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辅导员十万火急地叫宁深去系办,虽然宁深正在吃饭,但还是奉为圣旨。她知道以后的什么奖学金助学金都要靠辅导员盖章,能讨得辅导员的欢心,自然便多一分把握,离奖学金也更近。
许微看着宁深匆匆离开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宁深走到系办,几个大三的男生也在场,其中一个尤为引人注目,正是传播院团总支副主席,安城。其他的也都是学生会的几个熟人,看到宁深,大家纷纷调笑:“宁深,一个多月没看见你,更加漂亮了啊。是不是恋爱了啊?”
“男朋友是不是‘和尚庙’里的?”
几个男生唱和搭配,让宁深好生尴尬。南校区又名“和尚庙”,院系全都是理工科的,女生寥寥无几。因为南校区的经常和北校区联谊,很多南校区的学生一到周末,就在北校区溜达猎艳。星星八卦说,南北校区已经成功牵手百余对。
安城含笑地看着尴尬的宁深,眼里笑意更甚。
这时,辅导员走进办公室,听到男生们的对话,吆喝道:“你们这群狼,眼里只知道小学妹,怪不得都大三了还是几枚屌丝。”辅导员是个爽快人,说话声音大,走起路来也是风风火火。
宁深只能呵呵干笑着,辅导员喜欢和学生打成一片,她是知道的,但是揶揄对象是自己就难以淡定了。幸好,辅导员很快把话题扯到工作上:“不废话啊,赶紧来帮我做材料。”
“好久没见了,你确实变了。”安城冲宁深笑了笑。宁深颔首报以一笑。安城曾经是许微的男友,也是北校区女生的梦中情人,但是自从和许微分手后,也没有闹过绯闻。宁深很欣赏这样低调踏实的性格,平常在团总支里免不了和他聊工作,但是许微每次见到他们同出现在一处场合,就如临大敌。可是让宁深纳闷的是,许微的刺只对准她。
安城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许微,许微还好吗?”
宁深点点头,如果除去自己碍着许微的眼这件事外,许微应该算是活得有滋有味了吧。
几个男生整理材料的时候,不由得又谈到这个学期内校方的人事变动,连伏案写报告的辅导员也插入这个话题。
“昨晚召开教师大会,我看到那新院长了,挺雷厉风行的一个人。至于转我们学校来做院长,听说是教育部的直接任命。估计是我们学校现在有新的规划吧。”
“我比较关心的是,他们是一家三口转过来的。她老公是生化系的系主任,儿子是企业管理系的高才生。而且,听说那高才生帅得掉渣,严重威胁到我们的终身幸福啊!”
“哈哈,谁叫你们长得太和谐了呢?”辅导员笑。
这些都不在宁深关注的范围内,她不在乎新官上任,也不在乎转校生能帅到影响本校男生幸福。她关注的是下个月,将要公评国家级奖学金,她只想毫无悬念地拿下那笔对于她来说的巨款。
材料整理完后,男生一哄而散。辅导员叫住了宁深,拿出一沓材料扔在她面前。
“有人举报说你在娱乐会所里服务。”辅导员揉了揉眉头。这让他很头痛,宁深的成绩稳居第一名,平日表现也不错,但是和同学相处似乎并不太好,这不,到了节骨眼上,还有人送照片来了。
“谁给您的?”宁深下意识地问道。
辅导员瞪了她一眼,抿嘴不答。宁深突然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问得太蠢,忙改口:“老师,我家里的情况您是知道的。”
辅导员摇头:“你也看到了,照片上确实是你在娱乐场所服务,虽然不知道你具体从事什么职业,但是说出去总归不好的。说实话,如果举报者的目的是冲着你的奖学金的话,我也帮不了你。”
宁深的心往下坠。如果拿不到奖学金,也就意味着自己还要找两份兼职才能养活自己和宁瑟,到时候就要落下很多专业课程。她的脸色一下子白了,站在辅导员的办公桌前沉默不言。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寒假那么多工作,你偏偏会选择去那种地方呢?”
宁深吐出一口气:“如果我说我的监护人在除夕之前就去世了,如果我说,我还有一个弟弟要照顾呢?”
