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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走出斗笠岗

一、麻城河畔的笑声

将中国地图横坚对折,折出的两条中轴线的交叉点就是素有荆楚门户之称的湖北省荆门市所在的位置。荆门市地处湖北省腹地中心,位于美丽富饶的江汉平原北部。这里不仅历史悠久,文化灿烂,而且山水宜人,风光旖旎。全国第八大人工湖——漳河水库湖光山色、碧波万顷;京山空山洞、钟祥黄仙洞雄奇险峻,清幽迷人;大洪山风景区和大口国家森林公园等众多自然景观,令人留连忘返。

从景色如画的漳河风景区东行19公里,就来到了“石上掇刀留汉月,今人犹自忆雄风”的荆门市掇刀区。拥有5000多年历史的掇刀不仅留下了谢家院原始文化遗址、黄家岗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等众多历史古迹,而且还是楚文化和三国文化的重要发祥地。1700多年前,因三国名将关羽在此屯兵,刀掇巨石而得名。

相传建安二十四年,荆州城被东吴大将吕蒙成功袭取后,一时大意的关羽懊恼不已,心急如焚。他急忙从襄阳挥师南下,欲与吕蒙决一死战,夺回失地。当关羽单枪匹马赶到凤凰铺(今荆门市掇刀区)时,后续部队还没有到达。独自站在凤凰铺原来的营帐旧址前,关羽怒气冲天,咬牙切齿:当年,我关某纵横天下,所向无敌,单刀赴会,胆略过人;水淹七军,生擒于禁,怒斩庞德,威震华夏,谁人不服,哪个不怯。没想到今天东吴鼠辈竞敢取我荆州,真乃欺人太甚,如果能够捉住吕蒙那厮,定将其碎尸万段!关羽越思越恼,激愤之际,不由高高提起青龙偃月刀狠狠地向脚下的巨石上掇去,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惊得满山遍野的鸟兽拼命飞逃,曾经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的青龙偃月刀深深插入了巨石的石罅之中,再难拔出。自此,凤凰铺便被人们习惯地称之为掇刀石。

公元1938年,随着日本人罪恶的铁蹄踏进荆门,掇刀这片神奇的土地遭到了无情的践踏。至此,规模宏伟,影响空前的关帝庙便被毁于战火。直到1949年2月2日,解放荆门战役打响,解放军俘获了盘踞在此的国民党第七十九军军长方靖以及其手下3150余人,掇刀全境这才得以解放。

1952年9月,白露风瑟瑟地吹走了炎炎夏日,秋天不径而来。寒蝉在枝头仰天呼号,似乎在抱怨这长久的干旱影响了它们正常的生活;枯瘦的麻城河已然失去了夏日的激情与活力,无精打采地伸向远方。

位于掇刀20多里路远的麻城乡斗笠岗村在凄然飘落的黄叶中一片肃静。远处的水稻田里,久经干旱折磨的稻子好似一片冬日的败草,稀稀疏疏地垂立在那里。

高低起伏的稻田边,老村长和农民龚良新并肩站在一起,遥望着远远的麻城河长吁短叹。龚良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老村长后,忧心忡忡地说:“今年又是一个大旱年,地里这些没有渴死的稻子收割后打出来的粮食恐怕连上缴国库的任务都完不成,看来斗笠岗村人又得挨饿了!”

老村长吐出一口烟雾,无可奈何地说:“是啊,斗笠岗,斗笠岗,十年就有九年荒,不吃麦米就吃糠,有女莫嫁斗笠岗!”

“斗笠岗中间高四周低,眼看着白哗哗的麻城河水却灌不上来,指望着天河水吧,可这老天爷却偏偏一连两个月滴雨不下!”

“旱灾猛于虎,旱灾猛于虎啊……”老村长一边说,一边转身慢慢往回走。跟在他身后的龚良新心乱如麻。

村子里,早就升起了袅袅炊烟,各家各户飘散出煮熟了的野菜味。这种野菜味让龚良新一阵恶心。

家里低矮的厨房内,妻子龚良英腆着个大肚子正和母亲煮一锅野菜。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里,碎细的野菜在绿色的菜汁中翻腾起伏。母亲手持锅铲一边搅动满锅的野菜一边对正在往灶膛内添柴的龚良英说:“英啊,都临时临月了,快休息去吧,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龚良英望了老母亲一眼,真诚地说:“娘,没事,我没那么娇气!”

“这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可家里连一点糖都没有准备,待会儿良新回来了就让他到供销社买去!”母亲将锅里的野菜盛进盆里,接着又往锅内放了一点点碎米说:“这饥年荒月的,孩子出生在这个时候真是遭孽呀!”

吃晚饭时,龚良新把仅有的那点米粥分给了妻子龚良英和年仅两岁的儿子龚克荣。吃着碗里苦涩的野菜,龚良新泪水和着苦水一同咽进了肚子里:妻子和儿子都需要营养,可这年月,除了野菜就是糠馍,全家人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这点碎米也只能供母子俩吃上一两顿,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家里又要多添一张嘴。

吃完饭后,龚良英刚刚准备上床,突然感到肚子一阵剧烈的疼痛:“娘,怕是要生了,快去把隔壁的王干娘请来吧!”

“嗯!”母亲答应一声,颠着小脚出门了。

当龚良新烧好热水时,妻子的呻吟声越来越猛烈了,房屋里同时传来母亲和王干娘轻轻的安慰声。

龚良新心焦地走出屋外。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周仿佛浸透了墨汁,一丝风也没有,空气好似凝滞了一般;村子里一条小狗在黑暗中不住地狂吠。

望着黑洞洞的夜空,龚良新思潮起伏:解放前,他出生在麻城境内一个非常贫困的家庭,童年一直过着凄苦的生活。12岁那年,母亲在生下三妹后,就撒手人寰了。他们只能跟着饱经沧桑的父亲相依为命。可谁知这样的日子也不能长久,还不到三年,父亲又因重病离开了他们。从此,生活的重担便压在了他那羸弱而瘦小的肩膀上。为了养活三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他在农忙时节就去给人家做长工;而农闲时,则背上米袋子去到处乞讨。

尽管如此,却还是不能让小妹们吃饱肚子、穿暧身子。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大妹早早嫁人,将二妹和三妹送给人家做童养媳。

这年冬天,当他乞讨的脚步踏进斗笠岗时,龚良英的母亲好心收留了他,并将他招赘为婿,改原来的陈姓为龚姓,取名良新。几年来,母女俩对他恩重如山,他也因为遭受了过多的磨难而格外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生活。直到现在,不管是给自家干活,还是给人家帮工,他总是一马当先,勇挑重担,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在乡亲们的眼中,他是一个连狗都不咬的大好人……

“哇……”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打断了龚良新沉沉的思绪,一切又回到了现实:这娃的哭声这么响亮,日后一定有志气,只是不知是男是女?

龚良新正准备进屋,突然“刷”的一下,西北角的天空中亮起了一道强烈的闪电,将远处的小山和近处的村庄照得一片光明。接下来,随着轰隆隆的雷声过后,豆大的雨点紧跟着落了下来。

龚良新快步走进里屋。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王干娘从门缝里探出头来:“恭喜你啊,良新,生了个带把的!”

“谢谢您,王干娘!”龚良新推开房门,走近床边抱起襁褓中的儿子,仔细端详着他:小家伙面色红润,肌肤细嫩,实在让人喜爱,龚良新心头不由涌来怜爱之情。

外面的雨点仍在急促地敲打着大地,窗户不时被闪电照亮,粗暴的雷声接二连三地吼着。风雨声中,传来村民们欣喜若狂的叫声:“老天爷啊,终于下雨啦!”

