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不与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是电影《七品芝麻官》中唐成立的誓言。他敢说敢为,令人敬佩。在封建官吏中,像这样写“誓联”的虽大有人在,但十有八九是骗人的。
清人黄图珌编过一则《誓联》的笑话。说的是有个县令上任伊始,便在堂上高悬一副对联:“得一文,天诛地灭;听一情,男盗女娼。”打官司的富贵人家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照例把金钱玉帛往这个“清水衙门”里送。这位“清官老爷”则照收不误。有人气不过,便直截了当地说:“你办事错了,怎么忘了对联上立的誓言呢?”县官老爷却振振有词地说:“我没有违背誓言,因为我所得到的不是一文钱,受贿徇情也非一次呀!”
这副对联明明是说要秉公办事,哪怕是一文钱也不收,一次情也不徇。它还隐含这样一个意思,“得一文”,“听一情”,尚且要“天诛地灭”,要被骂为“男盗女娼”,得更多的钱,听更多的情,就更是伤风败俗,更要雷打火烧了。县老爷的解释当然是强词夺理,歪曲誓联本来的含义,这说明他在拟对联时就存心玩弄诡辩,蓄意欺骗世人。
从逻辑上看,这个县令的诡辩违反了同一律。
同一律是逻辑思维基本规律之一。它的内容有语形和语义两种表述。它的语形表述是:在同一思维过程中,每一思想都必须保持自身的确定和同一。它的公式是:A是A。A表示概念或者判断。同一律要求,在同一思维过程中,每一概念、判断都必须是确定的,并且与自身前后保持一致。
由于概念无真假可言,而判断是有真假之分的,因此同一律在判断方面还有语义表述:在同一思维过程中,如果一个思想是真的,那么它就是真的;如果一个思想是假的,那么它就是假的。
同一律要求在同一个思维过程中保持概念、判断的同一性,不得将不同的思想划上等号,也不得将某一思想任意改成别的思想。否则,就要犯违反同一律的错误。
概念明确,是使判断、推理遵守同一律的前提。
古代一些哲学家、逻辑学家十分强调明确概念的重要性。古希腊“逻辑之父”亚里士多德认为:一个名称应当有一个确定的意思;人们思考一个东西的时候,必须用一个名称指代它。战国末期的唯物主义哲学家苟子曾经提出要确定政治、哲学等方面的重要概念的含义。爱因斯坦指出,科学语言所追求的是高度的精确性。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都非常注意明确概念。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哥达纲领》全篇充满着含混和混乱的词句。《哥达纲领》不过是千字文,马、恩就找出二十多个不明确的概念,一一加以剖析。列宁说:“如果要进行论争,就要确切地阐明各个概念。”毛泽东多次讲到“概念要明确”的问题,这是大家所熟知的了。
我们把不自觉地将一个概念换成另一个概念称为混淆概念,而把自觉地将一个概念换成另一个概念称作偷换概念。县太爷的诡辩就是偷换概念。
有篇题为《“不折腾”怎么译?国际媒体“晕了”》的文章说,胡锦涛总书记在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大会上,在表明中国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坚定不移的决心时,用了北方方言“不折腾”三个字。“不折腾”三字刚落,观众席传来会心的笑声。笑声表明观众听懂了“折腾”、“不折腾”的含义,但是怎样准确地翻译呢?这真难倒了国内外媒体界的双语精英。这篇署名“中新”的文章介绍说:“网络上,读者主动搜集了五花八门的各种译法,像‘翻来倒去’(don’tflipflop),‘别走岔路’(don’tgetSidetracked),‘别反复’(don’tswaybackandforth),‘不踌躇’(nodithering),还有翻译成‘没有重大变化’(nomajorchanges)的。”“中新”与英语媒体同行觉得上述译法都不够精彩,没有把“混乱”、“自我消耗”含义体现出来。
有趣的是,在2008年12月30日国务院新闻办的发布会上,当有记者问到与“不折腾”有关问题时,现场翻译干脆念出这三字的汉语拼音,再次引发现场的一片笑声。看来,中国又要为外语词库扩容作贡献了。
翻译得准确与否,看起来是如何遣词造句的语言问题,从根本上说是一个逻辑问题。是否恰当地表达原意,意味着是否遵守了同一律。
有人留学美国,一天和一位美国友人谈到语言上的沟通问题,坦言自己虽然能应付日常会话,但有些内心深处的话仍难于表达。
美国友人安慰道:“不必多虑,我认为你已经进步很快。我和妻子都是美国人,结婚10年了,到今天还有许多内心深处的话不知怎样表达呢?”
