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爱他。我当初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另一个女孩儿。”宁深泰然如常,她很冷静地说出当初分手的理由。也许,莫佐并没有和他爸妈说过,要是让他爸妈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原因而和他在一起,只怕儿子多坚持,二老也不会希望这样的媳妇进门了吧。让这样的老人失望,真非本意。
果然,教授夫妇煞白了脸。莫佐并没有说过这个缘由,从头至尾,他们就只知道儿子爱宁深爱得深入骨髓。但莫教授很快镇定下来,温和地说道:“没关系,莫佐总有他坚持的理由,你是个值得他爱的姑娘。”
心里温暖得一塌糊涂,可是宁深知道,如果稍有动摇,便一败涂地,之前所有的坚持都会化成灰烬。
“可我现在已经不爱他了。”宁深态度的冷漠决绝溢于言表。
莫教授夫妇无言以对,这对老人怎么也想不到,曾经自认的准媳妇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良好的涵养让他们没有正面回复这句尖锐的话,但显然两人都没有再坚持,聊了不到十多分钟,便告辞了。将他们送出门后,宁深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像用尽了所有力气,轰然坍塌。
而另一边,对于已经如鱼得水的赵湘语来说,儿时的一切都已经像是遥远的前世。
“宁湘语是个野孩子,没爸爸疼,也没妈妈爱,穿得像个小乞丐,真可怜。”清脆的童声由远而近。被孤立的湘语无助地站在学校的香樟树下,秋风卷起残破的腐叶,从她的额前划过,空气中弥漫着颓丧阴沉的气息。
“你真是笨死了,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做,这个题目我讲过多少遍了啊,湘语同学。”数学老师把课堂作业重重地掷在她脸上,漠然地走过她身边。教室里回荡着放肆的笑声。她紧紧抓住本子,羞愧、愤恨、怨毒多种情绪轮流闪过,最终换成甜甜的微笑:“老师,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努力的。”
又到了夏天。阳光刺破重重云霭遍洒大地,暖意洋洋。
“赵姐姐,草地上脏,不要躺着了,会有虫子咬的。”
赵湘语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小姑娘,微微一笑:“小兔子,来和姐姐一起晒太阳吧。”
被称作小兔子的女孩儿皱了一下眉毛,但很快也躺在她旁边。
“今天的天气是不是很好?”
“是啊,姐姐这次什么时候走?我们好想让赵姐姐一直陪着我们啊。”
“下午。”
“咦,这么早就走啊,姐姐不是才来不久吗?我们都想和姐姐多相处呢。”
“姐姐明天还要上班,下次再来看你们,好吗?”
“好啊,姐姐下次不要买那么多东西了。”
“没关系。姐姐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姐姐,你一定很幸福吧?”
“什么叫幸福呢?”
“有爸爸、有妈妈、有玩具、有零食,还有很多玩得好的伙伴啊。”
“是吗?”
“姐姐,我想听故事。”
天,澄碧如镜,风在空旷的原野荡漾着,远处依稀传来牧牛人的吆喝。
“曾经,有个女孩儿,她没有爸爸妈妈,她被一个好心的叔叔收养着,叔叔还收养着其他四个小孩子。叔叔也是农民,独自一人抚养着五个孩子,很艰难很辛苦,几个孩子每天只能吃上一顿饭,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有一天,那个女孩儿去上学,她同学骂她是被抛弃的野孩子,她很难过,告诉老师,可是老师因为她成绩不好,也骂她笨蛋。”
小兔子诧异地看着姐姐,她不知道姐姐怎么还会笑得那么甜美,明明这个女孩儿那么可怜。
“你猜这个女孩儿怎么着?”赵湘语支起身子问瞪着大眼睛迷茫的小姑娘。
小兔子讷讷地摇头。
“女孩儿想,这辈子我一定要让所有人仰望自己羡慕自己,无论什么事情,都追求做到第一。”她语气一顿,重新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天空,“后来,另一个男孩子的爸妈领养了她,她和那个男孩子一起喊爸妈,享受着小公主般的待遇,新玩具、新衣服、美食应有尽有。爸妈给她请家庭教师,教她画画、弹琴、下棋,慢慢地,所有人都开始喜欢她了。”
“要我是这个女孩儿就好了。”小兔子满脸羡慕。可赵湘语却并没回答这句话。
“后来,她遇上了一个男孩儿,男孩儿很优秀,可他却不喜欢这个女孩儿。女孩儿开始很难受,可是她没哭,她对自己说,一定要让这个男孩儿喜欢上自己,因此她报了男孩儿的大学和专业。可后来她才发现,男孩儿喜欢的是自己小时候的姐姐。小兔子,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如果我是这个女孩儿,我会把这个喜欢的男孩儿让给自己的姐姐,毕竟我都有那么多东西了,而姐姐还是什么都没有。”小兔子犹豫了一会儿,咬着手指回答。
“要是你很喜欢很喜欢那个男孩儿呢?”