“真是好兆头啊,这孩子一出生,老天爷就下雨了,看起来,你们龚家要出大人物了!”王干娘笑吟吟地说。

这时候,小家伙不哭了,睁开好奇的小眼睛望着龚良新。

妻子虚弱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别光顾着高兴,快给儿子起个名字吧!”

龚良新这才从欣喜中回过神来,是啊,给娃起个什么名字呢?

煤油灯在低矮的房间内摇曳生辉,昏暗的灯光映照着妻子苍白的脸颊,映照着儿子玲珑的身姿,映照着屋内王干娘笑盈盈的面庞……

龚良新的思绪不觉又回到了乞讨的少年时代:那年冬天,饥寒交迫的他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刚进村口,一群孩子就围了上来,不住地往他身上吐口水,其中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孩子居然怂恿一只大黑狗朝他扑来……在与狗的搏斗中,他看到了孩子们可恶的笑容。那一刻,他是多么希望有人来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啊,可是几个过路的村民不仅没有上前制止,反而开怀大笑……

带着被狗咬伤的残腿,他一瘸一拐地经过村庄。在极度的沮丧中,他似乎听到了村里人同情的话语,可当他抬起头注视他们时,那眼神分明让人感到嘲笑与奚落。他们当时表现出的浮华虚伪在他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再次看着怀里的孩子,龚良新灵机一闪,对,这孩子就起名“克华”吧,但愿孩子长大以后能够克制浮华,脚踏实地,实实在在地做人!

听到龚良新起的名字后,妻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就叫克华——龚(公)克华,希望孩子长大以后能够做一个踏踏实实的‘公家人’!”

龚良新笑了,笑得那么舒心,那么惬意。那是走出茫茫黑暗看到曙光的笑容;那是经过重重苦难看到希望的笑容!

二、课堂上的哭声

1959年8月,吃了一年多的大锅饭刚刚结束了,又赶上青黄不接,斗笠岗村人们又一次处于饥饿的煎熬中。这时候,喝着堰塘水,吃着斗笠岗野菜粥的龚克华渐渐长大,并能够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了。

这天傍晚,当龚克华背着一袋刚刚从野地里挖来的野菜回到家时,感觉屋内的气氛与往日大不一样——全家人都阴着脸,不说一句话,二妹秀仙蹲在屋角上哭哭啼啼:“你们好狠心,把姐姐送人了,现在又要把我送人,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难道就不心疼吗?”

母亲两眼通红,站在一旁不住地用围裙擦拭着簌簌而下的泪水。父亲站在二妹身边哀伤地说:“儿啊,不是我们这些做父母的狠心,实在是因为家里人口太多,没有吃的呀!”

二妹突然站起身抱住父亲的双腿说:“爸爸,以后我会好好听话的,我天天到地里去挖野菜,放牛挣工分……我不读书,不要花衣服……”

“……”父亲扭过头去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二妹又转身抱住母亲的双腿说:“娘,不要将我送人,我要留在家里,我哪儿也不去!”

满面泪痕的母亲蹲下身子,一把搂住二妹,母女俩抱头痛哭。

“儿啊,只怪我们家太穷,养不起那么多张嘴!”父亲一脸凄凉:“让你到别人家去过吃穿不愁的日子,还不好吗?”

“不,我要留在家里,我哪儿也不去……”

“娘,不要将二妹送人!”龚克华走上前去,连忙哀求母亲说。

“哥,你求求娘,不要将我送人,我哪儿也不去!”二妹挣脱母亲的双臂,转过身来抱住龚克华的腿。

母亲站起身,将头转向一边,不住地拭着脸上的泪水。龚克华又将哀求的目光转向父亲,可父亲一句话也没有说,脸色却比先前更凄凉了。

二妹最终还是被一个中年男人带走了。望着二妹渐渐远去的身影,龚克华流下了伤感的泪水:都是贫穷惹的祸。要改变这种贫穷的面貌,就只有发奋读书。

一个月后,已经到了读书年龄的龚克华终于可以背起书包和小朋友们一起去上学了。清晨的太阳像一只大红灯笼,高高地挂在东面的小山岗上,乡间的小路上涂满了玫瑰色的油彩;薄薄的晨雾缭绕在小路两旁的树木草丛中,苍翠的树叶在晨风中飒飒作响;树木边的庄稼和青草的叶子上,闪耀着亮晶晶的露珠;脚下的土路潮润润的,不起一点黄尘。

上学的路上,山娃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和五妹走在一起的龚克华说:“噢,噢,噢,真不害臊,男孩子和女孩子走在一块儿!”缠着两只羊角辫的五妹跑上前去踹了山娃一脚说:“再敢胡说,就让克华哥揍你!”

山娃也许是被唬住了,不再出声,大家继续往前走。当山娃再次回过头来时,突然看见龚克华身上的衣服缀着许多补丁,裤子上也是疤痕累累。于是,他又忍不住了:“都上学了,还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丢人不丢人呀?”

“谁像你们家那么有钱呀!”五妹噘着嘴说。

“你帮他说话,是不是想做他的媳妇呀!”山娃看了一眼龚克华说。

五妹一听,生气地将书包一扔,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见五妹哭起了鼻子,龚克华意欲去劝,又怕山娃再次取笑,只好绷着脸说:“山娃,还不快给五妹赔礼道歉!”也许是迫于龚克华的压力,也许是见五妹真的生气了,山娃忙走上前去拉了拉五妹捂着脸的小手说:“五妹,是我错了,你不要哭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了!”龚克华也赶紧说:“山娃是跟你开玩笑的,何必当真!”五妹这才破涕为笑,接过龚克华递过来的书包,欢天喜地地往学校走去。

学校就在离家三里远的一座小山岗上。爬上长长的坡,就能见到一片宽大的操场,操场北面坐落着两排低矮的土坯校舍,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高高飘扬在校舍上空。没有院墙,四周种着一棵棵整齐的玉兰树,青翠的绿叶中,两只喜鹊正在“叽叽喳喳”地高叫着,仿佛在迎接这些新来的小同学。

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坐在陌生的教室里,龚克华十分不自在。他一会儿好奇地看看全班的同学,一会儿又茫然地瞅瞅同桌的五妹——在这个新环境里,五妹似乎一点都不拘束,她正若无其事地折着一只纸鹤。

不一会儿,高高瘦瘦的李老师夹着课本进了教室。走上三尺讲台,放下课本,李老师微笑着说:“从现在起,你们就是一名光荣的小学生了,在这里,你们将会学到许许多多新的知识,这些知识会让你们将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李老师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全班同学,接着说:“比如,有的同学长大后想做一位科学家;有的同学长大后想当一名领导者。总之,不管你们将来走上了什么样的工作岗位,老师都希望你们能够好好为人民服务,为百姓做事,做一个实实在在、清清白白的人!”

这时,龚克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突然举起手大声说:“老师,什么样的人才是实实在在、清清白白的人呢?

李老师一愣,看了看身材瘦小,但双目炯炯有神的龚克华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叫龚克华,老师!”坐在前面的山娃抢着回答。

“那你叫什么名字呀?”老师微笑着问。

“我叫山娃,我爸爸是一名税务员!”

李老师点点头,脸上依然荡漾着浅浅的微笑:“龚克华同学,我来回答你的问题:要想做一名实实在在、清清白白的人,从小就应该就养成诚实守信,乐于助人的好习性。比如,你们同学之间,不管是在学习上,还是在生活中,要相互关心,相互帮助。大同学不要欺负小同学,男同学不要欺负女同学。如果遇到有同学被欺负,就要敢于站出来主持公道!”

