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
“不用，不用！他的心仍在跳动，只要睡上一会儿，他就会醒来的，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时候，他一定会变得聪明些了。”隼眼回答时，顺便朝那失去知觉的人瞥了一眼，此时他正熟练敏捷地往枪里装着弹药。“把他抬到里面去，安卡斯，再把他放在黄樟树枝上，让他好好睡会儿，睡得越多，对他越有好处，我总觉得在这些光秃秃的岩石上，他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隐蔽之处的；再说，对付易洛魁人，唱歌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那么，你相信他们还会来再次进攻的？”海沃德问道。
“难道我能指望一只饿狼会只吃一口就满足了吗？他们已经损失了一个人，而且按惯例，如果他们遭受损伤，或在突击中受挫，他们就会退却；但他们一定会再次进攻，用新的计策战胜我们，剥取我们的头皮。我们的主要希望，”他抬起粗犷的脸，那张脸上刚刚掠过黑云似的一片忧虑的阴影，继续说道：“就是全力守住这块岩石，保住山洞，直到芒罗派出一支队伍来救援我们！但愿上帝早点送来救兵，并要有一个懂得印第安习俗的人率领！”
“你听到了吧，我们的命运可能就是这样了，科拉，”邓肯说，“现在我们只得将一切希望寄托在你父亲的关怀和经验上了。好了，和艾丽斯一起进山洞去吧，至少，那儿还比较安全，可以避开敌人罪恶子弹的袭击，而且还可以照顾我们那位不幸的朋友。”
姐妹俩按照他的吩咐跟他一起进入了靠外侧的山洞里，那里戴维正呻吟着，表明他正在恢复知觉，海沃德把伤员托给她们照料后，就立刻准备离开她们。
“邓肯，”他刚刚走到洞口，科拉颤抖的声音就传入了他的耳朵。他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只见科拉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嘴唇也打着哆嗦，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她的这种关切的表情使得邓肯立刻又走回到她身旁。“记住，邓肯，你的安全对于我们的安全是多么地必要——你肩负着一位父亲神圣的嘱托——而这一切都得靠你自己的谨慎小心——总之，”她又加了一句，脸上不由得泛起了一片流露真情的红晕，一直红到了太阳穴，“对于我们芒罗全家来说，你是一个多么值得我们尊敬和热爱的人呀！”
“如果有什么能使我更加珍惜我这微不足道的生命的话，”海沃德说着，眼睛不由自主地朝沉默不语、充满青春活力的艾丽斯望去，“那就是这种充满友爱的信任。作为六十团的少校，我们尊敬的主人会告诉你，我必须参加这次战斗；但是我们的任务并不艰巨，只要把这些凶残的恶狗挡住几小时，不让他们靠近就行了。”
没等姐妹俩作出回答，他就转身离她们而去，重新与侦察员和他的同伴聚在一起，此时侦察员和那两个莫希干人仍然伏卧在二个洞口之间的凹陷处。
“我告诉你，安卡斯，”海沃德和他们聚到一起时，隼眼对安卡斯说，“你是在浪费火药，步枪的后坐力又使你打不中目标！火药少一点，铅弹轻一点，手臂伸长一点，仍然可以使明戈人临死前发出惨叫！至少，我和他们交战的经验就是这样的。来吧，朋友们：让我们到隐蔽点去吧，因为谁也弄不清楚那些麦柯亚人(特拉华人称五族联盟的人为明戈人，荷兰人则称他们为麦柯亚人。法国人从一开始与他们有来往起，就叫他们为易洛魁人。——原注)会在何时何地向我们发起进攻。”
印第安人默默地去了指定的位置，这些隐蔽处其实是岩石中的缝隙，在他们隐蔽的位置，他们可以控制通向瀑布脚下的通道。在小岛的中央，有几株矮小的不易长大的松树，形成了一个密密的树丛，隼眼像一只鹿一样敏捷地冲进了小树丛，接着灵活的海沃德也跟了进去。在这儿，他们根据四周环境的情况尽可能地把自己隐蔽好，他们有的隐蔽在灌木丛中，有的隐蔽在四散的乱石堆中。他们的上方，是一块光秃秃的圆圆的岩石，岩石两边，水流欢快地奔流而下，冲进下面的深渊，这在前面已描述过了。现在东方已经破晓，两岸的景物的轮廓已不再模糊不清，而且他们还可以看清树林中的情况，能辨别出幽暗的松树枝构成的盖冠下的东西了。
