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六章 (2)
新闻记者停下脚步,感叹不已,他的心怦怦直跳,暗自想道:“这才是真正的豪华哇!别人能做得到,为什么我做不到呢?要住就住这样的房子!”他冥思苦想,但脑袋里是一个空白。对于自己的无能,他感到很是恼火。
苏姗不知在想什么,她也未置一言。他从侧面上下打量了她,脑子里又一次闪现这样的念头:“当初娶这个生动可爱的小木偶就好了。”
这时候,苏姗似乎突然惊醒过来,叫道:
“小心!”她推着乔治,穿过前面的人群,又猛地拉住他往右面一转。
只见一些奇怪的植物,叶层像张开五指的手掌,颤悠悠的伸向天空。
这样的布景,的确使人大开眼界。画的四边隐藏在摇曳的绿荫之中。整幅画像一个深邃的黑洞,通向神奇梦幻的远方。
但是,要仔细观察才能把整个画面看清楚。原来上面画的是一条小船,由于框架的原因,只看见船的前半部分。船舷上坐着一位圣徒,他手提着灯,灯光集中在缓缓走来的耶稣身上。灯影里,船上的其他圣徒依稀可辩。
基督凌波前行。波涛柔顺的退下去,轻轻的拴起他的双足,圣人四周一片黑暗,只有点点繁星在夜空中闪耀。
提灯的圣徒照着慢步走来的诺亚。于是,朦胧的微光中出现了圣徒们一张张惊喜的脸。
真是一幅构思精巧、巧夺天工的名家巨作。看这样的作品会使人思潮起伏、魄牵梦绕,多年也不能忘怀。
欣赏这幅画的人们最初都是肃然起敬、一言不发,接着若有所思的离去。过后才热烈的谈论此画的价值。
杜洛华看了好久,自言自语的说:“能买到这样的作品,真是不错。”
旁边的人不住的推他,想挤上来看个究竟,他只得走开,苏姗仍然挽着他的胳膊,他微微使劲地夹着她的纤纤细手。
苏姗说话了:“您想喝香槟吗?咱们到酒吧里去吧。我爸爸肯定在那儿。”
他们漫步穿过多个客厅。人越来越多,潮起潮落,衣香鬓影,仿佛是来参加节日盛会。
“那是拉罗舍和杜洛华夫人。”这句话像随风吹来的遥远的声音,轻轻掠过他的耳际。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他四面张望,突然看见她妻子挎着部长的胳膊,两人谈笑风声,边走边谈,时而四目相对,显得十分亲昵。
他感觉到四周的旁人都在看着他们,还私下里议论不停。他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而愚蠢的念头,想猛扑过去,用拳头好好教训一下他们。
他不禁又想起了福雷斯蒂埃,玛德莱娜丢尽了他的脸面。人们也许正指点着她说:“这个戴绿帽子的杜洛华。”玛德莱娜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暴发户,能干倒是能干,但实际上并没多大本事。人们到她家里来是因为杜洛华,知道他努力,但背后却可以无拘无束的随便议论他们这对龌龊夫妇。有这样一个妻子,他永远都不能飞黄腾达,因为有她做妻子,别人总是对他一家产生怀疑。她口碑不好,一举一动都显得是个耍权术的女人。她现在已经在拖他的后腿了。唉!要是早料到今日,哼!他就会下更大的赌注,使出浑身力气,就押苏姗这个宝!瞧,如果这样,都已赚了一大笔钱了!为什么当时不早明白这个道理呢?难道是瞎了眼睛?
