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一阵的痛向玫兰妮袭来。
玫兰妮一声不吭,但她那不时抽搐的面容已经告诉斯佳丽,她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每次阵痛过去,玫兰妮竭力平静地说:“生孩子确实没有什么可怕的。”
斯佳丽比玫兰妮更加痛苦,她宁愿玫兰妮大喊大叫。
斯佳丽打发仆人普莉西去叫米德大夫,然而普莉西压根就没有找到米德大夫,米德大夫到火车站去了。普莉西还带回来一个可怕的坏消息:仗快要打到塔拉庄园了,眼看就要到亚特兰大了。
斯佳丽倒吸一口气。要是北佬来了,那怎么办?塔拉庄园又会怎样?玫兰妮为什么偏偏选择在这时要生孩子?斯佳丽真想大哭一场。
可是斯佳丽又十分清楚,这时候她根本没有权力哭。
“普莉西,你给我好好听着,我去找米德大夫,你去陪玫兰妮小姐,她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要是敢把打仗的事向她透露半点,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你听见没有?”
看见斯佳丽那凶巴巴的样子,普莉西乖乖地点头,说听见了。
“把眼泪擦了,去告诉玫兰妮,我去请米德大夫了。”
斯佳丽随手从壁台上拿起宽边草帽戴到头上,对着镜子习惯性地掠了一下散在帽外的几绺头发。对镜子里那张惶惶而憔悴的面孔,斯佳丽无心留意。
外面,灼热的太阳喷射出火辣辣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睛。斯佳丽急急地走着,从她头脸上掉下的汗珠,砸在地面上,片刻就无踪影。
从莱登宅院到五角场那一段,街上是无数奔突的身影,是无数大哭大叫的声音。军车、满载伤员的救护车、各种行李家什堆得高高的马车充斥街道。
“斯佳丽小姐,你还不快逃?北佬就要来啦!”一个熟悉斯佳丽的人朝她喊。
斯佳丽的脚步连停也没有停一下。
北佬就要来了!我该怎么办?我不能把即将要分娩的玫兰妮丢下不管,不能啊!
北佬就要来了!唉,女人为什么要生孩子?要不是为了玫兰妮,我可以带着韦德和普莉西躲到树林去,北佬永远别想找到我们。
北佬就要来了!我必须找到米德大夫,告诉他玫兰妮要生了,请他马上去看玫兰妮。
北佬就要来了!军队开了仓,让老百姓在北佬进城之前尽量把物资拿走,以免落入敌人的手里。斯佳丽没有去拿那些物资,她实在没有这种心情。
……
斯佳丽提起裙裾沿街跑起来。她敏捷地在人缝中钻来钻去,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抄近路直奔火车站。
火车站以及铁路轨道所看见的,把斯佳丽惊呆了。
许多的伤员横七竖八地躺在烈日下,占满了铁路两侧和站台的空间。有的人直挺挺一动不动,有的扭曲着身子,辗转着身子,发出凄惨的呻吟。成团成团的苍蝇在他们的头上盘旋,在他们的脸上爬行,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到处是污血、肮脏的绷带。空气里混合着汗臭、血腥以及各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斯佳丽倒退几步,急忙捂住嘴,拼命压抑住要涌到喉咙的东西。
我必须要找到米德大夫!我必须请米德大夫去看看玫兰妮!斯佳丽似乎听见了玫兰妮痛苦的喊叫。
斯佳丽鼓起勇气,打足精神,从他们中间走过。
看见米德大夫,斯佳丽几乎认不出他了。他没有穿外套,袖子一直卷到肩膀上。他的衬衫和裤子失去了原来的颜色,沾上的血迹就像屠夫的围裙一样。看见斯佳丽,他那极度疲倦的脸上有一丝庆幸:“斯佳丽,你来得正好,我正需要人手。你看看这里……”
斯佳丽根本没有把大夫的话听进去,她急切地喊着:“大夫,玫兰妮要生了,请你一定得去!”
米德大夫很诧异地看着斯佳丽,好像很奇怪她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说出这样的话来。
斯佳丽抓住大夫的臂膀,摇着说:“我是说玫兰妮!她要生孩子了!大夫,你一定得去!她疼得越来越厉害了,我担心她会难产。我求你了,我们只能指望你了,大夫!”