这位友人的安慰,真可以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因为留学生说的是两种语言的沟通问题,即翻译问题,他还不能用英语来自如表达某种思想感情,要是用母语来遣词造句则完全不成问题。友人的意思是,尽管他们熟知作为本国语言的英语,但是内心深处的思想还是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可见留学生与友人说的压根就是两码事。友人混淆了概念。
从形式逻辑的角度来看,混淆概念和偷换概念有哪些表现形式呢?
任意改变某个概念的内涵与外延,使它变成另外一个概念,此其一也。
鲁迅《且介亭杂文末编·半夏小集》里写了段对话:
A:B,我们当你是一个可靠的好人,所以几种关于革命的事情,都没有瞒了你,你怎么竟向敌人告密去了?
B:岂有此理!怎么是告密!我说出来,是因为他们问了我呀。
A:你不能推说不知道吗?
B:什么话!我一生没有说过谎,我不是这种靠不住的人!
鲁迅没有发表一句评论,他只是将A与B的对话写下来,但读者一看就明白,这是对告密者的拙劣辩护的揭露和批判。对己“可靠”,对敌来说就一定“不可靠”;反过来对敌“可靠”,那对己一定“不可靠”。这本来是一个极简单明白的道理。B任意改变“可靠”的内涵与外延,生拉硬扯地把“向敌人告密”也说成“可靠”,其手段不可谓不拙劣。
在实际生活中,马克·吐温称得上是位幽默大师。社会上流传着很多关于他本人的趣事逸闻。其中有不少故事,主人公马克·吐温妙语连珠,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摩门教是基督教的一个教派,主张一夫多妻制。一次,马克·吐温与一位摩门教徒就一夫多妻问题展开争论。摩门教徒说:“你能够在《圣经》中找到一句禁止一夫多妻的话吗?”“当然可以”,马克·吐温回答说,“马太福音第六章第二十四节说:‘谁也不许侍奉二主’。”马克·吐温故意把一夫多妻嘲笑成一夫侍奉多妻(多主),这样就把一夫多妻纳入《圣经》中关于“谁也不许侍奉二主”的论域,从而成为《圣经》所禁止的对象。
著名电影导演希区柯克在拍摄一部巨片时,请了一位大明星、大美人担任女主角。这位大美人对自己的形象要求精益求精,不停地抱怨摄影机角度不合适。她一再对希区柯克说,务必从她“最好一面”来拍摄,“你一定得考虑我的恳求”。
可是希区柯克大声回答说:“抱歉,我做不到!因为我没法拍你最好的一面,你正把它压在椅子上。”希区柯克故意改变“最好一面”的外延,以幽默回敬唠叨,令人发笑。
用非集合概念取代集合概念,或者相反。这是第二种手法。
达尔文进化论认为“人类是由猿猴进化来的”。主教们就责问道:“有哪一个人不是父母所生,而是猴子变成的?又有哪一只猴子变成人?”这样的发问是荒唐可笑的。这表明主教们不是出于宗教的偏见就是诡辩。因为达尔文说的由猿猴进化来的“人类”或者说“人”,是指的一个集合体,不是指组成“人类”这个集合体的张三或李四。
还有一种手法是利用多义词制造混乱,以售其奸。
让我们说一则故意用这种手法来开玩笑的千古佳话吧。李白有一首脍炙人口的诗,题目是《赠汪伦》: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在清代诗人袁枚的《随园诗话补遗》里记载了这诗的由来,现照录如下供赏析:
唐时汪伦者,泾川豪士也,闻李白将至,修书迎之,诡云:“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李欣然至。乃告之:“桃花者,潭水名也,并无桃花。万家者,店主人姓万也,并无万家酒店。”李大笑,款留数日,赠马八匹,官锦十端,而亲送之。李感其意,作《桃花潭绝句》一首。