龚克华认认真真地听着,刚才上学路上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为帮助过五妹,教训了山娃而感到自豪。

这天放晚学时,同学们潮水般地涌出教室,接着便飞快向山下跑去。五妹跟在小朋友们的后面不住地喊:“克华哥哥,等等我呀!”龚克华回过头来大声说:“五妹,快跟上!”

龚克华、五妹和山娃三个小孩又一起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傍晚的天空并不阴暗,山山岭岭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这时节,乡间小道两边所有的高杆作物都已经出穗吐缨。高粱已经过人头了,谷子也弯下了腰,大豆结满了丰硕的果实。远处的山坡上,羊群正在下山,满山的绿草丛中流动着点点白色。夏末的大地,在傍晚显得格外宁静而充实。

三个小同学背着书包,说说笑笑走进村庄。经过斗笠岗餐馆时,山娃爸叫住了山娃:“儿子,爸爸已经等了你好半天了,快进来吃饭!”山娃心花怒放地答应了一声:“嗯!”

五妹看着山娃进了餐馆,羡慕地说:“还是山娃好,有一个当乡税员的爸爸,天天可以吃饱饭。”

龚克华却不屑一顾地说:“什么好爸爸,损公肥私,终究得不到好下场!”

“还是克华哥哥觉悟高,看来,这些时日的书没有白读!”五妹嬉皮笑脸地说。

又一天早晨,龚克华、五妹、山娃又一起走在上学的路上。他们刚转过一个山嘴,突然听到一阵“喳喳”的鸟鸣声。山娃抬头一看,只见路旁一棵高高的梧桐树上架着一个大大的鸟巢,一只黑色的乌鸦蹲在鸟巢里不住地啼鸣。望着鸟巢和乌鸦,山娃欣喜若狂。他放下书包,对龚克华和五妹说:“我们上去掏了那个鸟窝吧!”

龚克华瞪了他一眼说:“你不去上学啦?”

“读书破万卷,种地没有门,农民的儿子读书有什么用?”山娃理直气壮地说。

“那你就天天去掏鸟窝吧!”龚克华又转过头对五妹说:“五妹,我们走!”

山娃忙拦住去路说:“要走你一个人走,不要管五妹!”

五妹一会儿看看克华,一会儿又看看山娃,不知如何是好。

“快走呀,五妹!”龚克华催促着说。

五妹正欲动脚,山娃又说:“五妹,留下来跟我一块掏鸟窝,掏到了鸟蛋,我们一人一半!”

经不住诱惑的五妹还是留了下来。龚克华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扭过头大步流星地朝学校走去……

山娃脱掉脚下的鞋,走近梧桐树,抬头向上望了望,又朝手心吐了口唾沫,双掌抱起树杆,手脚并用,像猴子一样爬了上去……

上午第二节课,当山娃和五妹揣着从鸟窝里掏来的鸟蛋乐滋滋地坐在教室里时,走进教室的李老师突然对他们大吼一声:“山娃、五妹,出去!罚你们在外面站两个小时!”山娃和五妹什么也没说,红着脸,低着头慢慢走出教室,站在了空旷的操场上。

“哇”,教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哭泣。正在黑板上写字的李老师转过身来一看:只见龚克华正坐在座位上不住地抹鼻子。

“龚克华同学,你哭什么?”李老师好奇地问。

“呜呜,老师,我也应该出去罚站!”龚克华抽泣着说。

“为什么?”

“我没有阻止住他们掏鸟窝,我也有错!”

接着,龚克华便将早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李老师听后哈哈一笑说:“龚克华同学,你做得很对,虽然你没有阻止住他们,但你的行为和动机却值得表扬,值得全班同学学习!”

听了老师的一番话,龚克华止住了哭声,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这笑容如同含苞欲放的花蕾,在春风的吹拂下,定会开出艳压群芳的瓣朵。

三、辍学

斗笠岗的冬季是那么地漫长;斗笠岗的灾荒仍是那么地频繁。

1966年,一场大干旱又一次席卷了久经折磨的斗笠岗村。这一年,地里的庄稼几乎颗粒无收,可怕的饥荒再一次向人们袭来。

而这一年,龚克华家却又多了两个要上学读书的弟妹,连同哥哥和龚克华,家里要同时供四个孩子上学读书。在那个连温饱都顾及不了的年月,供这么多的孩子上学读书,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负担是多么沉重啊!

一天,吃过晚饭,龚良新将孩子们叫到一起严肃地说:“斗笠岗十年九旱,今年又是一个灾荒年,我们家再也供不起那么多的人上学读书了!”他看了一眼四个表情各异的孩子继续说:“没有别的办法,你们中间必须有一个要退学回家帮忙种地!”

兄妹四个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整个屋子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

听得见的,只有外面北风刮过树叉发出的呜呜声和远处传来的鸹群发出的悲戚哀鸣声。一时间,整个天地似乎沉浸在无限的沮丧中。

“爸爸,我不种地,我要读书!”哥哥克荣打破了沉寂。

“爸爸,我也要读书!”三妹子龚秀凤和小弟陈卫东几乎同时说道。

龚良新没有吱声,他满脸凝重地看着默默无语的龚克华——此时的龚克华陷入了无尽的矛盾和痛苦中:自从第一天背起书包走进学堂,他就对读书充满了浓厚的兴趣。他本想通过自己的勤奋和刻苦多读书、读好书,将来用自己所学的知识为国家、社会服务,可是如今,他才刚刚踏进初级中学的门槛,家里就遇到了这样的难关。现在,哥哥、弟弟和妹子们都不愿辍学,如果他再不作出牺牲,那就会让这个家陷入非常窘迫的境地。

龚克华痛苦地抬起头,望着父亲愁苦的脸,咬着牙说:“爸,我辍学,回家种地!”

龚良新望着满面泪痕的克华,哀怨地说“你是老二,年纪还小,让你辍学,这太不公平了!”

“爸,您太偏心了!”克荣望了一眼克华,冷漠地说:“既然二弟自愿辍学,您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呀?”

“克荣,你也太自私了吧!”龚良新愤愤地说。

龚克华看着父亲,坚定地说:“爸,我已经决定了,您就不要再多说了吧!”

夜晚,龚克华和衣躺在床上,泪水像决堤的水一样,“哗哗”直流:从小学到初中,他一直是班上成绩最优秀的学生。虽然家里穷,他经常穿着破烂的衣裳,可同学们却从来没有嫌弃他,因为他是他们心中最钦佩的高材生,许多同学甚至还会不时的巴结他,向他献殷勤。只要一坐到教室里的那个板凳上,闻到淡淡的书香,他就会觉得无比地畅快,可如今将要永远地离开自己热恋的这片天地,这是多么地让人心痛与不舍啊!别了,曾经的一切!