辅导员不再说话,签字笔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而宁深则在努力回想最近的情形,有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人物偷拍自己。那半个月里,她确实碰到很多非礼的咸猪手,但是并没有太过分,那里的领班和姑娘们都很照顾她,会及时帮她打圆场解围,她一直干干净净从事着服务员的工作。
“老师,我试图找过其他职位,但是除夕之前,并没有合适的。我看那地方急聘服务员,所以我进去做了三个星期,但是请您相信,我宁深对得起自己,不会辱没学校的名声。”
辅导员抬头看了她一眼,用打火机点燃那沓照片,一张一张烧尽扔到垃圾桶。宁深没想到辅导员居然会这么做,感动之余又有些无奈,丑陋的嘴脸她见过不少,可是如此赤裸裸地损人肥己还是第一次见,但她没有愤慨委屈,因为她知道现在的她没有心思,更没有时间。
火慢慢熄灭在垃圾桶里,办公室里弥漫着烧焦的味道。辅导员苦笑一下:“每年评奖学金的时候,我就得处理很多肮脏事。”
宁深低下头,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你先回去吧。可能书记和主任都收到了这些照片,不过问题应该不大。”宁深感激地点点头准备离开,可是等她要掩门时,辅导员又叫住了她,“宁深,你要和同学搞好关系。”
宁深敛眉苦笑。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呢?能请得起人跟踪她,又怎么会在乎几千块钱的奖学金?
“宁深,等等。”安城不知怎么地跟了过来。
“学长还没走啊?”
“嗯,宁深,我听锦雅说,你和许微关系不是特别好。她最近怎么样?”安城皱起眉头,低声问道。
宁深冷哼一声,为刚才被算计的事,她已经竭力压制住自己的焦躁脾气了。许微怎么了,她活得好吃得好玩得好,游戏点卡随随便便一充就是几千,而自己则为了几千块的奖学金苦恼神伤,时不时还得忍受她的风言风语,偏偏这安城经常在自己耳边提起这个名字。
“学长,如果你出钱当劳务费,我可以帮你打听情报。”宁深的话语里有着明显的不耐烦。
一向镇定自若的安城异常尴尬,讪讪地笑着:“对不起啊,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宁深并不是得寸进尺的人,看到已有办公室的人探头朝他们看,她也不想让两人都难堪,低头说了一句没事,就急急跑下楼梯。
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宁深到底忍不住了,骂了一句“操”。迎面而来的男子看了她一眼,明显有些惊讶。
宁深看了男子一眼,神色更冷,头也不抬地继续跑。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正要下到最后一级阶梯,一道颀长的身影拦在宁深前面。
男子眉色浅而不淡,双眸如墨,眼角狭长,总让人感觉他眉眼含笑,有着一种掌握全局的大气。与当前流行的硬朗阳光派不同,他容貌偏精致秀气,可这精致也不似娘娘腔般的阴柔,而是一种无形的优雅与韵味。宁深第一次觉得眉目如画、人淡如菊也可以形容一个男生的长相。
虽然男子安安静静不再说话,可隔着她几步的距离,一种强大的无形的压迫感仍然自他周身散发而出。
宁深心情本就郁结,即便对面是难得一见的帅哥,语气也硬邦邦的:“别以为你生着一副好皮相,便可以为所欲为。在问别人名字之前,最好自己先报名字,这是礼貌。”
男子微微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轻轻一笑:“我叫莫佐,大三,南校区企业管理系,你呢?”
莫佐?这名字很耳熟,好像听过。
宁深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谁说你告诉了我名字,我就一定要告诉你我的名字?”
男子讶然,正待开口,可宁深却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男子也不恼,轻轻叹口气走进电梯。
奖学金的事情就那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也不知道辅导员是如何处理的,总之,宁深顺利评上了国家级奖学金,不过五千元的奖金没有立即到账。晚上,她得继续做家教,周末为商家做短期促销。如果不计较与许微的打架事件的话,日子也算平淡如水、毫无波澜。
那晚,下了晚自习之后,宁深正在大厅洗漱,许微冲了上来,猛地甩了她一巴掌。宁深揉了揉微红的脸蛋,抓住许微又即将甩下的手腕,道:“你以为我可以随便让你欺负吗?”