“这,我也不知道了。”
“那个女孩儿没有放弃,她用尽手段要抢回那个男孩儿,哪怕是伤害自己的姐姐。”赵湘语的声音低缓下去,最终伴随着原野的风慢慢消逝在天幕里。
接着沉默了很久,久到小兔子都以为她睡着了。
“这个女孩儿是不是很坏?”
小兔子刚开始摇摇头,又剧烈点头:“很坏,很坏。”
“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哪怕她知道自己是错了,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一定要做到,她要的东西,谁也不能拒绝,哪怕去伤害别人。”
“可是我们院长说了,这样做是不对的。”小兔子喃喃说。
赵湘语听后,沉默半晌才道:“故事说完了。”
“故事一点儿也不好听,姐姐,我要去玩啦,不陪你睡觉了。”小兔子拍拍身上的灰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赵湘语看着这个远去的精灵般的背影,用手遮住射入眼中的阳光。金芒在她脸上逗弄着,好像在每个细胞里跳跃翻腾,轻轻柔柔。
“那个人就像阳光那么温暖,多么渴望能站在他身边啊。”
那日的午后也像这般温暖和煦。
《破军》第一届格斗大赛的颁奖典礼在公司大厦的会展中心举行。
“爸,今天周六,我同学想要我陪着他们去看看颁奖典礼呢!”
“今天那里乱七八糟的,你去不是给公司添乱吗?”
“不管啦,我同学都到楼下等着了,我会小心的。”
十五六岁的少女风风火火,扎着两个马尾冲出父亲的办公室,约上三两好友就往热闹的地方挤。
此时,他被簇拥在人群中心,名校骄子、网游天才,在全国第一届PRG竞技网游大赛中毫无悬念夺魁。摄像机、镁光灯的焦点只有他一人而已。
他笑得从容淡然,风度翩然,似乎没将一切放在心里,看到她也是漫不经心一瞥而过。她也痴了,摄像机砸来时竟然也不知道避开,他一个箭步冲来,抱着她一个闪身躲过来势汹汹的摄像机。
看着怀里的女孩儿惊惶不定,他绽开一个微笑,温温软软地说道:“小心点儿。”
从此,那日的往事竟在她心里上演千百回,每次让她遐想连篇,从此其他世家少年再无法入眼入心。可惜的是,美人有情,英雄无意。那日他接过奖金奖杯,便不知所终了。
在公司技术部查到的玩家资料里,也只有简单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莫佐,还有那个电话烂熟于心,可每次鼓起勇气拨下那串数字时,最终又放下了电话。谁也想不到,无往而不胜的赵湘语会为一个男生魂不守舍。通过调查后,他的身世更激起她的昂扬斗志,她放言,自己一定要以最匹配的姿态站在他旁边,无论家世事业还是气质修养。
私家侦探在KTV跟踪他的时候,意外拍到他一直留意着一个年轻的服务员,而那个服务员竟然是宁深。她没有觉得他会看上宁深,可自己却还是担心,宁深的气质性格并不同其他普通女孩儿,权衡之后,她把宁深在KTV服务的照片寄给了传播院里的领导,尽管,宁深并没有受到处罚,但至少也达到了打击的效果。大一报到时,她作为新生代表致辞,在会场上遇到了已大四的他。但显然,他对自己完全没有印象,他和一帮同学经过她身边,完全没正眼看过她。向来被众人簇拥着的她,何曾受过这等冷落,可不甘之后,又是娇怯的少女情思,自己看中的男生果然非同一般。
但是他到底还是喜欢上了宁深。几年不见,宁深也由黄毛丫头长成了性感美女,宁深的美和妖娆是一种不自知的、冷淡而魅惑的风情。
她知道,宁深答应和莫佐在一起也是因为报复自己当年使了手段让箫哥父母选择自己,遗弃了她。数次告白仍被拒绝后,她万念俱灰去了美国,她赵湘语从没如此挫败狼狈过,她发誓,她一定会再回来。
不过是几年稀疏的记忆,竟然花了那么多时间回味。回家走进客厅,嫂子正在看电视,提醒道:“湘语,你哥哥在书房等你。”
“哥。你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情,就想提醒你,以后不要跟瑶瑶说起宁深的存在,行不行?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吗?”才走进书房,赵箫脸色一沉,叱道。
“哦,你说今天的事吧,我要去孤儿院,嫂子要我陪她逛街。然后我就说了你的好朋友在找你,这个好朋友一直想认识她。”
赵箫冷笑:“你把瑶瑶当什么人,随你玩弄吗?”