第二天,龚克华早早地起了床。吃早饭时,看到哥哥和弟妹们背着书包同往日一样去上学时,无限的凄惘再次席卷而来,眼泪也再次打湿了那颗苦涩凄凉的心。

吃罢早饭后,擦干了泪水,龚克华就卷着铺盖准备和父亲一起去修建漳河水库渠系。由于掇刀境内地处丘陵岗地,绝大部分农田需要提水灌溉,而斗笠岗村更是处于岗地的高端,形如一顶“斗笠”,一般水库河流的水难以到达,所有农田只能“靠天收”。1964年,村里就开始组织劳动力开挖堰塘渠系,准备引漳河水灌溉农田。直到现在,整个工程还只完成了一半。因此,每年冬天,村里都要投入大量的劳动力进行这项工程的建设。

去往建设工地路过学校时,听到教室里琅琅的读书声,龚克华不由停住了脚步,两眼望着绿荫下的那排整齐低矮的房子,脸上充满了痛苦的表情。

“快走啊,克华,不然赶不上今天的午饭了!”父亲催促着说。

“嗯。”龚克华含着泪答应一声,又一次深情地望了那排房子一眼,猛一回头,咬着牙,随着父亲大踏步地朝前走去。

半天多的艰苦跋涉,龚克华和父亲终于来到了建设工地。只见红旗招展的工地上一片繁忙:瑟瑟寒风中,伴随着大喇叭里播放的革命战斗歌曲,乡亲们尽管一个个衣衫单薄,却担着泥土健步如飞。

在劳动的人群中,龚克华发现工地上晃动着两个熟悉的身影:山娃和五妹手持铁锹正在挖土。乍一看,山娃挖土的样子显然有些笨手笨脚,而五妹却像一个久经锻炼的劳动者,挖土的动作是那么熟练轻巧。

原来,山娃只上了四年学,就再也不想读书了,辍学后成天在家闲玩,无所事事。直到今年,在父母和村领导的逼迫下,他才开始参加地里的劳动,但总是拈轻怕重,涣漫懒散。而五妹也因家里贫困于去年辍学回家挣工分了。

见到龚克华,五妹一脸惊诧:“克华哥哥怎么也不念书了?”

“是啊,克华怎么也不念书了?”山娃也停下手里的活,回过头来问。

“读书破万卷,种地没有门,农民的儿子读书有什么用?”龚克华故意说。

山娃不好意思地说:“这都是儿时的玩话,何必再提?”

龚克华没有理山娃,径直走向五妹,接过她手里的铁锹说:“五妹,歇会儿,我来换你!”

五妹很是感激地点点头,转身走到一边歇息去了。见五妹歇息,山娃也急忙停止挖土,跑过去同五妹坐在一起闲聊。龚克华讥讽地看了山娃一眼,挥舞着铁锹拼命地挖……

只一顿饭的工夫,龚克华感觉有些吃力了,手也起了泡,但他不管这些,仍旧使出浑身的力气不住地挖。五妹过来换时,他理都不理,还是那么疯狂地干着。无可奈何的五妹只好拿起山娃的铁锹接着干。山娃见没了铁锹,就偷偷溜出工地偷懒去了。

傍晚收工后,龚克华坐在工棚的地炕上,只感觉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两只手也疼得好似万箭穿心。当父亲给他把饭端来时,他摇了摇头说不想吃。父亲端着塘瓷碗愁眉苦脸地说:“我的憨娃娃呀,哪有像你这么干活的……干脆明天别上工了,歇息一天,以后慢慢习惯!”

龚克华咬了咬牙,坚毅地说:“不,我决不休息,我明天还上工!”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炼,他的手变得有力多了,第二天起床,腰腿也不像刚开始时那样疼痛难忍。有时,乡亲们全体歇息时,他还主动帮他们整理工具。直到春节前夕,工程指挥部宣布这项工程暂时告一段落时,龚克华才和全体施工人员一起回到家乡。而在一个月前,山娃因吃不了这种劳作之苦,早就偷偷逃回了家中。

回到家中后,龚克华将过去的旧课本重新整理好,等待着哥哥和弟妹们放学回家。太阳快落山时,哥哥龚克荣终于背着书包进了家门。

还不等克荣放下书包,龚克华就拦住他说:“哥,你等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克荣莫名其妙地看着龚克华说。

“明天去上学时,你能不能帮我把我们班上同学的作业本带几本回来!”龚克华带着征求的目光看着克荣。

“要同学的作业本干什么?”

“我想在家自学!”

克荣同情地看了克华一眼,说:“行,哥一定帮你带到!”

就这样,龚克华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就关起门来,伏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刻苦自学。再次翻开散发着淡淡书香的课本;再次提起饱蘸墨水的钢笔,他充满了无限的激情,劳累和困倦也随之烟消云散。直到半夜,他的小房间里依然亮着微弱的灯光。

四、天地良心

春节过后,深入人心的“四清”运动在荆门大地上如火如荼地展开,工作组驻进了麻城公社税务所。工作组到来后,首先让单位领导“靠边站”,接着便发动群众进行检举揭发。

山娃爸在这次运动中被查出了严重的“经济问题”,主要是“多吃多占”。查出问题后,工作组对他进行了认真的清算,并写大字报、揪上台进行批斗、带高帽子游行。最后给予“双开”处分——开除党籍、开除工作籍,遣送回老家监管务农。

这天收工后,乡亲们一起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刚刚同社员们一起参加过劳动的山娃爸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耷头拉脑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人们不住地议论:“以前穿着一身‘皮’耀武扬威,到处白吃白喝,今天终于得到了这样的下场,活该!”

“这种人天生品质败坏,根本就不配干这行!”

“人民赋予的权力不好好珍惜、好好利用,却反而做那些贪赃枉法,损公肥私的事,遭报应是迟早的事!”

乡亲们的这些议论,让龚克华感同身受。他想起第一天上学时老师说的那些话:一个人不管走上什么样的工作岗位,都必须实实在在,清清白白。如果山娃爸有如此觉悟,相信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不久,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了,村子里又下放来了一位接受再教育的走资派,这位走资派名叫彭际帜,是原沈集区区委书记。

当时的红卫兵造反派将彭际帜扔在斗笠林场的牛棚里,并命令他将林场一块荒地开垦出来,如果完不成任务,就不给饭吃。可怜这位区委书记不管白天如何拼命,却怎么也完不成任务。造反派说到做到,不但白天不给他饭吃,晚上还要召开大会,对他进行批斗。

夜深人静时,龚良新用一只大搪瓷碗盛了满满一碗米饭,装在一只竹篮里,悄悄走出屋,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龚良新刚刚出门,龚克华就尾随在了他的身后。夜色像一块巨大无边的幕布,笼罩在无边的天地间,村子里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唯有远处传来一两声汪汪的狗叫声。

龚良新径直来到关押彭际帜的牛棚前。此时的牛棚子里一片漆黑,四周也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

“笃笃笃”,随着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后,牛棚子里传出一声微弱的问话:“谁呀?”

“是我,龚良新,老彭,你先将门打开,我有话要跟你说!”龚良新在门外小声说道。

不一会儿,牛棚里亮起了灯光。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龚良新迅速闪了进去。这时候,藏在不远处的龚克华也很快接近牛棚,并贴在门边,顺着缝隙朝里张望……

屋内微弱的灯光下,龚良新从竹篮子里端出那碗米饭,放在一张简易的小桌子上说:“老彭,快趁热吃了吧!”

彭际帜一脸迷惑。他望着龚良新不解地说:“你为什么要给我送吃的?”

“老彭,你在老百姓心里一直是一位好干部、好领导,不像我们村的那个税务员,贪赃枉法,损公肥私,他得到应有的惩罚,是大快人心的事,我们相信你是受了冤屈才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只要是有正义感的人,都会为你的遭遇感到不平。”龚良新将桌上的那碗饭端起来,递到彭际帜的手上说:“你放心吧,以后,我会帮你完成开荒任务的!”

