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长老的黑牢中 (3)
“只要你愿意,他们便可以立刻消失掉。”邓蒂斯说,他本来就在苦思冥想,立即就看透了他的颅骨下的脑子,就好像它们是由水晶做成的一样。
“啊!可是我说过了,”长老答道,“我是坚决不赞成谋杀的。”
“可是这样的谋杀,即使是犯了,也是为了自卫,由我们求生的本能所驱使。”
“可不管如何,我不同意谋杀。”
“但是,你还在念念不忘吗?”
“对,越来越强烈,唉!“长老叹气道。
“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重获自由的方法?”邓蒂斯迫不及待地问道。
“对,如果在外面的哨兵又聋又哑的话。”
“他可以变成聋子、瞎子!”青年语气十分坚定,使法利亚长老打个了寒颤。
“不,不,这绝对不可能!”长老大声喊道。无论邓蒂斯如何努力再回到这个话题上,都是徒劳的。法利亚只是摇头拒绝谈这件事。
一晃又过去了三个月。
“你感觉你足够的强壮吗?”长老问邓蒂斯。青年没作声,拿起凿子,把它折弯成马蹄子形状,又重新轻松地把它弄直。
“你能否答应我无论如何也不伤害哨兵?”
“我以人格发誓。”
“那么,”法利亚长老说,“我们的计划有可能实现了。”
“大约需要多长时间呢?”
“最少也得一年吧。”
“现在就开始?”
“对,立即动手。”
“我们已经白白地浪费了一年的时间,”邓蒂斯情不自禁地喊道。
“你难道认为那过去的一年是浪费光阴吗?”法利亚责问邓蒂斯。
“请你原谅我的冒昧!”邓蒂斯脸一下子通红,不好意思地说。
“算了,算了!”长老答道,“人毕竟只是人而已,何况你是我平生所见的人中最优秀的一个。过来,我来告诉你我们的计划。”边说边拿出了一张设计图,在这张图上有邓蒂斯和他本人的房间,中间连接着那条地道。在这个地道中,他建议再挖一条,如同矿下的巷道一般,通向哨兵站岗的走廊下。可一旦挖在那里,就挖开大洞,这时候再松掉一块走廊上的大石头,在必要的时候,哨兵脚刚一踏上便塌陷下来,那个哨兵便跌入洞中,这时马上堵上他的嘴,捆住他,他猛地一跌下来,肯定会发愣,因此不会作任何反抗。两人便在这个时候从走廊的窗口逃出,再用长老的绳梯爬出外墙。邓蒂斯听到如此简单易行,并且十分有把握成功的计划,眼睛中有喜悦的光芒射出,几乎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说话的当天两人就开始了他们的计划,由于长期的休息,他们的体力已经完全恢复,又因为他们认为这一种希望是上天注定要取得成功的,因此干得十分卖力。
这件工程消磨了大约一年的时间,而所用的只是一只凿子,一把小刀和一条木杠,——法利亚长老继续指导着邓蒂斯,有时用这一种语言,有时用那一种语言;有时候向他说一说各国的历史,还有一些有着光荣灿烂事迹的一代代伟大人物的传记。长老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人,多少在上流社会呆过。他外表有时候十分地严肃,这些天性爱模仿的邓蒂斯很快就会了,并且学会了一种高雅温文的仪态,这种仪态在他以前的生活中是没有的,因为这些只有经常和高贵的有教养的人呆在一块儿才能觉得到。
十五个月之后,地道终于挖成了,并且走廊下的大洞也完工,每当有哨兵在邓蒂斯和法利亚头顶巡逻时,他们能十分清晰地听见均匀有致的脚步声。他们在等候一个黑夜来掩饰他们的逃亡。现在他们最担心的是害怕本应该在哨兵踏过时掉下来的那块石头不幸会提前。为了防止这一点,他们必须用一个东西撑住,他们刚好在掘地道时在墙基中发现了一根木头。一天正当邓蒂斯支这根木头时,猛然之间,他听见一个痛苦的声音在叫他,因为这时法利亚正在邓蒂斯的房间中削一只挂绳梯用的搭扣。他赶忙回到房间中,发现长老正站在牢房中央,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额头上冷汗直流,手在一块儿紧握着。
“怎么回事?”邓蒂斯吃惊地喊道,“你到底是怎么啦?”