泾川人汪伦慕贤若渴,但与李白又素不相识。为了把大诗人请来做客,他便抓住李白的两个嗜好,故意玩弄诡辩,投其所好,把客人骗来再说。把“桃花潭”说成“十里桃花”,是生拉硬扯,而“万家酒店”中的“万”倒是个多义词,既可作数目字解,也可作姓氏解。既然前面有着“十里桃花”,与“十里”相对应,这“万家”自然是指酒店之多了。“万家”在这种特定的语言环境中,其意义是确定的。这就难怪聪明过人的李白也深信不疑,欣然前往。
还有一种常见的表现形式是将似是而非的两个概念混为一谈。例如,把“经验”与“经验主义”划等号,又如,把“集体婚礼”说成“集体结婚”。
上面我们列举了混淆概念、偷换概念的几种常见表现方式。判断是由概念组成的。把一个判断偷换成另一个判断,我们就称之为偷换论题。在一个论题中,偷换了概念,也就偷换了论题。偷换概念的手法也就是偷换论题的手法。
报载某城市发大水,连银行的保险库都未能幸免。一个客户发现寄放在银行保险箱里的唐伯虎画被泡烂了。银行方面不肯赔,还说出一句精妙的辩护词:“你的画不是还在铁抽屉里吗?”《新民晚报》一篇《把钱藏在哪里好》的文章说:“我顿时就被吓住了,万一保险库不是水淹而是火攻呢?我辛辛苦苦节约下来的奖金工资不是像饭店里的叫化鸡那样让火烤着烘着,最后成了一堆黑灰吗?万一银行说你的东西不是还在你的抽屉里吗?我们银行又没开过你的锁呀!说不定你锁进去的就是一捧灰呢。”此番揶揄,令人捧腹。
有这样的情形,用偷换论题的手法来表达特殊的感情,还特别出彩。威尔逊任美国新泽西州州长时,他接到来自华盛顿的电话,说本州一位议员,即他的一位好友刚刚去世。威尔逊深为震撼,他立即取消了当天的一切约会。几分钟后,本州一位政治家的电话打了进来。那人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希望代替那位议员的位置。”“好吧。”威尔逊对那人迫不及待的态度感到恶心,他慢慢地回答说:“如果殡仪馆同意的话,我本人是完全同意的。”
“代替那位议员的位置”本意显然是“要代替当议员”,被威尔逊故意说成“要代替他在殡仪馆中的位置”。对急于补缺者的鄙视之情表达得不可谓不充分。
在对话中,违反同一律的错误表现为转移话题。成语“王顾左右而言他”成了转移话题的专门术语。此语出自《孟子·梁惠王下》: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干妻子于其友而之(到)楚游者。比(及,到)其反(返)也,则冻馁(饿)其妻子,则如之何?”王曰:“弃(绝交)之。”(孟子)曰:“士师(司法官吏)不能治士(基层小吏),则如之何?”王曰:“已(罢免)之。”(孟子)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王顾左右而言他。
孟子问了三个问题,前两个涉及下属的错误,齐宣王对答如流。一个问题答完了,再转入下一个,双方遵守谈话规则。一涉及自己的错误,齐宣王便左顾右盼扯到不相干的事上去。
除了上面所说之外,还有一种常见的偷换论题的手法:改变词序。
据说曾国藩与太平军作战,起初在战场上,孔子搬家——尽是书(输),但他又不能欺骗皇帝,因此,他在奏章中写有这样八个字:“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手下的秀才一看不妙,提笔一挥,改成“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字不易,但是强调的重点不同了。前者消极,陈述接连败北;后者积极,这才避免皇帝怪罪。
这种改变词序以改换论题的方法,有时可以为我所用。电影《蓝色的海湾》中有一位老工程师无限感慨地念了两句古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一位厂领导立即纠正说,应该是“只是近黄昏,夕阳无限好”,这就抒发了“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的意思。词序一变,情调迥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