此时,站在门外的龚克华终于明白了一切。他被父亲的行为深深感动了,现在,虽然是漆黑的夜晚,但他似乎看到了茫茫黑暗中,父亲为他点燃了一束明亮的火把,照耀着他前进的方向。

第二天,干完生产队里的活后,趁着造反派不在,龚良新悄悄走向处岭下的那片荒芜之地。

当龚良新正准备下地时,却突然发现龚克华跟在身后。

“你来干什么?”看着龚克华,父亲板着脸问。

“爸爸,我也想来帮帮彭叔。”龚克华恳切地说。

“如果让造反派知道了,会遭批斗的,你还是回去吧!”

“不,我不怕!”龚克华斩钉截铁地说。

在父子俩的帮助下,彭际帜总算将斗笠林场的那片荒地开垦了出来,但造反派并没有善罢甘休,他们仍然要求彭际帜在这块地上种庄稼,并做好管理,到年底,地里的收成不能比生产队里的收成少。最后,还是在龚良新的指导和龚克华的帮助下,这位区委书记才顺利渡过难关。

三年后,彭际帜离开村庄时,拉着父子俩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并承诺以后只要有可能,一定会知恩图报的。

1972年,春天早早来到了斗笠岗村。三月的艳阳高悬在蔚蓝的苍穹上,明丽的光辉洒满了辽阔的大地。田野里,油菜花千枝万朵,异香扑鼻;紫云英百媚千红,花团紧簇;花间飞舞着成双成对的蝴蝶。乡间小路旁,刚刚吐出新绿的柳枝在春风中无比的妩媚妖娆;玉兰在春光中含着娇嫩的蓓蕾,似乎要等着贵客的到来,花才会开放。

这时候,斗笠岗村弯弯的村道上走着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他就是当年下放到斗笠岗村的彭际帜。如今,他的冤案已经得到彻底的平反,并且官复原职。现在,他是来看看当年的恩人,并兑现自己的承诺的。

望着生机盎然的广袤田野,彭际帜感慨万分:几年不见,斗笠岗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通过全村人几年的不懈奋斗,新开挖的堰塘渠系已经形成,并开始投入使用,清澈的漳河水被引上了高高的斗笠岗,从此,这里便改变了十年九荒,所有农田“靠天收”的落后面貌,人们也不再遭受饥饿之苦了。

斗笠岗村坐落在高高的斗笠山岗上。几十户人家整齐地排成两排,中间便是一条狭长的小街。街道两边所有的建筑都是以土坏房为主,当然中间还夹杂着几间低矮的茅草棚。

此时,村子里飘起了袅袅的炊烟,村民们已经开始做午饭了。

当彭书记一脚踏进龚良新的家门时,龚良新全家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兴奋不已的龚良新快步走上去握住他的手说:“稀客,稀客,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呀?”

彭际帜也紧紧地握住龚良新的手,激动地说:“自从离开斗笠岗后,一直非常想念你们哩!”

彭际帜将自己这几年的境况一一告诉了龚良新。最后,老彭单刀直入地说:“当年,如果没有你们父子俩的帮助,哪有我彭际帜的今天?人是要知恩图报的,我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你们,然后就是想帮侄子克华安排一份工作!”

“彭书记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当初帮助你并不是为了图回报。”龚良新真诚地说。

“老哥不要再多说了,我已经为克华在沈集食品站安排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彭际帜又走过来拍拍龚克华的肩膀哈哈一笑说:“都成大人了,怎么个儿不见长,是不是让扁担给压的呀?以后参加工作了,可要好好努力呀!”

高兴不已的龚克华轻轻点点头:“谢谢彭叔!”

吃过午饭后,彭书记就匆忙地告辞了。老彭刚走,龚克荣就对父亲说:“爸,我是家里的老大,这份工作应该属于我!”

龚良新瞪了克荣一眼说:“当年让你们辍学时,你怎么不说自己是老大?”

龚克华担心父亲跟哥哥会吵起来,连忙说:“爸,还是让哥哥去沈集食品站吧,我就留在家里帮忙种地!”

“不行,彭书记点名要你去,再说了,你已经为这个家作出了很多的牺牲,不能再委屈你了!”父亲坚定地说。

“爸,让哥哥去吧,不要再多说了!”龚克华痛苦地说。

父亲看了看龚克华,遗憾地说:“好吧,只是以后你别后悔!”

第二天天还没亮,龚克荣就早早地起床了。这时,他脸上还残留着一夜睡眠不好的痕迹,眼圈黑黑的,显然昨夜他一宿未曾安眠。来到龚克华的床前,他愧疚地说:“兄弟,还是你去沈集吧!”

“为什么?”龚克华躺在床上疑惑地问。

“我昨夜想了一宿,这份工作还是应该属于你,父亲说得对,你为这个家作出了太多的牺牲,而且彭叔点名让你去。”龚克荣不敢看龚克华的眼睛,他低着头悔恨地说:“其实,是你的大度感动了我,都怪我太自私,你千万不要恨我,去沈集后好好工作,不要辜负了全家人的厚望!”

五、卷铺盖

1972年3月28日,龚克华背着行囊来到沈集公社雷集食品站。在单人宿舍安顿好后,他到食品站的里里外外转悠了一圈。当他走到食品站的屠宰场时,被里面一股难闻的气味和狼藉的场景惊呆了:地上到处都是猪毛和血迹;脏兮兮的肉钩子在眼前晃来荡去;油腻腻的杀猪刀胡乱地摆在肉案上;墙角的大炉灶里冷冷清清……看着这些,龚克华不由一阵沮丧——这就是我以后工作的地方吗?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龚克华,三更天就起床了。他和工人师傅们一起来到屠宰场。就在昨天,场子里的陈师傅就跟他交待过了,这两天主要是在这里帮帮忙,看看师傅们怎么宰猪,三天后,他就要开始自己学着“操刀”宰猪了。

当活蹦乱跳的生猪被工人们强行按上“断头台”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声时,龚克华只感到胆颤心惊,他不由瞟了一眼这些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可怜虫。此时,猪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恐惧、无助和绝望让他感到无比悲凉——人类是多么地残忍啊!可是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也要被迫成为这样残忍的刽子手,这是多么让人不由自主难受的事情啊!

第三天,龚克华依然三更天就起床了,换上肮脏的工作服后,身材矮小的他就要亲手“操刀”宰猪了。经过两天的观察和师傅的教授,他已经掌握了一些“操刀”的技巧:操作时,左手死死抵住猪头,右手持刀直点猪的心脏……

可此时,接过师傅递过来的屠刀,龚克华只感到浑身颤抖,持刀的手也好像不听使唤。他勉强走近不住号叫的猪,按照师傅教授的那套程序,一刀下去……结果,由于紧张不仅没有点到猪的心脏,反而让尖刀划破了自己的大拇指。没有咽气的猪带着卡在咽喉上的尖刀挣脱了师傅的束缚,惊慌失措地在地上疯狂逃奔。而龚克华则捂着已削掉半边、正在淌血的大拇指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在工人师傅的多次努力下,逃脱的猪总算又被抓住,再次被送到了断头台上。

师傅满脸怨气地夺过龚克华手里的屠刀,走过去以极快的速度让那头猪见了阎王……

事后,龚克华向陈站长提出了调换岗位的请示,可陈站长却严厉地对他说:“你的岗位就是杀猪,如果想换岗位,明天你就可以卷起铺盖打道回府了。”

于是,第二天天还没亮,龚克华就含着眼泪,带着用塑料膜缠着的伤口又开始杀猪了。

就是这初来乍到的第一次经历,影响了龚克华的一生,成为了他几十年勤奋做事,诚实做人,永不磨灭的人生记忆。

一个星期后,龚克华不仅学会了宰猪,而且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每天三更起床,将生猪宰杀分割好后,再拿到铺面上去出售。

每天天不亮,肉还没有摆上案板,食品站的门口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开始出售时,他和师傅们在顾客们的叫嚷声中一刀一刀地割售猪肉。这时,久经沙场的师傅们往往会根据顾客的需要,一刀下去,割得十分精准,而他一刀下去,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引来一片嘲笑和抱怨声。

这天早晨,当所有的猪肉都加工出来后,龚克华发现师傅们将许多上好的鲜肉私自留存了起来。

他最见不得这种徇私舞弊的行为。于是,便义愤填膺地问:“你们把这些鲜肉私自藏起来做什么?”