他们焦急不安地守望了很久，但没有发现一点敌方要发起新的攻击的迹象。海沃德的心中升起了新的希望，他希望由于刚才他们的火力比敌人想象的要致命得多，因而有效地把敌人击退了，他们也就不敢再来了。当他把这一看法大胆地说给隼眼听时，隼眼却摇头表示怀疑。
“如果你认为他们没有剥到一张头皮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击退了，那你就不了解麦柯亚人的本性了！”他回答说，“即使今天早晨只有一个恶魔在大喊大叫，他尚不肯善罢甘休，更何况他们有四十来人呢！而且他们对我们的人数和战斗力了如指掌，因而绝不会放弃再次进攻的。嘘！瞧那边水流的上头，就在水流冲击岩石的地方。要是这伙铤而走险的魔鬼没有游到那个斜坡上，我就不是人，更糟糕的是他们已冲上小岛的那一头了。嘘！伙计，赶快隐蔽好！要不，刀子一转，你的头皮就被割掉了！”
海沃德从隐蔽处举头望去，果然与他想象的那样，那帮家伙个个剽悍骁勇，灵活异常。河水已将第一个斜坡上的那些松软的岩石边缘的棱角冲磨掉了，因此那儿的岩石不像瀑布边的岩石那样陡峭险峻。小岛顶端边缘与河水接壤处有一巨大的漩涡，一伙贪得无厌的敌人已冒险跳入河中，朝这个漩涡游来，他们知道，只要一进入这个漩涡，就可借水势登上小岛，而一旦登岛成功，岛上的这几个人就可任凭他们宰割了。
隼眼刚一停住话头，就看到有四个脑袋从被水冲到光秃秃的岩石上的几根原木上头探出来窥视着。也许他们正是受到了这几根原木的启发，才敢实施这一冒险的登岛行动。又过了一会儿，隼眼看到了第五个脑袋在碧绿的瀑布边飘浮，已经离小岛岸边不远了。这家伙拼命挣扎，想游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但流水无情，他伸出的一只胳膊眼看就要被同伴们抓住，恰巧此时，一股巨大的漩流将他猛地卷开，他被高高地抛向空中，只见他双手高举，两眼圆睁，一下子跌入了他身下张着大口的万丈深渊。深渊中传来一声疯狂绝望的惨叫，接着，一切都变得如坟墓般沉寂。
起初，为人慷慨大度、颇具怜悯心的海沃德有些冲动，他想冲出去搭救那个不幸的家伙，但他身边的那位理智的侦察员的那双铁钳般有力的手将他紧紧地拉住，使他动弹不得。
“你是想暴露我们的藏身之地，好让明戈人来杀我们么？”侦察员严厉地问道，“他的这种死法倒省了咱们一发子弹，现在火药和子弹对咱们来说如同呼吸对一只逃命的鹿那样宝贵！把你手枪上的引火药换一换——瀑布的水汽很容易使硫磺受潮——当他们冲上来我朝他们开枪时，马上准备肉搏战。”
隼眼将一手指放入嘴里，吹出一声长长的尖利的口哨，那两个莫希干人从他们守卫的岩石处也吹出了同样的口哨，以示回答。哨声响起时，邓肯？海沃德突然瞥见那几根散乱的圆木上闪现出几个人头，但当他们的目光和海沃德的目光一相遇，便又立刻缩了回去。接着他又听到身后有低低的声，便警觉起来，一回头，看到安卡斯就在离他几英尺远的地方，正朝他这边爬来。当那年轻的酋长异常谨慎镇定地进入到他们的阵地后，隼眼就用特拉华语与他讲起话来。在海沃德看来，此时已到了一个极度危险而令人担忧的时刻，然而侦察员却把它选作是授课的最好时机，竟然审慎仔细地向他的年轻助手们讲起使用武器的技术和奥妙来了。
“在所有的武器中，”他开始了他的课题，“这种用低硬度钢制造的、枪管长长的、带有精确滑膛的步枪，在技术高超的射击能手的手中，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当然，要充分发挥它的威力，必须有强劲的臂力，敏锐的眼力，精确的判断，这样才能弹无虚发。那些造枪的人，对他们自己这一行，眼光就太差了，他们把主要精力只放在造用处不大的鸟枪和骑兵用的短枪上——”
他的话被安卡斯一声低低的、富有意味的“噢！”打断了。
“我看见他们了，孩子，我看见他们了！”隼眼继续说，“他们正聚集在一起，准备冲过来，要不，他们只得把肮脏的黑背脊一直藏在原木下面。好吧，就让他们来好了，”他边检查枪上的引火装置，边补充说，“领头的那个肯定是先来送死的，只可惜他不是蒙卡尔姆本人！”