“生孩子?该死的!”大夫惊愕之后,是恼怒,这种恼怒不是针对斯佳丽的,也不是针对玫兰妮的,而是对眼前的一切以及整个战乱的世界,“你看看这里的几百名伤员,他们都快要死了,我怎么能离开?你去找一个女人帮帮忙,或者叫我的妻子。”
斯佳丽没有告诉米德大夫,他的太太去不了,因为他的儿子负了伤。
“大夫,求你一定得去!你要不去,玫兰妮会死的!”斯佳丽抓着米德大夫的手使劲地拽着。
米德大夫粗暴地甩开斯佳丽的手,恶狠狠地说:“死?对,这里所有的都会死!没有绷带,没有药物,没有足够的救治人员,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可恶的战争,可恶的北佬!”
斯佳丽开始全身发抖,眼睛里闪着绝望、惊恐的泪花。
“看在上帝的份上,大夫!我求你了!”
“唉,孩子,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呀。你看这样好不好?等我给这些人作了必要的处理后,我争取去。你回去吧,别在这里妨碍我了……”
要等他处理完这些伤员,那到什么时候呀?斯佳丽说不出话来,这些伤员的命也是命呀。斯佳丽从伤员堆里迅速退出来,开始返回桃树街。
北佬就要来了!现在一切得靠自己了!想想在塔拉庄园的日子,她从来不为什么事情操心,总有人为她干这干那,照看她,保护她,偏袒她,疼爱她。可是现在,她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邻居可以给予她帮助。
北佬就要来了!这时候要是在家里,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母亲慈祥的面容,黑妈妈强壮的臂膀,都会给予她力量。
“妈妈,我痛!”看见斯佳丽,韦德竖着一根擦破了皮的乌黑手指,抽抽搭搭地说。
“不许哭!北佬就要来了!到后面院子里去玩……”斯佳丽喝道。
“妈妈,我饿!”
“我不管。到后院去……”
韦德瘪着嘴,走了。
楼上的门开了,一声低沉而凄惨的呻吟从里面传出来。听到这样的声音,斯佳丽的心一下子揪起来。
普莉西一步跨三级台阶走下楼来。
“大夫来不来?”
“他正忙着,来不了。”
“天哪,小姐!玫兰妮小姐情况很不好,很不好!”
“大夫来不了,谁也来不了!孩子得由你来接生,我做你的帮手!”斯佳丽咬着牙说。
普莉西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畏畏缩缩地看着斯佳丽,两只手一个劲地在身上擦着。
“收起你那白痴的样子!”斯佳丽怒不可遏地吼道,“你怎么啦?”
普莉西一步一步慢慢地向楼上倒退。
“对不起,斯佳丽小姐!我们非得请一位大夫。我……我……斯佳丽小姐,请你原谅,接生的事我一点也不懂。真的,一点也不懂……”
普莉西试图从斯佳丽的身边一蹿而过,但斯佳丽一把揪住了她。
“你敢撒谎?你到底会不会?”斯佳丽狠狠地推搡着普莉西。
普莉西把身子缩成一团,哀求地看着斯佳丽,嘴唇哆嗦着。
“我是撒谎来着,斯佳丽小姐!我只是……只是觉得好玩,随便……”普莉西的话还没有说完,脸便被一记巴掌狠狠地“咬”了一口。
普莉西没命地尖叫起来,她是因为恐惧而尖叫——这是斯佳丽第一次打她的耳光。这一记耳光,让她感到她的一句玩笑闯了多大的祸,更让她感到事情是多么的严重。
楼上的呻吟停止了,几秒钟之后,楼上传来一个虚弱、发颤的声音:“斯佳丽,是你吗?请你来一下!请快上来!”
斯佳丽放开普莉西,普莉西瘫在台阶上呜呜地哭着。
“你哭什么哭!马上去把炉子生起来,烧一壶开水,一定要开水!把你能找到的毛巾统统拿到楼上去,还有那团绳子。再给我拿把剪子来!一定要找到,要快!快去呀,是不是还想要我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