陈师傅瞪了他一眼,说:“少管闲事!”

“你们这样做对得起老百姓吗?”

“龚克华,你才穿了几天有裆的裤子,居然教训起师傅来了。不要忘了你在一个星期前,是怎样杀猪的!”

……

天亮前,当肉案上所有的鲜肉全部出售完后,食品站门口却还站着几位两手空空的顾客。其中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几乎带着哭腔说:“这肉怎么这么难买啊!家里来客人了,昨天来排了一大早的队没买到,今天又没买到,这可怎么办呢?”

听到这些话,龚克华感到非常难过。他知道,食品站的屠宰场里私自留着的那些鲜肉,就是给那些干部老爷或者师傅们的关系户们留着的,谁也不敢乱动——一想起这些,龚克华就怒发冲冠。他快步走向屠宰场……

当老汉怅然若失地准备离开食品站时,龚克华将他叫住了:“大伯,您等等!”

老汉回过头,见龚克华手里拎着一片肉正朝他走来。

“小师傅,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呀!”接过龚克华递过来的肉,老汉感激涕零。

“大伯,您别客气,这块肉是我从我们食堂内部专门留给那些领导干部们的‘特殊食品’上偷偷割下来的,您先拿回去招待客人吧!”龚克华神秘地说。

“这怎么能行,这样做你会犯错误的!”老汉将肉塞给龚克华,说:“这肉我不能要,会连累你的,小师傅!”

龚克华哈哈一笑说:“您放心吧,没那么严重!”

老汉还想说什么,可龚克华已经转身走进了食品站的大门。

龚克华径直来到主任办公室,主动向陈主任交待了这件事。陈主任听完后,马上板起面孔说:“你高尚,你做好人,却搞得我下不了台,你知不知道这块肉是给谁留的?”陈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继续说:“是给公社税务所所长留的,所长今天要在所里招待沈集公社的部分领导,特别吩咐要给他们留下10斤上好猪肉。现在,你让我拿什么去交差!”陈主任越说越激动,最后竟拍着桌子说:“龚克华,你把我这个主任完全没放在眼里,从现在起,你卷铺盖走人吧,我们这儿不想供像你这样目中无人的人!”

委屈的眼泪“刷”地一下从龚克华的眼眶里涌了出来。他愤愤不平地说:“走就走,我还不想干了呢!”

当龚克华收拾好铺盖行李,准备离开这个既让他伤心,又让他不舍的鸡肋之地时,陈主任突然领着彭际帜书记来了。

看到龚克华已经背起了行囊,彭书记哈哈一笑,说:“小伙子还挺有个性的啊,说走就走!”

原来,沈集税务所所长为了拉近与领导的关系,便自作主张准备请他们吃一顿。彭书记知道后,严肃批评了税务所长的这种行为,并责令他取消了这顿酒宴。随后,彭书记又来到食品站,想看看这段时间以来龚克华在这儿干得怎么样。当他听说早上发生的事情,龚克华马上就要离开时,急忙来到了这里。

“小龚啊,是我不好,不该那样批评你,我现在当面给你赔礼道歉,希望你能看在彭书记的面子上,不要生我的气!”陈主任带着歉意说。

“是啊,克华,你就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留下来好好干,我相信你会干出成绩来的!”彭际帜也紧跟着说。

龚克华看了看陈主任,又看了看彭书记,顺从地将铺盖从肩膀上放了下来。

六、圆梦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转眼,两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时候的龚克华已经成了食品站一位经验丰富的大师傅了。无论是在生猪宰杀,还是在猪肉割售等方面,他都成了一流的老手。

然而,这个时候的龚克华却并不甘心在这一行业里继续发展下去。经过这么多年的自学,他的文化水平已经达到了较高的程度,进入企事业单位去工作应该没有问题,可毫无门路,仕途无亲的他又怎么能够实现这个梦想呢?

正当他为此而悲观失望时,幸运之神却再一次降临到了他的头上。1974年3月,在彭书记的帮助下,沈集区财贸办公室一纸调令将他借调过去做了财贸办书记的秘书。

总算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工作。可当他信心百倍地走进沈集区财贸办公室时,这里却正在轰轰烈烈地开展“农业学大寨”运动,单位里的工作人员都下乡去和农民一起参加生产劳动去了。就这样,没有坐过一天办公室的龚克华也只好服从调遣,跟着财贸办书记下乡参加所里组织的“农业学大寨”活动。

根据安排,他和另外一个同事小陈驻进了这个区的凤凰村。该村丘陵众多,土地贫瘠,许多小山岗都闲置着。由于社员们的劳动生产积极性不高,粮食亩产也一直处于低下状态,是一个较为典型的贫困村。

龚克华和小陈了解这些情况后,他们首先带领一部分群众在闲置的小山岗上栽植树木,然后再疏通於塞的水渠、修筑残损的堤堰。在建设中,龚克华将任务按规划分给每一个参加劳动的社员的同时,自己则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在他的精神鼓舞下,大家的劳动积极性普遍提高了,原计划一个月完成的任务,仅用了二十天就完成了。

经过两年的不懈努力,凤凰村总算摆脱了贫困落后的窘境,粮食单产提高了,村集体的收入也增长了,人们的生活水平也上了一样新的台阶。

当龚克华和小陈光荣地完成使命,兴冲冲地回到财贸办公室时,却发现沈集区开始撤区并社,彭书记也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

彭书记一退,龚克华就失去了“靠山”。

1976年4月12日一大早,在沈集通往掇刀的简易公路上,行走着一个肩挑小担的年青人。这个人神情沮丧,一条扁担担着两只旧纸箱,无精打采地向前挪着脚步。他就是刚刚从沈集财贸办公室重新调到掇刀食品营业所的龚克华。

尽管早晨的太阳照耀在春天的原野上,大地上展现出一片瑰丽的色彩。麦苗和青草的绿叶上,闪耀着亮晶晶的露珠。大片大片的油菜花丛中,飞舞着三两只白翅膀的蝴蝶。可这时的龚克华却毫无赏景之意,走在泥泞土路上的他,几次险些跌倒。生活跟他开了多么大的一个玩笑啊!自从进了财贸办公室,本以为实现了多年的梦想,可谁知,在那里却从未从事过一天的秘书工作;而现在,居然连希望的肥皂泡都彻底破灭了,这又怎么能不让他心灰意冷,黯然神伤呢?

当龚克华迈进掇刀食品营业所的大门时,全所的干部职工非常热情地接纳了他。再次操起熟悉的屠刀,他还是感到了些许的亲切和不自在。

1976年12月,龚克华到掇刀供销社去买日用品。当他买好东西走在返回的街道上时,突然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山娃。几年不见,山娃不仅已经长成了一个壮实的小伙子,而且比几年前显得成熟多了。

见了龚克华,山娃特别热情:“哎呀,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在食品所干得怎么样?”