许微手快,另一只手又扬起来,朝宁深左脸用力甩下去。
冷不防又被打了一个耳光,本来隐忍的宁深瞬间恼怒无比,狠狠地抓住许微垂散的鬈发往墙上一撞。许微被撞得眼冒金星,成锦雅忙上前扶着她,喝道:“宁深,你怎么下得了手?”
“那我就得站着让她打?”宁深双眸散发着冷凝的煞气,质问道。
宁深拍了拍站在旁边的星星的手,故作轻松地笑道:“见识到女人间的战争了没?”她从来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人,别人给她伤痛,她会十倍偿还。
“可是,你这样会被记过的。”星星紧张地看着她。
“我知道,那就让我和公主一起记过。”宁深轻蔑地瞥了许微一眼,“公主”是许微在网游上的ID。
大概是从昏沉中清醒过来,许微喘着气骂道:“宁深,你就那么想做狐狸精吗?”
“这就是我挨打的原因?”宁深挑眉。
“你到底对安城说了什么?你不知道安城是我男朋友啊?”
“那是你前任男朋友吧。你现在不是在游戏上和人老公老婆的,很亲密吗?”宁深笑意盈盈地看着狼狈的许微。从小,乙纯就喜欢斗嘴吵架,各种缺德话宁深都受过听过,许微虽然泼辣,但到底欠缺火候。
“关你什么事!”许微恼羞成怒,“你别以为安城喜欢你,像你这种女人,你还不配!”
“如果你配的话,那你们怎么会分手?”宁深绕过一群人,冷然又淡定地走进了宿舍。
话中靶心,许微气得浑身颤抖,都不知道怎么接口。最后,她只恶狠狠地说:“我不会让你好过。”
“行,那我就等着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向是宁深的应变原则,她不会主动找碴生事,更不会主动设计陷害别人,但如果比心机、比手段,她不会输给任何人。
宁深和许微两人的争吵很快在系里流传开了,许微虽然任性,可性格直率慷慨,还是有一定人缘。而宁深虽然逢人也会微笑招呼,可骨子里的高傲倔强,却是显而易见的。因此,舆论总是偏向许微,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很多同学都没给宁深什么好脸色。
星星很担心许微会去老师那儿告状,便劝宁深主动道歉,但宁深对她的建议不置可否。渐渐地,星星多说几次,也就忘记了这事。星星性格单纯善忘,也从不多事,不过许微倒也安静了几天。宁深知道,许微不过是逞个口齿之快罢了。
星星说,这叫恶人自有恶人报。
这段时间,宁深因为需要评奖学金,因此总是积极参加学校和院系里的各项活动。宁深同星星从院里辩论队训练完回来,一个清朗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是安城。
“对不起。许微脾气太冲了。”安城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宁深摇头,虽然不知道他们俩为何吵架分手,但显然他们双方都是在乎彼此的。昏暗的路灯下,难以看清楚安城的表情。宁深的内心没来由地累,她不希望总是听到许微的名字,许微的日子活色生香,自己不愿成为她的点缀。
“许微人很好,就是太过在乎我了,加上你……”
“所以许微就以为宁深是小三了,是吧?”星星饶有兴趣地打断了他的话。
“没,是许微误会了,我和她从小就认识,对于我周围的人,她总是很担心。”
“哈哈,你们是想模仿小说情节吗?”星星毫不客气地揶揄。
“解释完了?我上楼了。”宁深语气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嗯,对不起。”
等安城离开,星星在后面追着问:“狐狸精,你什么时候勾搭上安城这个闷骚型的才子了啊?”
