悦罢了。不过,我们承认,她从来没有讨厌过弗南,只不过她没有爱上他。美茜蒂丝的整个心都被邓蒂斯占据了,但他却不在了,或许失踪,或许是死亡了。一旦美茜蒂丝想到后者时,她总是含着泪水,痛苦地绞着自己的双手。这个念头总是在她的脑海中闪现,每当别人说到这一点时,她总是要尽力反驳。然而,老邓蒂斯也这样对她说:‘我们的爱德蒙已不在世上了,否则,他应该回来了。’刚才我说道,老人也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美茜蒂丝或许不会再嫁给别人的,因为他会责备她的不忠。弗南明白这一点,所以便回来了。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少尉了。第一次来的时候,他没有向美茜蒂丝求爱,第二次,他提醒她,说他爱她。美茜蒂丝请求再等六个月,以期待并哀悼爱德蒙。”
“这么说的话,”长老苦笑着说,“一共等了十八个月,算得上是最专一的情人了。”然后他轻轻地背出英国诗人的一句话,“‘水性杨花呀,这便是女人。’”
“过了六个月,”卡德罗斯接着说,“在阿歌兰史教堂举行了婚礼。”
“就是她和爱德蒙举行婚礼的那个,”教士自言自语,“不过新郎却已换了。”
“美茜蒂丝结婚了,”卡德罗斯说道,“在所有人面前,她外表上看起来非常镇定,但是当经过里瑟夫酒店时,她差点晕过去,就是那个地方,在十八个月前,曾经举行过她和另外一个人的婚宴,而那个人,从根本上讲,她还是爱他的。弗南过得很愉快,但却不舒心——我认为,他老是怕爱德蒙会回来——他很想带着妻子远走他乡。迦太兰村隐藏着危险,又容易勾起人的回忆。因此,结婚才一周,他们俩便离开了马赛。”
“以后您没有遇见过美茜蒂丝吗?”教士说。
“见过,是在西班牙,我在佩皮尼昂见过她,她正在教育她的儿子。”
长老吃了一惊。“她有儿子了?”他问。
“是的,”卡德罗斯回答说,“小阿尔培。”
“不过,能够对孩子进行教育,”长老又说,“她自己也一定受过教育。听爱德蒙说,她出生于一个渔夫家庭,头脑简单,样子漂亮,但却没有什么文化。”
“噢!”卡德罗斯答道:“看来他对自己的未婚妻了解得太少了,美茜蒂丝甚至能够做女皇,因为她极其聪明和可爱。她变得越来越富有,她也随之变得越来越伟大了。她学习绘画、音乐——每样都学。而且,我认为,只和你这样讲,她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了分散思维,忘掉不愉快的往事,之所以丰富头脑,也是为了减轻自己心灵上的负担。所有的事情就是这样,”卡德罗斯接着说道,“物质上的富裕给了她一点安慰。她很有钱,是一位伯爵夫人,但是——”
“但是什么?”长老问道。
“但是我认为她并不快乐。”卡德罗斯说。
“为什么你这样认为呢?”
“因为当我的处境十分艰难的时候,我想,也许我的那些老朋友可能会帮助我。我便到邓格拉斯那儿去,他居然根本就不见我。我去拜访弗南,他叫他的贴身侍卫送了一百法郎给我。”
“您没有见到他们俩中的任何一个吗?”
“没有,但马瑟夫夫人却见到了我。”
“那为什么呢?”
“我刚出门,一只钱袋落在了我的脚边,里面有二十五个路易。我赶紧抬起头,看见了美茜蒂丝,她立即关上了百叶窗。”
“维尔福先生怎么样了?”长老问道。
“哦,我们俩不是朋友,我根本不了解他,我也不用求他什么。”
“您不知道他近来的情况吗?他并没有由于爱德蒙的不幸而得到什么好处吗?”
“不,我听说爱德蒙被捕以后,过了一段时候,他便娶了圣?米兰小姐,不久便离开了马赛。不过,我相信,他也一定会走远的。他一定也和邓格拉斯一样富裕,像弗南一样当了大官。只有我,您瞧,穷困潦倒,被人遗忘。”
“您这样说就不对了,朋友,”长老说,“上帝有时也顾不过来,那时他没有为正义而奔波,但那是迟早的事情——现在我就证明给你看。”长老边说边拿出钻石,递给卡德罗斯,说:“朋友,拿着,这颗钻石归您了。”
“您说什么,给我?”卡德罗斯叫道,“啊,长老,别来取笑我。”
“这颗钻石本来是要分给爱德蒙的所有朋友的,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是他的朋友,因此不用分了。你拿着它,把它卖掉,我告诉过你,它值五万法郎,我相信,这可以使你不再受贫穷之苦了。”
“哦,长老,”卡德罗斯怯生生地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把额头上的汗揩掉。“哦,长老,您别令我大喜大悲。”
“我能够体会喜和悲的感受,我不会这样玩弄你的感情的,你拿着,不过,有一个要求——”
钻石已经快到卡德罗斯手中了,听到这句话,他又把手缩了回来,长老笑了笑。“只有一个要求,”他继续说,“请你把摩莱尔先生留在老邓蒂丝壁炉架上的那只钱袋交给我,刚才您说它在这里。”
卡德罗斯更加弄不明白了,他走向一只大碗柜,打开柜门,拿出一只红丝带织成的钱袋,这个钱袋又长又大,有两个银圈在上面,镀过银的。长老接过钱袋,同时把钻石交给了卡德罗斯。
“啊!您真是真主的化身,先生,”卡德罗斯叫道,“根本没有人知道爱德蒙把钻石交给了您,您完全可以独自占有的。”
“这么说,”长老自言自语,“如果是你,那你便会这么做了。”他站起来,把帽子和手套拿起来,“行了,”他说,“那么,您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全都是真的吗?”
“这里,长老,”卡德罗斯回答说,“有一个十字架在这个角落里,上面放着我妻子的《圣经》,您把书打开,对着我,我可以对着它发誓,凭我所受到的救助,以一个基督教徒的名义,发誓: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就像世界末日来临时天使对上帝的汇报一样。”
“好极了。”看来长老已经完全相信卡德罗斯所说的话了,说道:“但愿这些钱能够对你有帮助,再见,我要回到我那圣洁的远离污秽的地方去了。”
长老好不容易摆脱了千恩万谢的卡德罗斯,打开门,他来到店外,翻身上马,和客栈老板告别,便原路返回,客栈老板使劲地说着后会有期。卡德罗斯转过身,卡康脱人站在身后,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也抖得比以前厉害。
“那么,我耳朵没有听错吗?”她问道。
“什么,你是指我们独自得到了钻石吗?”卡德罗斯说,他兴奋得过头了。
“没错。”
“一点都不假。你瞧,就在这里。”
女人看了它一眼,忽然轻轻地说道:“没准儿这是假的。”
卡德罗斯吓了一跳,脸色也变得苍白。“假的!”他嘀咕着:“假的,他给我们一颗假的干嘛?”
“可以无偿地知道事情的真相,你这个傻瓜。”
在重重的疑虑下,卡德罗斯吓得六神无主。他边说着边把帽子拿起来,戴在他那绑着红手帕的头上,“很快我们就会知道真假的。”
“怎么知道?”
“今天正好在揆耳赶集,总是有从巴黎过来的珠宝商在那里,我拿过去叫他们辨认一下,你看着家,老婆,去两个小时我就回来。”卡德罗斯匆匆忙忙地向长老所走的相反方向走去。
“五万法郎!”只有卡康脱人一人独自在家时,她喃喃地说道,“这数目不小了,但离发财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