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看发了他的兴头,忙将将文具镜匣搬来,卸去钗钏,打开头发道:“罢罢罢,你要梳便梳罢,哪里还有一车子话要说。”
宝玉看麝月的发既软又滑,梳了几下,便抛开了伤心事,手指慢慢伸到麝月的颈内,低声道:“好姐姐!”麝月浑身一震,心狂跳起来,从前看着袭人和宝玉经常紧关大门在室内嬉戏,她便略知一二,如今宝玉莫非也要做那种事?
麝月正慌张无措之时,忽然听到帘子一响,四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看到两人都满面红晕,宝玉的手刚从麝月的衣领间拿出来,麝月发散衣开,不禁红了脸,嗳了一声就要跑出去。
宝玉道:“一个女孩子,整天像慌脚鸡一般不稳重,像什么样子?到底有什么事?”
四儿只得低下头道:“东府的小蓉大奶奶怕是不好了!”
宝玉只觉得如万箭攒心一般,哇一吐出一大口鲜血,面色发白地道:“此话可是真的?”
麝月和四儿都吓了一跳,忙着要去请大夫。宝玉叫住两人道:“不过是血气攻心,吐出来就没事了,不要惊动别人。四儿,你悄悄的打听清楚了,小蓉大奶奶是怎么死,回来告诉我。”
四儿虽然疑惑,也只得领命而去。宝玉思起与可卿的轻怜密爱之情,撞破羞辱之惊,日夜忧心之痛,越发难受,打发麝月出去道:“你替我看看袭人,就说等老爷不生气了,我就接她回来,让她好歹忍一些时日,这会子我想静静的呆一会子。”
麝月挽了发,结好衣领命人不要打扰宝玉,自已出门时看到新买的西洋哈巴狗儿在打架。那两只小狗互相嘶咬着,为争一个母狗而咬得狗毛乱飞,麝月不禁触了心肠,心道这宝玉房中的人不也像这些狗吗,为了争一个姨娘的倒置而明争暗斗?自己是要学袭人争个姨娘还是安份的待着放出去配个小厮?
麝月想了一会,暗自拿了主意,便决定顶替袭人到底,做宝玉的妾,但她人极聪慧,比袭人更加深藏不露,而且坚持不与宝玉行房中之事,因此王夫人日后越发看重她,竟她配于宝玉作通房丫头这且不提。
只说麝月这日悄悄的避了众人,来探袭人,只见这数九寒冬里,袭人正把十指浸在冰冷的水里搓洗衣服,两只原本春葱一般的嫩手竟肿得如萝卜一般,手上多处青紫的冻痕,神情憔悴,秀发凌乱,竟与普通的丫头没什么区别了。
麝月瞧见了,暗暗欢喜,面上却装出十分心疼道:“好姐姐,才几天不见,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袭人一见麝月,如逢大赦,忙上前拉住她的手急急地说:“好妹妹,宝玉他有没有惦记着我?为什么这么久了他还不来接我?”
麝月拭泪道:“正是自古以来:多情的女儿负心的汉,平常人家尚且如此,何况咱家那个风流的爷?自姐且走后,我倒常劝他跟太太提这事,他只是推说老爷不高兴,便不肯去说。我说得多了,他反恼多嘴,现在二爷房里又新进了许多年轻漂亮的丫头,二爷哪有空想起姐姐来?”
袭人就指望宝玉接她回去,忽然听到宝玉早已经忘记了她,不疑于天崩地陷,一阵头晕目眩,竟倒在冷水之中,不能醒转。
麝月抽出昔日宝玉送于袭人的汗巾子,冷笑了两声道:“你没这个命,偏有这么高的心,不摔死才怪。”袭人自从受了打击之后,又碰了冷水,竟感染了风寒,咳嗽不止。
下人回报了王夫人,王夫人猛然记起这个忠心的丫头来,便道:“勉力医治,若真不好,便让她老子娘把人赎回去,不要留在这里传了病气儿。”
袭人如今落难,哪有人还拿她当大丫头看待,不过胡乱煮了一碗药,死活由着她罢了。袭人的兄长花自芳偶然听到妹妹病倒在贾府,忙命人将她接回家。袭人犹自抱着贾家的门柱不肯走:“我不回家,我等二爷来接我,你们不要理我。”
花自芳只得强行把她抱上车,这才将袭人带回家中医病。
四儿回来后宝玉正在和众丫头摸股牌解闷,听到她轻咳一声,便悄悄走到房外,着急地问道:“怎么?”四儿道:“小蓉大奶奶脸色蜡黄,只怕过不了明天了。”
宝玉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好四儿,我必要去见她一面的,你替我想想法子,日后我重重的谢你。”
四儿已经解了他和可卿之间必故事,低头想了一回道:“二爷面容姣好,不若扮作小丫头,只说去东府里送东西给珍大奶奶,隔着窗子或者能见上小蓉大奶奶一面。”
宝玉咳了几声,无甚主意,只得换了衣服,扮作女儿装,悄悄的来到东府,只见可卿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尤其是贾珍,更是哭得泪人儿一般,自己根本无法近身,只得隔着雕花的窗棂遥遥相见。
可卿全身瘦得得可怜,面色蜡黄,眼神呆滞,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问。宝玉心中一酸,眼泪便如流水般滴了下来,又不敢大声哭,只是不停的抽着肩。众人都纳罕,只说小蓉大奶奶人缘好,连荣国府的丫头都哭得如此伤心。
宝玉恐人发现,不敢久留,只得匆匆而回,一直心神不定。睡到半夜时,忽然看到可卿来到自己面前,拿手指着他的头泣道:“你这个狠心短命的小冤家,我就要去了,你也不去瞧我一瞧。”
宝玉忙起身拉着可卿的手道:“我去瞧了,只是不能近你,是得了什么病,难道不能医好吗?”