他们来到了餐厅。餐厅宽敞明亮,有大理石做的柱子,墙上挂着古老的戈伯兰地毯。(戈伯兰(Gobelins),■■著名的壁毯工厂。)瓦尔特一看见他的专栏编辑,就急忙奔过去,抓住他的双手,满脸兴奋的说:“你各处都看到了吗?苏姗。告诉我,你把一切都介绍给他看了吗?来的人是不是真的很多?漂亮朋友。你有没有看见盖尔什亲王?刚才他还在这里喝了杯五味子酒。”
刚说完,他又跑去招呼参议员黎的夫妇。参议员的妻子,傻里傻气,但打扮得像集市上的杂货摊一样花里胡哨。
一位绅士向苏姗施礼。这个人身材修长,留着金黄色的络腮胡子。头已经开始显秃了,一幅社交场合随处可见的潇洒神态。听见别人叫他卡佑勒侯爵,乔治顿时产生了嫉妒心理。苏姗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也许是发了财以后吧?他暗想这个人一定在追求着苏姗。
这时,忽然有人拉他的胳膊,回头一看,原来是诺尔贝?德?瓦兰纳。这位老诗人头发上挂着油,礼服到处都是皱褶。一脸漠然而疲惫的神情。
“这就是真正的及时行乐,”他说道,“一会儿还要跳舞,完了后我睡觉。小姑娘们一定很高兴吧?来,喝香槟,这酒味道真不错。”
他叫人倒了一杯酒,杜洛华也端了一杯。
他向杜洛华敬酒:“我为聪明才智将战胜百万家财而干杯。”
随后他又用温和的语气说:“并不是因为别人有百万家财我很不舒服,也不是我恨那些有钱的人。我只是从原则上提出抗议。”
说话间,苏姗和卡佑勒侯爵走了。乔治见苏姗离去,再也没有心情听诗人胡扯,便毅然离开了诗人,追赶着苏姗去了。
许多人乱哄哄的想来喝点饮料,他很难挤出去。好不容易穿过人群,迎面遇见了德?马香尔夫人。
杜洛华经常看见德?马香尔夫人,倒是夫人的丈夫却是很久没见了。德?马香尔先生紧紧握住他的双手说:“亲爱的,我非常感谢你托克络蒂尔德向我提出的建议。我在摩洛哥国债上赚了十万法郎,这都是您的功劳。您真是一位值得交的真心朋友。”
几个男人转过身来看着这位雍容华贵的棕发美人。杜洛华回答道:“亲爱的,我帮了您的忙,现在作为交换,我要请您的夫人,或者说,请她挽着我的胳膊陪我走走,夫妇也应该稍微分开一点嘛。”
德?马香尔先生欠身道:“您说得对,如果我和你们走散了,那么一小时后,我们还是在这里碰头,行吗?”
“好极了!”
说着,两个年轻人挤进了人群,至于那位丈夫则在后面尾随着。克洛蒂尔德一再说道:“瓦尔特这一家子真走运!到底是会做买卖。”
乔治似乎在宽慰她,也在宽慰自己:“算了!有本事的人不论用什么办法,总会成功的。”
她又说:“那两个女人每人将来有两三千万法郎。而且苏姗人又长得漂亮。”
乔治没有吭声。别人正说出了使他感到很郁闷的心事。
她还没有看《基督凌波图》,乔治提议带她去看。她们在别人背后说长论短,还嘲笑那些本不相识的人,以此取乐。圣波坦走过他们身旁,礼服的翻口上全是各种勋章。他们看了觉得非常可笑,接着又走过来一位前任大使,胸前的勋章不如圣波坦的多。
杜洛华说了句:
“这社会什么人都有。”
布瓦斯勒纳走过来和他握手,衣服的扣眼上佩着决斗那天戴过的黄绿两色绶带。
身体肥胖而又浓装艳抹的佩尔斯缪子爵夫人正在路易十六式的小客厅里和一位公爵说话。
乔治压低声音说:“一对情人,”穿过花房的时候,他又看见自己的妻子和拉罗舍在一起。几乎是藏在花丛后面。他们这样做无异于向公众宣示:“我们在这里约会,因为我们从不在乎别人议论。”
德?马香尔夫人不得不承认卡尔?马科维奇画的这幅基督图是惊世之作。等看完转回来,跟在后面的德?马雷尔先生已不见了。
杜洛华问道:“洛琳还恨我吗?”
“照样恨。她不愿见你,别人一谈及你,她扭头就走。”
杜洛华没有吱声,这个小女孩对他突然产生的敌意使他犯了病,心里挺不是滋味。
转过一道门的时候,苏姗一把揪住他们,大声叫道:“啊!你们在这儿!可找着你们了,好了漂亮朋友你一个人等着吧,我要把美丽的克洛蒂尔德带走,领她去看看我的房间。”
说完,两位女士走了。她们迈着碎步,急速地在人丛中穿行,像两条蛇,扭动着婀娜的身躯,迅速消失在密密的人群里。
几乎在与此同时,有人低喊了一声:“乔治!”原来是瓦尔特夫人。她压低声音说:“唉!您真是残酷无情!把我害苦了!我叫小苏姗把和您在一起的那位女士带走,好跟你说句话,您听着,我必须……今晚,我必须和您谈谈……否则……我会干出什么事就很难说了。您走进花房,花房左边有一扇门,您穿过门到花园里去,沿着面前的小道走,小道尽头有个葡萄架。两分钟后您在那儿等我。如果您不同意,我发誓,马上让众人皆知您的丑行!”
杜洛华高傲的回答道:
“好吧,两分钟以后我到您指定的地点去。”
说完,他们就分手了。但雅克?里瓦尔几乎使他迟到。他拉住杜洛华的手臂,非常激动的和他讲了许多故事。他大概刚喝了点酒,说个不停。杜洛华在穿过一道门的时候,好不容易把他交给了遇见的德?马香尔先生,自己这才得以脱身。还必须注意不让妻子和拉罗舍看见。这一点很容易办到,因为他们似乎谈得非常热烈。杜洛华终于到了花园。
冷空气像一盆冰水浇到他的身上。他想:“活见鬼!我非感冒不可。”他掏出手帕像丝条一样系在脖子上,然后顺着小径往前走。他走得很慢,因为刚从灯火辉煌的客厅出来,路还看不大清楚。
他隐约看见左右都是光秃秃的小灌木,瘦削的枝条在微微颤动。楼里射出来的灯光,灰蒙蒙的照在树枝上。突然他瞥见前面路中央有一件白的东西。原来是瓦尔特夫人光着双臂,裸露着上身站在那里,带着哭腔喃喃的说:“
“啊!你来了?难道你真要我死?”