“我可是一直随哥哥的态度,哥把嫂子当作什么人,我就把她当成什么人。”赵湘语毫不畏惧,甜甜一笑。
“我警告你,赵湘语,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结成这门婚事,你要是坏了我的事,你……”话没落音,就被湘语打断:“把我从赵家赶出去吗?”
一种厌恶感从心底涌出,他冷冷地睨着眼前这个朝夕相处的妹妹,哼了一声。
“哥,我没那么白痴。但你也知道,有时候嫂子真缠人得很。不过,你放心,我们的立场都是一样的,只希望天诚发展壮大。”
“莫佐要是能喜欢你,几年前早就和你在一起了,而不是现在还在等着宁深。天诚现在在筹划上市,事情多得很,麻烦你收收心。”
“我没管你现在心里还装着宁深,你也不要管我是否还爱着莫佐,好吗?”平日总是甜美微笑的赵湘语,竟然也是一脸不耐烦。
赵箫震怒,镜片下的眼神冰冷得能将人冻结。她终于有了一丝害怕,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我知道我和莫佐不可能走到一起,我爱他,同样,我也不甘心他为什么只会喜欢宁深,而不选择我。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我不会妨碍你的宏图大志。”走出房门的时候,她像是记起了什么,转头问,“哥,几年前,你去我们学校找阿深,是真心想挽回这段感情的吧?但你最终还是放弃了,你以为你能比我高尚?”
她像一个胜利的战士昂首挺胸地走出书房。
听了这句话后,赵箫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颓然地瘫在皮椅上。
阿深,阿深,这两个字一下子就把深藏于心的往事连根拔起。
他从不是一个愿意平凡终其此生的庸人,和爸妈离开常叔那座土院子的时候,他终于知道自己要什么,为此,他愿意付出代价。在国内读完高中,他考入了美国的大学。在那里认识了瑶瑶,瑶瑶家世显赫,是国内著名银行投资业董事的独生女,不久后,两人走到一起。
阿深,却被隐藏到了遥远的记忆之城。回国后,他开始进入父亲公司帮父亲打理事业,靠着扎实的专业基础和锐意创新的管理才能,公司业务日渐扩大,每日忙得连未来妻子都无力应付。
那日,处理完手上的案子,阿深的笑颜猝不及防就闯进了他的脑海。毫不犹豫地,他当下就驾车去了老家,从小瑟口中得知她在T大传播院,他又马不停蹄转到T大北校区,他想挽回曾经青涩干净的小恋人,那个能让他在午夜梦回痛入骨髓的女孩儿。
可是分别太久,他也忘记了宁深是一个视尊严甚于生命的人,被遗弃过,怎么还可能安然地站在原地等着自己呢?最终,阿深拒绝了他。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湘语的生日聚会上,她和一个叫莫佐的男子相交甚密,让人看不出到底是做戏报复还是真心相爱。也罢,他早就放弃了,她觅到了自己的幸福更好。他不惧商场诡谲,不惧前景未知,可为什么每次想起这些事,就会难受到无法言语。可无论舍弃什么,天诚的一切,是他命里最终最重的选择。
“箫,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妻子王瑶瑶轻轻摇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顺势把妻子拉入怀里,温柔地笑道:“在想我们认识多久了?明天就是我们结婚半年纪念日了。”
“哎呀,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啊,我都差点儿忘了呢,嘿嘿。”
“对了,今天宁记者问你些什么问题,是不是很八卦?”
“没呢,也就问下我们怎么认识的呢。对了,箫,你那个朋友长得很漂亮,有男朋友吗?你不是认识好些优秀的精英人士吗?给她介绍介绍吧。”王瑶瑶捏捏眼前男人的脸蛋,嘻嘻笑着。
赵箫双眸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接着又坏笑道:“别人的事情我们操心干吗?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赶紧……”
薄橙的壁灯亮起,床上交缠的胴体旖旎了整个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