“混日子呗!”龚克华轻描淡写地说。

“上我那儿去坐坐!”山娃挽起龚克华的胳膊说。

“你让我去哪里?”龚克华莫明其妙。

“去了你就知道了!”

山娃带着龚克华径直来到掇刀财税所。穿过一道铁栅门,顺着一条石子铺就的小径,他们走到了一排红瓦白墙的平房前。

进了办公室,山娃倒过一杯水,递给龚克华说:“怎么样,这儿还不错吧?”

“你在这儿工作?”龚克华满脑子疑问。

“是的,在这儿从事税收工作。”接着山娃便向龚克华讲诉了他来这儿工作的经过。

原来,山娃爸在“四清”运动中丢掉工作后,一直图谋着能够东山再起,再次走上工作岗位,可由于他身上的污点实在太多,不管同事好友们怎样为他出力,可总是不见成效,最后彻底失望的他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一年前,在一位财税局长的帮助下,山娃终于如愿地走进了掇刀财税所。

“唉,说句心里话,我山娃没读多少书,是个粗人,实在不配在这个工作岗位上混!”山娃叹了口气说。

见山娃说出这般话来,龚克华一下子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于是忙安慰说:“书读的不多,可以自学,什么事都不是天生就会的!”

“自学?拉倒吧,我见到书就头疼。”山娃看了看龚克华,又说:“还是你的工作好啊!不需要文化,油水又多。”

“那咱俩换换?”龚克华开玩笑说。

山娃猛一拍脑袋说:“你倒是提醒了我,换就换!”

“你还当真啊,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工作怎么能随便换呢?”龚克华认真地说。

“我是认真的,克华,你比我读的书多,更适合做这份工作,而我也更适合进食品所!”

龚克华沉默了。说句心里话,进财税所工作,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此时山娃提出跟他换工作时,他在心里一阵狂喜,可这事山娃同意了,他爸会同意吗?再说,单位能同意吗?

看到龚克华不吱声,山娃担心地说:“你是不是不愿意?”

“我是担心你爸不同意!”

“哦,只要你同意,我爸干涉不了我的事情。”

“怎么换?”

“这事你就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

“那好吧!”

……

一个月后,通过食品营业所与掇刀财税所的协商和对调手续办理,龚克华终于如愿以偿地走进了掇刀财税所,成了一名正式的税务专管员。上班的第一天,他就跟着一位姓付的税务专管员到乡下去收税。

45岁的老付,从事税收工作已经23年,是一位经验非常丰富的税务专管员。他不仅业务精通,而且平易近人。在去乡下的路上,他给龚克华讲解了许多关于收税的理论知识和实际经验,让龚克华受益匪浅。

头戴一顶旧草帽、手拎公文包的老付带着风华正茂的龚克华很快来到了离掇刀不远的响岭村。一进入村里,许多认识老付的人就主动跟他打招呼。

他们首先走进村子里的餐饮纳税户——响岭餐馆。这是一家新开业不久的餐馆。自从开业以来,生意一直不错,来此光临的顾客大多是公社领导干部。

见他们来了,餐馆老板又是敬烟,又是倒茶,十分热情。不一会儿,他又拿出他们的饮食服务发票,老付接过来仔细一看,却发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发票的存根联跟发票联完全不符。

原来,在来响岭前,老付就将公社领导干部们在这家餐馆就餐后报销的发票联带在了手上。通过对照,发票联上的钱数额比正联要多出好几倍。

面对铁的证据,餐馆老板不但不承认错误、接受处罚,反而强词夺理:“老付,不要太认真了吧,你知道这家餐馆的幕后老板是谁吗?”

老付义正词严地说:“不管是谁,偷税就是违法!”

“违法?老付,你也太虚张声势了吧!”餐馆老板得意地说:“实话告诉你吧,这家餐馆的真正老板不是我,而是公社书记的夫人林丽萍!”

老付愣了一下,但马上严肃地说:“书记夫人也应该遵纪守法吧,任何人偷税逃税都是要接受处罚的!”

见老付态度坚决,餐馆老板的口气平和了:“既然这样,那就补缴漏掉的税款及滞纳金,处罚就没有必要了吧!”

“不行,这是原则!”老付已经掏出了税票。

最后,餐馆老板不得不低下头来,乖乖缴纳了偷漏的税款和罚款。返回的路上,龚克华问老付为什么连公社书记都敢得罪?老付意味深长地说:“正人先正己,己正人才服。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税务员,如果没有正气和过人的胆略,是不可能干出好成绩的!”

七、缘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理论培训和多次的下乡实践,龚克华终于可以一个人下乡收税了。

这天,他骑着自行车到较为偏远的车桥村去收税,刚刚进入村口,突然一只凶猛的大黑狗朝他这边扑过来,吓得他一慌张,连车带人一下子冲进了路边的一条深沟中。幸亏那条深沟里没有水,让他捡回了一条命,可腿还是受了伤爬不上来。后来,是当地的一位好心的老大爷救了他,并将他带到家中疗伤。

在老大爷家躺了两天,腿伤稍有好转,龚克华就躺不住了,他知道,还有两天就是税务所结账的日子了,如果不赶在结账前将税款交上去,那这个月的任务就完不成了。于是,他不顾老大爷的劝阻,拖着没有痊愈的伤腿毅然走向了各个纳税户。

当龚克华拖着伤腿风尘仆仆地赶回财税所,将税款交到收入会计时,林会计已经结完了所有的账,正准备下班。

见到姗姗来迟的龚克华,林会计无奈地说:“小龚啊,怎么现在才来?这都要下班了!”

龚克华讪讪地说:“路上出了点事……”接着,龚克华便将去车桥村收税的整个过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会计。

林会计听后很受感动。他看了看龚克华脸上的伤,说:“好吧,今天就破例一次,为你加班!”

龚克华激动地说:“谢谢林会计,改日一定请您吃饭!”

“吃饭就没有必要了,你为我们所里的员工做出了榜样,我们应当向你学习呀!”

“哪里……那您先忙,我就不打扰了!”龚克华说完转身离开了会计室。当他走到大门口时,传达室里的老大爷笑咪咪地交给他一封信。

信是他爸写来的。拆开信,他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克华:

你和王顺兰的事,我和你妈坚决不同意。让你到她们家去做上门女婿,这是一船铁也打不成一颗钉的事。

你和王顺兰谈了五年,应该说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现在,让你离开她,也许实在有些过分,但不管怎么说,去给人家做上门女婿,这是我们怎么也无法接受的。

凭心而论,王顺兰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姑娘,但凭你的条件,找一个比她强的姑娘完全没有问题。接受现实,离开她吧!

棒打鸳鸯,实属无奈,原谅我和你妈近乎残忍的决定吧!

父:良新

看着这封命令式的家书,龚克华的心里难受极了:早在五年前,他经人介绍,认识了同村的王顺兰。接触过一段时间后,王顺兰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心地善良、通情达理,是他心目中非常理想的伴侣。正当他们的关系急剧升温,并准备步入婚姻殿堂时,王顺兰的妈妈却突然提出让他入赘到她们家去做上门女婿,可自己的父母却又偏不同意。

现在,是听从父命与王顺兰一刀两断,还是违背父命与王顺兰结为伉俪?此时,龚克华的心情是剪不断、理还乱……

经过反复的考虑,他还是决定听从父命。可是,自己该怎样面对心地善良的王顺兰呢?她能原谅我的无奈吗?