毫无疑问,宁深是漂亮艳丽的。一个汉语言专业又自命才子的学长在写给宁深的情书里就用了诸如:魔鬼的身材、天使的脸孔、妖娆的眼神、勾魂的笑容之类夸张的形容,完全刻画了一个现代版的标准狐狸精。自从那封信被星星看到后,就时常用“狐狸精”三个字来取笑她。而且,这个外号不知怎么的,传到了全校女生的耳朵里,宁深便被坐实了。
“星星,你是不是非得向我证明,你脑残无下限啊?”宁深不耐烦地望着星星。
“……”星星被堵得无语。宁深有时候说出来的话真能把人活活气死。
爱而不得。就像水中月,镜中花,即使再美丽,再仰慕,也是一场虚无。入睡之前,宁深突然记起这段话。
乙纯留下的便笺上曾说,她的爱,别人无法理解。可这样的爱注定是绝望而无奈的。也许,乙纯曾大胆地向宁常表达过,但宁常是绝对不会接受的,他只会温和地笑着回应:乙纯,我也爱你们啊!
那日,乙纯趴在宁常胸口哭泣的样子尚清晰在目,宁深心里突然一阵刺痛,为乙纯无果无望的爱难过,也为自己的命运悲哀。
阿箫。那个与她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阿箫。
曾说会永远陪在阿深身边的阿箫,现在又在哪里?
阿箫离开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那天,他们正在吃午饭,突然一对打扮入时尊贵的男女走进来,对宁常说,阿箫是他们遗失十多年的孩子,今天必须要带回去。
宁深的筷子定格在半空中,痴痴地看着宁箫。她听到自己在心里说,别走,阿箫,说你不愿意回去。
可她也知道,阿箫对父母亲情的期待远大于其他小孩儿,多少次做噩梦,他都会哭着叫妈妈。
果然,已经十七岁的阿箫像个小孩儿般扑到女人的怀里,失声痛哭。宁深从没有见过那么快乐的阿箫,快乐到放声大哭。
下午,阿箫对所有人宣布了最终的决定。
“我决定回家。我爸妈找我这么久,我不想离开他们。”阿箫低着头,不敢去看任何人的表情。
真好看,穿了新的白衬衫的阿箫真好看!宁深痴痴地看着眼前挺拔俊朗的男孩儿,这个男孩儿陪伴了她这么多年,正是因为有他的温暖、他的呵护,这些年她才忘记自己的身世之苦,不难过、不忧伤的啊。
“常叔,这些年辛苦你照顾阿箫,这笔钱是我们一点儿心意,感谢你的付出。同时,也希望能帮你稍微改善下其他孩子的生活。”阿箫的父母客气地说道。
宁常摇摇头,声音有点儿苦涩:“不必了。抚养阿箫是我自愿的,他是个好孩子,有你们的培养,一定会有很好的前途。”
阿箫的父母有点儿错愕地看着常叔,半晌,犹豫道:“我怕阿箫到时候一个人寂寞,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再领养一个孩子,也给您减轻负担。”
宁常坚决地摇摇头。
可桌旁的几个小孩儿听到这句话,早已兴奋了起来,乞求般地望着宁常,特别是宁深和湘语。
“谁要跟阿箫走?决定好了就收拾一下。”常叔看了几个人一眼,转身走进里间卧室。常叔灰败的眼神让宁深胆寒愧疚,可是那个要离开的人是阿箫啊,是在她心里谁也无法替代的阿箫,她无法想象分开之后的日子,所以带她一起,带她一起走好吗?
是谁?湘语?或者是宁瑟?宁深继续低着头吃饭,可是浑身神经都高度敏感,她知道,自己很在乎结果。可她不是简单地为了穿新衣服,为了吃美味的零食,她只是单纯地舍不得阿箫。
多年以后,她才发现那个时候的自己很愚蠢很残忍,就如乙纯一把甩掉筷子后骂的那句狼心狗肺一般。
湘语看了宁深一眼,朝着那对中年男女甜甜一笑:“伯父伯母,阿箫哥哥对我最好了,他和我在一起很开心。你们不要带走他好吗?我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我。”
女人一见湘语,眼前一亮,乐呵呵地道:“那你和阿箫哥哥一起回去,好吗?陪着阿箫哥哥,好不好?”
湘语看了里间卧室一眼:“可是常叔对我们很好,如果这样一下子就离开了常叔,常叔会不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