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六章 (4)
乔治问道:“你们一直到七点以前都可以采取行动,一过了这个时间,你们就不能闯入私人住宅去捉奸了,是吗?”
“不,先生,冬天是七点,从三月三十一日起是八点。今天是四月五日,因此,八点以前我们都可以采取行动。”
“那好,警长先生,我在下面有一辆马车,您可以叫上几个警员,我们一起坐车去。咱们在门口等一会儿。因为我们越到得早,就越有机会把他们当场捉住。”
“悉听尊便,先生。”
警长走了出去,接着又返回来,穿上了大衣,把腰间的三色皮带盖住。他往旁边一侧身,示意杜洛华先走。但新闻记者心事重重,不愿意先出去,连声说:“您先请……您先请。”
警官说:“先生,这是在我家,还是您先请吧。”
杜洛华立即一躬身,跨过了门槛。
他们乘车先去警察局去接三个警员。白天的时候,杜洛华已经通知他们当天晚上可能就要动手,所以这三个人都穿着便服在那里等着。一个警员登上前座坐在车夫旁边,另外两个钻进了马车。没过一会儿,车子就来到了烈士路,
杜洛华介绍说:“我知道那套房子的大致情况它在三楼,一进去有个小过道,然后是饭厅,再往里是卧室。三个房间彼此相通,没有任何出口可以逃跑,离这儿不远有个巡警,他随时可帮我们的忙。”真是考虑细致!
他们来到杜洛华指定的那所房子前面的时候才不过是八点一刻。大家沉默不语的等了二十多钟。快到八点三刻的时候,杜洛华说:“咱们可以开始行动了。”于是,他们便登上楼梯,根本不理会看门人,再说,看门人也没看见他们。还有一个警员留在街上,把守出口。
到三楼后,他们停下来,杜洛华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接着又把眼睛凑到锁孔上往里看,但听不到任何动静,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只好伸手去按门铃。
警长命令他的部下:“你们留在这里随时待命。”
于是,他们等着,两三分钟后,乔治又一边按了好几次门铃。房子里隐约传来点动静,接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有人来窥探了。新闻记者屈起手指,使劲地敲着门板。
一个声音,一个竭力想不让别人辨认出来的女人声音问道:“谁呀?”
乔治马上听出了是玛德莱娜。警长答道:“我要执行任务,请开门。”
那个声音接着问道:“您是谁?”
我是警察局长,快开门,否则我要破门了。”
那个声音又问:“您要干什么?”
杜洛华憋不住了,说:“是我,你们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那阵轻微的,光脚走路的声音走远了,但不到几秒钟又走回来。
乔治说:“你们还不开门,我只好破门而入了。”说着,他握着门上的铜锁,用肩膀慢慢推着。他得不到任何回答,便使劲地往上一撞。没想到这套带家具的公寓楼上的锁已经很旧,一下子被撞开了,年轻人几乎倒在玛德莱娜身上。只见她手里拿一支蜡烛,身上穿着衬衣和衬裙,头发蓬松,两臂赤裸地站在过道里。
杜洛华大叫道:“果然是她,咱们把他们给当场抓住了。”说着便冲进屋里。警长脱了帽子,跟着他们走进去,那个手足无措的女人在他们后面,给他们照路。
他们经过饭厅。只见桌上是杯盘狼藉,还剩下一些残汤冷炙,香槟酒的空瓶子,一罐打开了的鹅肝酱,一个鸡架子,还有几块吃了一半的面包。餐具柜上有两个盘子,里面放着一大堆牡蛎壳。
卧室里像进行一场搏斗。椅子上搭着一件女人的连衣裙,圈椅的扶手上横放着一条男人的短裤。四只短统皮靴,两大两小,歪躺在床脚下。
这是一个带家具的公寓套间,陈设很普通。里面弥漫着一股旅店房间的特有的虽然不臭,但令人恶心的气味,这种气味从窗帘、床垫、墙壁和椅子上散发出来,所有在这个公寓房间里睡过一天或生活过六个月的人都多少留下一点气味。一批人接着一批人,这样日积月累逐渐形成一种难以名状的气味,腻味而难以忍受。凡是这样的地方都能闻到这种气味。
壁炉上摆着一个点心盘子,一瓶查尔特勒甜酒,还有两个小玻璃杯,杯里的酒只喝掉一半,一顶男人的大礼帽挂在铜座钟的装饰上。
警长霍地转过身,逼视着玛德莱娜:“您是在场的新闻记者普罗斯佩?乔治?杜洛华先生的合法妻子克莱尔?玛德莱娜?杜洛华夫人吗?”
她口里像有什么东西,咕咕咙咙的回答道:
“是的,先生。”
“您在这做什么?”