可卿掩面泣道:“是相思病!我走之后,你须好好保重,再不可流恋于风月,须多用心在任途经济,否则必不能善终。”说完竟渐渐隐去。
宝玉只觉得心痛如绞,猛地惊醒,大叫一声:“可卿不要走。”
麝月骇了一跳,忙倒了一杯茶递上来道:“二爷做梦了?”
宝玉正要说话,果然有人传来消息说:“东府的小蓉大奶奶上吊死了!寻了半夜才在天香楼里发现的尸体!”
宝玉捂着心口挣扎着便爬起来,要衣服换了,来见贾母,即时要过去,麝月见他如此,心中早明白了,只是由他罢了。
惟贾母觉得纳罕,如何宝玉与东府的关系这样好了?见他要去,只得说说:“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干净,二则夜里风大,等明早再去不迟。”宝玉那里肯依。贾母命人备车,多派跟随人役,拥护前来。
来到东府,果然见孝棚俱已经搭好,府里哭声震天,只是尤氏推说病却一个人在里屋躺着,并不理事。宝玉扶着棺木痛哭流涕,比别人更伤心十分,心里的郁闷和相念此时全倒了出来,一时竟哭得昏了过去。这且不说,只这贾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因此这兄弟两人哭作一团,合府暗暗纳罕,却无人敢说破此事。
众人正乱着,忽又听得秦氏之丫鬟名唤瑞珠者,见秦氏死了她也触柱而亡,小丫鬟名宝珠者,因见秦氏身无所出,乃甘心愿为义女,誓任摔丧驾灵之任,永居寺中,一世为秦氏吃斋念经,永不出踏出寺门一步。贾珍心道,这两人倒算识时务,本欲要她们的性命,今一死一守灵,倒饶她这一回吧。
贾母虽末出面,但早有将一切细细的回报于她,她经历过多少风浪,岂能不知这些龌龊淫乱之事,东府爬灰养小叔她不理,但牵扯到自己的宝贝孙子,便暗自动了肝火。
她暗中和贾政王氏商议,说宝玉也二十了,该说个人家了,王夫人贾政虽平日里不怎么和母亲亲近,但家丑不可外扬,若真说破了,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不若早些替宝玉寻门亲事遮下此等丑事,因此三人便紧锣密鼓的替宝玉寻起亲来。
秦氏新亡,宝玉哪有心情提这些事,看了好几家女儿家的画像,均掷到一边,连声道不好。
贾母素来疼爱宝玉,又不忍逼紧了他,只得道:“我的小祖宗,这些都是花一般的女孩子,家世又清白,人又知书达礼,肥的瘦的高的矮着任你挑选,怎么你就选不出一个可心的来呢?”
彼此恰逢薛姨妈过来奉承巴结贾母,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忙道:“我知道宝玉的意思了,定是要个温柔知礼又通晓诗书字画,善解人意的人相伴才行。”
此事说中了宝玉了心事,因此便低下了头。
薛姨妈道:“我家宝钗是个没福气,当时若不是被皇上选进宫,如今咱们两家已经是亲上加亲了,想起来,我总觉得对不住老太太得很……”
贾母神色微变道:“此事已经过去,休要再提,还是商议宝玉的婚事要紧。”
薛姨母忙接口道:“老太太,我兄弟有一女名唤宝琴的,人物品格更在宝钗之上。更稀罕的是她自小随她父亲游历诸国,见多识广,又能作诗联句,人极聪明。今年年方十六,进京来探亲,正在我哪里住着,不如领进来让老太太和宝玉瞧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