杜洛华镇静回答道:
“我求求你,别跟我闹了好吗?否则我马上就走。”
瓦尔特夫人搂着他的脖子,嘴唇几乎紧贴着他的嘴唇说:
“我哪时对不起你了?你竟然对我如此薄情!我哪方面对不起你了?”
杜洛华竭力想把他推开:
“上一次我见你的时候,你把头发绕在我的钮扣上,害得我的妻子几乎要和我分手。”
她听了一怔,马上又摇摇头:
“得了!你妻子才不在乎哩!是你的一个情妇和你闹了一场吧!”
“我哪有情妇?”
“别撒谎了!那为什么你再也不来看我?为什么你不愿到我家吃饭,一星期就一次也不行?我痛苦极了,我爱你爱到这样的程度,无论看什么东西都看见你站在我面前,无论想什么事都想起你。我现在连一句话都不敢说,怕一张嘴就蹦出你的名字!可你对这一切都毫不动心!我像被捆在布袋里,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这种想法指着我的喉咙,撕裂我的心胸,折断我的双腿,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像个傻瓜似的整天蜷在椅子上,呆呆的想着你。”
杜洛华惊讶地注视着她。发觉她已经不是他过去所认识的那位顽皮爱闹的大孩子了,而已经变成了一个发狂、绝望、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女人了,太可怕了!
他脑子里模模糊糊的产生一种打算。他说:“亲爱的,你要明白,爱情并不是永恒的东西,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如果像咱们那样没完没了,那对对方都是个可怕的累赘。我不愿继续下去了,我说的是真话。但是,如果你通情达理,把我当普通朋友接待,我就像以前那样经常来。你能做到吗?”
她把两条赤裸裸的胳膊搭在杜洛华的黑礼服上,低声说:
“只要能看见你,我什么都做得到。”
“那我们一言为定,”杜洛华说,“从此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绝不超越这个界线。”
她喃喃的说:
“一言为定。”接着,就把嘴唇伸向杜洛华说:“再吻我一下,……最后一次了。?
杜洛华巧妙而温柔的回避了:
“不,咱们说话要算数。”
她将身子转过去,擦了擦眼泪。然后从衬衣里拿出一个用粉红丝带捆着的纸包,递给杜洛华:“给,这是咱们合伙在摩洛哥国债上赚的钱,这是你该得的那份。我真高兴能替你赚到了钱。现在,你拿去吧……”
杜洛华不想要这笔钱,说:“不,我不要这笔钱!”瓦尔特夫人气愤了:“得了吧!现在,你少给我来这一套!钱是你的,只能给你,如果你不接受,我只好把它扔到阴沟里去了。乔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
杜洛华只好接过红包,把它塞到口袋里去。
“该回去了,”他说道,“否则你会得肺炎的。”
她喃喃的说:“能死了才好呢!”
她猛地抓住杜洛华的一只手,疯狂而绝望地使劲吻着。然后,便扭头跑进屋里。
杜洛华若有所思地慢慢往回走。他高扬着头,嘴角隐约露出点微笑,返身走回花房。
他妻子和拉罗舍已无影无踪了。人群慢慢稀落起来,显然不是所有人都留下来参加舞会。他瞥见苏姗挽着姐姐的胳膊向他走来。两个人分别邀请他和拉图尔?伊夫林伯爵跳第一个四组舞。
杜洛华故作惊讶的问道:
“这一位又是什么人呢?”
苏姗狡黠一笑,说:
“我姐姐新交的朋友。”
萝丝脸一下红了,低声说:
“苏赛特(苏姗的昵称),你真坏,他对你和我都一样是朋友。”
苏姗微笑着说道:“我知道。”
她姐姐一生气,转过身子不理他们,径自走了。
杜洛华亲昵地挽着留在他身旁没走的那个姑娘的胳膊,柔声的问:“您听我说,亲爱的小姑娘,您真的认为我是您的朋友吗?”
“当然是的,漂亮朋友。”
“您对我信任吗?”
“完全信任。”
“您还记得刚才您对我说过的话吗?”
“就是关于您的婚姻,换句话说,关于您将来要嫁给什么人的事。”
“当然记得。”
“那好,您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能,什么事?”
“就是每当有人向您求婚的时候,您都要和我商量。在没征求我的意见之前,不轻易答应任何人。”
“好的,我答应。”
“这是咱俩间的秘密,绝对不要让您的父母亲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