她没有吭声。
警长又问:“您在这做什么?我发现您并不在自己家里,而是几乎一丝不挂地在一套带家具的公寓里,您到这儿来究竟做了什么?”
他等了一会儿,看见她仍不吱声,便继续说道:“夫人,既然您不愿意说,我只好自己察看了。”
大家一眼就可看见床上的被子底下有一个人的身体。
藏着的那个人一动未动。 看样子是背朝外,头埋在枕底下。
警官用手碰了碰大概是那人肩膀的地方,说道:“先生,请您不要逼着我非动手不可。”
但被子下的那个人仍然像具死尸,毫无反应。
杜洛华大步上前,抓着被头一扯,接着又把枕头拿掉。于是,拉罗舍?马蒂厄部长那张灰色的脸显露了出来。杜洛华气得全身发抖,真想一下子把他活活掐死。他俯下身子,咬牙切齿的对拉罗舍说:“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起码也该有点勇气才对。”
警官又问:“您是谁?”奸夫失魂落魄,答不出来。警官又接着问:“我是警长,我命令您把您的各字告诉我!”
乔治像头要发作的野兽,大声嚷道:“您倒是回答呀,胆小鬼,否则我就把你的名字给抖落出来。”
这时候,躺着的那个人结结巴巴的说:“警长先生,您不该让这个家伙侮辱我,我是向您交代,还是向他交代?我该回答是您还是回答他?”
他似乎嘴巴都干了。
警官回答说:“回答我,先生,只回答我,我再问您,您是谁?”
对方没有吱声,只是把被子使劲的拉到脖子上,两只充满恐惧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两撇往上翘的小胡子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乌黑。
警长又说:“您不愿回答吗?那我只好逮捕您了。不管怎样,起来,您先穿好衣服,我再审问您。”
那个人的身躯在床上扭动了一下,嘴里喃喃的说:“要是我不能当着你们的面起来。”
警官问道:“为什么?”
那人口齿不清的说:“因为我……我……我没穿衣服。”
杜洛华冷笑一声,从地上捡起一件衬衣,扔到床上,高声喊道:“得了……别装蒜了……既然您可以在我妻子面前脱光衣服,当然也可以在我面前把衣服穿上。”
说罢,他转身回到壁炉边。
玛德莱娜此时已恢复了镇静。她看见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便把心一横,准备面对一切。她鼓起胆量,两眼灼灼发光。她用报纸卷了一根纸捻,像举行招待会那样,把壁炉四周造型难看的烛台上十根蜡烛全部点燃,然后,背靠着大理石炉台,朝那即将熄灭的炉火抬起一只光脚,从后面撩起了那勉强挂在跨上的衬裙,又从一个粉红色的纸匣里拿出一支香烟,点燃,猛吸了一口。
警长也向她走来,好让她的同案犯穿衣下床。
她挑逗性的问道:“先生,您经常干这种勾当吗?”
“尽量少干,夫人。”警长严肃的回答。
她对他冷笑了一声:“那我祝贺您,干这种事情并不光彩。”
她并没有看她丈夫,似乎他根本就不存在。
警官转身对他说:“先生,现在您愿意告诉我您的姓名吗?”
对方没有回答。
“那么,我只能逮捕您了。”警长说道。
那个人突然嚷起来:“不许碰我,我是不可侵犯的!”
杜洛华抢前一步,冲着他的脸,似乎要伸手把他打翻在地,恨恨地对他说:“您是现行犯……现行犯……如果我愿意,我完全可以叫人逮捕您……是的,我完全可以这样做。”
然后,他用响亮的声调说:“这家伙名叫拉罗舍?马蒂厄,现任外交部长。”
警长吃惊的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的说:“真的吗?先生,您到底愿不愿意告诉我您是谁?”
那人只好把心一横,大声说:“这个卑鄙的家伙破天荒的第一次没有说谎,我就是部长,名叫拉罗舍?马蒂厄。”
然后,他伸出手指指着乔治胸前那个晶亮亮的小红点说:“这混蛋的衣服上佩带的这枚荣誉十字勋章就是我给他的。”
乔治脸一下子白了,迅速把勋章连同那短短的绶带从衣服的扣眼儿上揪下来,扔到壁炉里说:“像你这种坏蛋给的勋章,只配有这样的下场。”
他俩脸对着脸,牙齿几乎对着牙齿,却是怒发冲冠,紧握双拳,一个身材削瘦 ,胡子乱糟糟的支愣着,一个丰腴肥胖,胡子像獠牙般翘起来。
警长赶紧过去插到他们中间,用手分别把他们推开:“先生们,你们忘记了自己是什么人。这样做不符合你们的身份!”