龚克华躺在床上一整夜都合不上眼,他一直在考虑怎样和王顺兰断绝关系。

1979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沐浴着这股和煦的春风,荆门各地的各行各业也开始繁荣昌盛了起来。生产发展了,经济腾飞了,税务系统也更加繁忙了。这一年,因行政区划调整,龚克华被调进了烟墩财税所。

在烟墩财税所,龚克华仍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奔波于各行各业的纳税户中。这天,他拖着一身的疲惫从外地收税回来,走近烟墩财税所大门口的时候,突然看见王顺兰正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

龚克华的心不由一阵狂跳,他望了一眼王顺兰的背影,见她仍穿着当年的那件蓝劳动布外衣,浅蓝色的裤子,头发依然一丝不乱,只是后脑上的花手帕换成了新的。

见到龚克华,王顺兰忧郁的眼神里透露出几许惊异,她淡淡地说:“我要进去找你,门卫说你不在,不让我进去……”

“走,到我办公室去!”龚克华对王顺兰说。

“不去了,我知道你要对我说什么,虽然我不愿意听到这些话,但现实毕竟是残酷的,我必须面对现实!”王顺兰早已泣不成声。

“顺兰,既然你明白,我也不用作过多的解释,父命难违,希望你以后不要恨我!”

“那就祝你幸福,再见!”王顺兰咬了咬嘴唇,忍住哭声,双手捂着脸,一转身跑出了财税所的大门口。

望着王顺兰远去的背影,龚克华泪眼模糊。他垂头丧气地走进办公室,将自己关在里面,不住地揪头发、抓胸口、将头往墙壁上撞……

不一会儿,他又情不自禁地走出办公室,艰难地推出自行车,走出财税所的大门。

骑上自行车后,龚克华头也不回地向西方急驰而去。他疯狂地蹬着脚踏,只听见耳旁的风呼呼直响,眼前的公路也变成了一条模糊飘动的黄带子……

骑到一个四处不见人的地方,他停了下来,将自行车摔在路边的草地上,然后蹲在旁边,双手蒙面,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这一刻,他恨透了自己!

哭着哭着,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于是,站起身,走到附近的一个小水沟里洗了洗脸,又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村庄,才推着车子又上了公路。

他骑着车子一直来到李家湾。因为几天前,他来这个村收税时,一位姓李的缝纫个体户答应今天将税款交给他的。当他来到李师傅家门口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走进李师傅家,龚克华发现里屋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饭桌上放着一大碗白菜汤。见他来了,正在烧水煮饭的李师傅急忙放下手中的活,从兜里掏出钱递过来说:“真不好意思,又让你跑一趟!”

龚克华从包内掏出税票说:“没关系,这是我们的工作嘛!”

李师傅又走到灶台前,他一边往灶膛内添柴,一边对龚克华说:“天色不早了,今天就在这里将就着住一夜吧!”

“不麻烦您了,我还是回去。”

说什么李师傅也不让龚克华走,他怕龚克华夜里骑自行车不安全。无奈,龚克华只得恭敬不如从命。

吃晚饭前,龚克华才发现他家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面黄肌瘦,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显然还没有上学读书。

看着小女孩,龚克华问:“你怎么不读书呢?”

小女孩怯怯地说:“妈妈病了好几年,抓药都没钱,哪读得起书!”

龚克华的内心一阵凄楚:“只有学习,才有出息,你一定要去读书,学费我替你交!”

“这哪行呢,我刚才交的税不是又回来了吗?”李师傅一边往桌上端菜一边说。

“这是两码事,你交的税款是国家的,而送她上学读书的钱是我自己的!”龚克华忙解释。

李师傅还要推辞,可龚克华已经将身上所用的钱都掏了出来,硬是塞到了他的手上。

李师傅为难地接过钱,忙叫小女孩给龚克华跪下。

小女孩非常听话地准备跪下,龚克华赶紧起身拦住说:“快起来,别听你爸的!”

开饭时,李师傅端上来一碗荷包蛋,硬是逼着龚克华吃下,而他们父女俩却只喝了点蛋汤。

夜晚,龚克华躺在李师傅家简陋的木板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小女孩忧郁的眼神一次又一次回落在他的脑海中,与此同时,二妹离家时凄楚的场景也一次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当时,如果有人能够资助家里一下,也许大妹和二妹不会是那样凄惨的境地。还是俗话说的好——人穷靠人帮,歪树靠人扶。但愿自己付出的这点绵薄之力,能够改变小女孩的一生。不一会儿,他又想起了王顺兰,泪水便再一次盈满了眼眶。

八、缘来

第二天,当龚克华骑着自行车回到财税所时,却发现父亲和王干娘正焦急地在财税所大门口走来走去。显然,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了。

“爸,王干娘!你们在这等了很长时间了吧?”龚克华推着自行车问。

“是哩,人家门卫说你昨天就出去收税了,一整夜没回财税所,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和王干娘正愁得不知该怎么办哩!”他爸赶紧回答说。

“没事,昨天在一纳税人家里过了一夜。走,先到我办公室再说!”

走进龚克华的办公室后,穿着一新的王干娘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她坐在一把椅子上后笑眯眯地说:“克华呀,我和你爸今天来这里,是想讨你一杯酒喝,给你说个媒!”

“是啊,克华,这个姑娘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人长得不错,绝对不亚于王顺兰!”父亲也点点头说。

龚克华没有出声。此时,他的内心像煮沸的开水一样翻滚沸腾着:天下谁人能跟王顺兰比呀,可惜,这段美好姻缘被他亲手葬送了,这一切能怨谁呢?怨自己还是父亲呢?

见龚克华一直不开口,父亲着急地问:“你到底怎么说?”

“爸,我不答应!”龚克华鼓起勇气说。

“为什么?你还想着王顺兰?”

“不是,总之,你不要再为这事操心了!”

两位老人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相互摇了摇头,起身告辞。龚克华亲自将他们送出院门口,直至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返身回办公室。

坐在办公桌前,龚克华的心情非常矛盾。虽然他不想再谈及感情的事情,可父亲和王干娘毕竟是为了自己好,要不,他们为什么会从那么大老远赶到这里来呢?没想到他们的一番苦心,得到的却是他的一句冷冷的回答。看起来,生活中的很多事情,自己完全不能作主。

心里再矛盾,也还是要把自己的税收工作放在第一位。第二天,天刚亮,龚克华就急匆匆地准备去谭店砖瓦厂。

几天前,他去谭店收税时,了解到这家砖瓦厂生产的红砖产品打不开销路,厂长心急如焚。回到财税所后,他连忙找同事帮忙联系,结果一家建筑公司答应只要产品质量过关,所有的红砖他们都收购。

他要出发时,所里的李所长亲自来到了他的面前。

“小龚啊,要出去是吧?”李所长满面含笑地问。

“是的,我准备去谭店!”

“你等会再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嗯,所长,有什么话您就说吧!”

李所长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桌旁的一张凳子上,亲切地看着龚克华说:“小龚啊,我听说昨天你父亲和一位媒婆来给你说媒,你没答应,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领导的问话,龚克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了一会儿后,他还是说出了实情。

李所长听后,皱着眉头说:“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棘手的事情,但你处理的方式也过于偏激,怎么能因为一时之气而不想再找对象呢?”他看了看一直低头不语的龚克华,苦口婆心的说:“俗话说,忠孝不能两全,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孝,那就应该一如既往地坚持下去,当然,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也不能太委屈求全,说不定媒婆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真的不错呢?”

“……”龚克华还是没有吱声。

“小龚啊,还是跟那个姑娘见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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