“快,快,”长老答道,“听着!”
邓蒂斯害怕地望着脸色苍白的法利亚,他的眼睛周围开始出现了一圈青黑色,嘴唇也是苍白的,并且头发十分蓬松。他吃惊极了,手中的凿子也落在了地上。“这是怎么啦?”他不禁大声喊道。
“我快死了!”长老说,“我生了一种恐怖的病,可能会死去,我感觉立即就要发作,在我被捕之前曾经发作过一次,这种病也许仅有一种药可以救,我对你说是什么。快到我的地牢中,把一只床脚拆开。你会发现床脚上有一个洞,洞中有只小瓶子,里面有瓶红色液体,只有半瓶了。把它拿过来,不不!在这里可能会被人发现,乘我还有一点力气时,把我扶回房间中去。谁也无法预料我发病时的样子呢。”
这突然而至的横祸如同一个千钧重的闸摧残着他的希望,可邓蒂斯并未因此而不知所措。他拉着不幸的长老钻下地道,把法利亚半拖半扶拉至他的房间,赶紧把法利亚放到床上。
“太感谢了!”长老说,他仿佛血管中的血凝聚成了冰一般浑身哆嗦,“我这种病叫立方厥 (也作蜡屈症。),当发到极点时,我会像死去一样躺着一动也不动,发出一种既非叹息又非呻吟那样的喊声。可是,或许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会恐怖地痉挛起来,口中吐着白沫,禁不住发出十分尖利的喊叫声。最后你必须提防,如果我的喊声万一被人听到,他们会让我搬家,我们便不会再见面了。如果我不会动了,冷冰冰、硬梆梆、如同死尸一般时,千万要记住一件事情,就是及时但不要过早地用凿子撬开我的牙齿,滴八到十滴红药水进我的喉咙中,这样我也许会恢复过来。”
“仅仅是可能。”邓蒂斯悲哀地叫喊。
“救命!救命!”长老叫喊,“我,我,我要死——”
他的发病是如此地突然和剧烈,以致连话都没有说完。他浑身开始十分激烈地抽搐起来,眼珠也从眼窝中突出,嘴巴歪向了一边,两颊变成了紫色,他死劲儿挣扎着,口中吐着白沫,身子来回扭动,并发出十分恐怖的叫声,邓蒂斯马上用被单蒙上他的头,以免被人听见。这场发作持续了两个小时,之后,他最后一次抽搐了一下,可怕地昏了过去,甚至比一个婴儿的劲儿还小,脸色比大理石还要阴冷和苍白,他象一根踏在脚下的芦苇只有一点点的生气。
邓蒂斯一直等到他朋友所说的时机到来时才拿起凿子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小心地滴八到十滴红药水进去了,并十分焦急地等着奇迹出现。一个小时过去了,老人毫无反应。邓蒂斯有点儿担心了,也许是下药下得迟了,耽搁了治他的病,他双手抱住头,绝望痛苦地盯着长老那张苍白的脸。终于有一丝红晕了,铅青色也渐渐褪去,那停滞的眼球又开始转动了,嘴巴中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长老法利亚有气无力地动了一下,似乎想翻滚一下身体。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邓蒂斯高兴地喊了起来。
法利亚还无法说话,但似乎用手指着门口,一副 十分焦急的样子。邓蒂斯仔细听了一下,听出是看守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此时已经是七点了,可邓蒂斯在焦急之中竟把时间给忘了。青年邓蒂斯一下跳进了洞口,钻了进去,谨慎地用石头遮住洞口,飞快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刚把一切掩饰好,门就打开了,看守只是随意看了邓蒂斯一眼,发现他和往日一样坐在床沿上。邓蒂斯只是一心记挂着法利亚长老,送来的饭一点儿也吃不进去。他还没等钥匙在锁眼中转动,也不等看守的脚步声从长廊中彻底消失,就连忙爬进长老的黑牢中,顶开一块石头,迫不及待地奔向长老的床边。法利亚已经完全恢复了神志,可还是十分虚弱,四肢软绵地躺在卧榻上。
“想不到我们还能见面。”他微弱的声音从喉咙中发出。
“为什么不能呢?”青年问道,“你难道会以为自己会死去吗?”