此时，林子里突然又响起了一阵叫喊声，叫声一起，四个凶恶的家伙便从原木下面跳了出来。海沃德的心中燃起了一股冲上前去迎战的激情，此时，他的这种急切的欲望几乎强烈到不能控制的程度；但是侦察员和安卡斯那种不慌不忙、镇定自若的样子，使他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敌人疯狂地叫喊着大步往前跳跃，他们冲过隔开双方的那些黑乎乎的岩石，眼看离海沃德他们只有几十码远了，就在这时，隼眼慢慢地从灌木丛中将枪举起，突然致命的子弹从枪膛中疾射而出，那个领头的印第安人，像一只被击中的鹿那样，一头栽倒在地，接着便掉进岩石缝中去了。
“听着，安卡斯！”侦察员一边喊着，一边抽出了长刀，他敏锐的眼睛中冒出炽热的光，“你收拾最后面的那个尖声叫喊着的恶棍；另外那两个，我们有把握打发他们！”
安卡斯照他的吩咐去做了，但还有两个敌人需要对付。海沃德给了隼眼一支手枪，他们俩便一块儿冲下了一个不太陡的斜坡，朝敌人迎了上去；他们同时举枪向敌人射击，但都没有击中目标。
“我早知道这种枪不行！我早就说过！”他一边咕哝着，一边很轻蔑地将那支手枪一下扔到了瀑布的那一侧。“来吧，你们这些残忍的恶魔！今天你们可是撞到了一个真正的白人手里啦！”
话音未落，他便和一个身材高大、面目狰狞的印第安人遭遇了。与此同时，海沃德也和另一个敌人展开了同样的肉搏战。隼眼和他的对手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真可谓旗鼓相当。双方都用一只手抓住对方那只举着危险长刀的胳膊，不敢有一丝的松懈。他们都瞪着眼睛，虎视眈眈地直视对方，就这样僵持了将近一分钟，双方都将力量渐渐运用到手臂的肌肉上，力图制服对手。最后，隼眼强健的肌肉终于战胜了对手的四肢。在白人不断增大的力量的逼迫下，那个印第安人渐渐支持不住了，突然，隼眼拿刀的手使劲一扭一转，便从对方的手掌中脱了出来，旋即将锋利的刀尖刺进了那印第安人裸露的胸膛。此时，海沃德正不得不进行一场更为艰巨的殊死搏斗。刚一交手，他那把细长的剑就折断了。由于他已没有了任何可供防卫的武器，他的安全就完全依赖于他的体力和决心了。虽然这两者他都不缺乏，但他遇到的这个敌人在各个方面都与他不相上下。
幸运的是，不久他也解除了对手的武装，那个印第安人的刀子掉落在他们脚下的岩石上了；从此时起，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更加激烈，双方都想把对手从那使人发晕的高处扔进邻近的瀑布落入的洞里。搏斗的每一个回合，都使他们更靠近那悬崖边缘一步，现在他们离悬崖边已经很近了，海沃德认识到他必须在这险绝之地做出最后的征服对手的努力。其实对方也在这么想，也在做同样的拼死的努力，结果是俩人都在悬崖边上摇晃着，谁都有随时落入深渊的可能。海沃德感到自己的喉咙被对方紧紧地掐住，并看到那个印第安人怀着急于与对手同归于尽的复仇的渴望，而发出的狞笑，他感到全身的抵抗力正在渐渐失去，一阵极度的痛苦和恐怖瞬间袭上了他的心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只黑黑的大手和雪亮的刀光在他眼前一闪，那印第安人的手立刻松开了，他手腕上的腱已被切断，鲜血汩汩往外直冒；当海沃德被安卡斯的拯救之手从悬崖边拉回来时，他那双着了魔的眼睛仍死死地盯着自己敌手那张凶残绝望的脸，看着他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掉下那万劫不复的悬崖。
“快隐蔽！快隐蔽！”隼眼大声喊着，他刚刚解决了他的敌手，“为了你们自己的性命，赶快隐蔽好！我们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呢！”
年轻的莫希干人发出一声胜利的欢呼，便悄悄走上那刚才为了战斗而冲下来的斜坡，海沃德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他们一起在岩石堆里和灌木丛中寻找有利的隐蔽之地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