他们只好各自转过身去,不再吭声。玛德莱娜像是局外人,微笑着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抽香烟。
警长说道:“部长阁下,我发现您单独和这位杜洛华夫人在一起,您是躺着,而她几乎是赤身裸体,你们的衣服乱七八糟的扔在房间里,到处都是。这就构成了现行的通奸罪。证据确凿,您无法否认,您要说什么吗?”
拉罗舍?马蒂厄垂着脑袋悻悻的说:“您执行任务好了,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警长转向玛德莱娜:“夫人,您是否承认,这位先生是您的情夫?”
她毫无惧色的回答道:“我不否认,他是我情夫!”
“够了。”
警官记录下房间里的现场。他写的时候,那位部长已经把衣服穿好,胳膊上搭着短外套,手里拿着帽子,在一旁等着。警官写完以后,他问:
“先生,您还需要我吗?我该怎么办?我可以走了吗?”
杜洛华转过身来,一脸傲慢的神态,微笑着对他说:
“为什么要走呢?我们的事已经办完了。您可以接着睡觉。先生,我们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他用手在警长胳膊上轻轻点了一下:
“警长先生,咱们走吧,咱们这里的事情已办完了。”
警长面带惊讶,跟着他往外走。快到门口时,乔治停下来让他先出去,对方有礼貌的推辞了。
杜洛华还是坚持,说:“先生,您先请。”警官说:“您先请。”于是,新闻记者欠了欠身,彬彬有礼而颇带讽刺口吻的说道:“警长先生,这回该您先请了。因为我在这里,几乎可以说是在自己家里。”
说着,他把门小心翼翼的轻轻带上。
一小时后,乔治?杜洛华赶到了《法兰西生活报》的办公室。
瓦尔特先生早就到了。他仍然继续领导和关心着这家报馆,因为极低的发行量已经大大增加,对他银行蒸蒸日上的业务非常有利。
经理抬起头来问他:“唷,你来了?怎么了?你的神态太奇怪了!你为什么不到我家吃晚饭?这会儿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年轻人完全知道自己的话会起到什么效果,便故意加重语气的说:
“我刚刚把外交部长放倒了。”
对方以为他在开玩笑。
“放倒了……你再说什么?”
“我可以马上就使内阁改组,就这么一句话!我已经该到了把那具僵尸轰走的时候了。”
老头儿还是不相信,以为他这位专栏编辑喝醉了,便嘀咕了一句:“瞧,你净说胡话。”
“这是事实,拉罗舍?马蒂厄先生和我妻子通奸,刚才被我当场活捉,警长亲眼目睹了这件事情,部长算是到头了。”
瓦尔特这一惊非同小可,眼镜差点也掉了下来,问道:“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一点也不开玩笑。我甚至打算把刚才我看到的事写一条社会新闻。”
“你要干什么?”
“打倒这个人渣子,这个卑鄙小人,这个害群之马!”
乔治摘下帽子,放在扶手掎上,继续说道:“挡我道的人得小心点,我是从不饶人的。”
瓦尔特还是没反应过来,嘴里喃喃地说:
“但是……你妻子怎么办呢?”
“明天一早,我就递离婚申请书,把她送还给死去的福雷斯蒂埃。”
“你想离婚?”
“当然,以前我被人耻笑,可是我当时只有装着不知道,否则我怎能把他们当场抓住呢!现在好了,我控制了整个局面。”
瓦尔特先生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瞪着两只恐怖的眼睛看着杜洛华,心里想道:“好的,可不能得罪了这家伙。”
乔治继续得意得说下去:“现在我又自由了……也有了点财产。十月份改选议员的时候,我要在我家乡竞选,在那里我很有点名气,以前我因为有这样一个行为放浪的妻子,所以无法堂堂正正的做人,也得不到别人的尊敬。她一直当我是傻瓜,欺骗我,把我弄得稀里糊涂,任由她摆布,但自从我识破了她的把戏后,我就开始注意她了,这个臭骚货。”
他大笑不止,接着又说:“戴绿帽子的是福雷斯蒂埃……可怜他戴了绿帽子自己还不知道,还那么心安理得,我现在终于可以甩掉他留给我的这个婊子,我已经腾出双手,决心大干一番事业,也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
他岔开双腿骑在椅子上,不住的念叨着心里想的这句话:“我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瓦尔特老头一直瞪大眼睛看着喋喋不休的乔治,眼镜被推上脑门,他心想:“不错,这混 蛋也许真能有出息。”
乔治站起来说:“现在,我去写条社会新闻。我一定小心从事,不过您知道,这就够那位部长难受的。他已经掉进了大海,谁也帮不了他,《法兰西生活报》不应总是对这么个混蛋讲什么仁慈了。”
老头子犹豫了一下,然后拿定了主意:“您干吧,谁牵进这种事谁倒霉,顾不了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