“这也不是,不过我们的工程已经完成了,我还认为你会先我而去呢。”
邓蒂斯的双颊充满了激愤的红晕。“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他喊道,“我会撇下你一个逃掉吗?”
“如今我知道我判断错了,”长老说,“但是这场病可把我给害惨了,我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几乎活不去了。”
“振作起来,”邓蒂斯说,“你很快会恢复起来的。”他边说边在床上坐了下来,靠近法利亚长老,十分温柔地抚摸他那双冰冷的手。
长老摇了摇头。“上一次发病时,”他说,“只有半个小时,发完之后,我只是有一种饥饿的感觉,我还能够独自起床。如今我的右手和右脚都无法动弹了,我脑子也不清楚,这表示可能我脑子中充了许多血。这种病万一再发作一次,我必定全身瘫痪直至死去。”
“不,不!”邓蒂斯喊道,“不会的!你第三次发病时,(如果真的再发病的话),那时,你已经获得自由了。那时还能够把你救回,如同这次一样,并且比这次还要容易,因为那时候我们已经有了足够的药品和良好的医生了。”
“亲爱的孩子,”长老说,“别犯傻了。刚才的一次发病已经宣告了我的无期徒刑。我现在是寸步难行,怎么逃走呢?”
“没关系,我们能够再等上一周,或一个月,如果有必要的话,等上两个月又算什么。这段时间内,你肯定能够完全康复。如今我们需要干的,就是选定一个时间,何时何刻最适合逃走。只要你觉得体力可以了,我们就确定时间来完成我们的计划。”
“我可能无法动弹了,”法利亚答道,“这只胳膊已经麻木了,并且不是短时间的,也许是一生的事儿了,你试一试举举它,便知我说的是正确的了。”
青年照他说的去做,果然手臂像断了一样垂下来,没有一丝生气。他禁不住叹了口气。
“如今你相信了吧,邓蒂斯,你还不甘心?”长老问,“信了吧,我明白我自己的情况。自从我第一次犯病,我便不停地想到过这一天的到来。真的,我已经料到它的发生,这是一种家庭遗传病,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死在它手中,这种药已经救了我两次命了,它实际就是十分著名的‘卡巴尼斯’,这是医生预先给我配备的,他对我生这种病已有所断言。”
“医生也有错的时候!”邓蒂斯不甘心地说,“至于这只可怜的胳膊,没关系。你不能游泳了,我背着你也可以游,我俩一块儿逃走。”
“孩子,”法利亚说,“你是一名水手和一名游泳专家,怎么会不明白呢?一个人如果背一个人在海中游不了五十码就会沉下去。因此,不要欺骗自己了,你的心眼儿虽然十分善良,可如此渺茫的希望连你自己都不可能相信的。我还是留下吧,等着我的解脱,人毕竟是会死的,也许那个时候便是我的死期到了。至于你还十分年轻,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自己,飞走吧,我退回你的誓言。”
“那么好,”邓蒂斯说,“如今再来听一听我的,”于是站起来用一种庄严的神色在长老头上伸出一只手,一字一顿地说,“我以基督的血发誓,只要你活着,我们绝不分离!”
“太感谢你了,”法利亚长老伸出那只还能动的手嗫嚅道,“感谢你的好意,你既然如此提出,我也就没有拒绝的办法了。”停 了片刻之后,他又说:“你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将来肯定会有好的补偿的。可既然我无法离开监狱,你也不愿意离开,那就不得不把哨兵站岗的走廊底下的洞填没它,也许他听出他踏上洞上方时发出的空洞声音,我们的计划便成了泡汤。那时我们就会被迫分开。去吧,赶快就忙这个活吧,不过这次我无法帮你了。”
邓蒂斯把长老的手握住,依依不舍。法利亚长老用微笑对他进行鼓励。于是邓蒂斯就遵命干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