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道:“不管怎么着,我们曾受过八皇子的恩惠,鸳鸯,你去称二斤人参包好给他拿去救人吧。”
邢夫人冷笑道:“说起来恩理惠,我倒想起来了,多亏他的福,大老爷才被发配到边寒之地。”
她说完,众人都静默不语,想是想起了从前那件寒心之事。邢夫人已经探知了贾府已经没什么家底,目的达到了,老太太也不喜欢她,她索性推说身子不舒服,便起来走了。
鸳鸯看着大枝人参不禁想到贾母需每日进补用,断不能给人,那些须沫子又拿不出手,只得亲自捡了小指粗细的人参包了一包。
那人千恩万谢的答谢,鸳鸯道:“回去告诉福晋,因老太太身上不自在,老爷没得空去拜会八爷,待老太太身子稍好,必去看望。这人参也是寻遍了满府凑足了这些,再没有了,还请八福晋不要嫌弃才是。”
待下人拿了参回来,八福晋看是平常的小参,不禁微微生气,看来人倒霉时喝凉水也塞牙,没办法,只得将就着用了。
九阿哥倒是顾念兄弟之情,常送些银米来周济,又请了名医来瞧病,十阿哥也曾上折子报告八阿哥的病情,不料康熙只批了‘勉力医治’四字。
这四个字连基本的关切都没有,既没有命宫中的大夫来医,也不恢复粮米,更不让八阿哥住在避暑山庄养病,众人心中雪亮,八阿哥已经大势去矣。
现在风头正健的是十四阿哥,九阿哥心思灵透,见风使舵,不知不觉已经悄悄背弃了八阿哥,转而向十四阿哥靠扰。
八阿哥心中更是明镜一般,但他又有何办法,对亲情的淡薄,前程的无望,让他不肯让自己好起来,宁愿如鸵鸟一般缩在自己的壳里,过自己的日子。
与此不同的是雍王府里一片温馨的情景。
外面的日头虽毒,便因隔了月影纱,日光再盛漏进来时也只如月光柔和。此纱是西越贡来的珍品,一匹之价不啻百金,四阿哥素知黛玉怕热,专门弄来给她用的。
黛玉捧着一碗甜瓜冰碗,舀了一勺蜜瓜送到四阿哥嘴里,道:“弘历嚷着要去狮子园玩呢。”
四阿道含了一口蜜瓜,取了一块冰合着吃了方道:“真是越大越淘气,这园子是皇阿玛赏的,平素我都没怎么去玩着,带他去一次便惦上心了。”
黛玉道:“那园子里的待月亭、环翠亭、妙高堂、忘言馆、秋水涧,各个景致不同,又兼植着各色绿萝女嫱,最是阴凉,连我也想了。”
四阿哥放下书道:“那我们一家便去承德避暑山庄的狮子园一游,如何?”
商议定后,四阿哥看康熙心情不欠,便提了此事,康熙最喜这个聪明的小外孙,也想去散散心,便应允了。
待康熙到时,四阿哥已经在园门口迎接,康熙行了一会问道:“小弘历呢?”
只听风声送来朗朗的读书声,黛玉含笑道:“在环翠亭用功呢,臣媳这就叫他来。”
弘历一早看到明黄的罗盖,飞奔而来,欢喜地叫道:“皇爷爷来了,弘历想死你了。”
他一头扑进康熙的怀里,黛玉吓了一跳,生怕他太过用力撞倒康熙,康熙看来心情甚好,抚着他的嫩脸道:“乖孙子,刚才在念什么呢?”
弘历认真地说:“在读《孟子》。”
康熙龙颜大悦:“孟子里有一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众人皆静静的看着弘历,四阿哥却以鼓励的目光看着他,示意他大胆的说。弘历乌溜溜的眼珠一转,脆声答道:“回皇爷爷,这句话的意思是:在赡养孝敬自己的长辈时不应忘记其他与自己没有亲缘关系的老人。在抚养教育自己的小辈时不应忘记其他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
康熙想起自己的儿子们因争谪而对自己毫无孝慈之心,如今自己虽有子女无数,却感觉寂寞孤独,不禁感慨良多,越发喜欢这个纯真可爱的孙子,寸步不离的带着。
酒宴便设在宜芙馆中,此馆筑于十里荷花之间,以新罗特产的白木筑出四面临风的倚香水榭,水晶帘动微风起,湘妃细竹青帘半垂半卷,临着碧水白荷,极是雅洁。殿外惟有九曲廊桥可通向湖岸,九曲回转的廊桥皆用堆雪玉石甃成,四畔雕镂阑干,雅致莹澈。殿外天朗气清,水波初兴,天光水影徘徊成一碧之色;水岸边芳芷汀兰,郁郁青青,把酒临风,喜乐洋洋。
隔着一汀湖水,遥遥有清越的戏曲传来,黛玉看康熙对弘因十分不舍,心中一动,想出了个救十三的主意,看看自己的爱子,虽舍不得。想想来不过分别半年一年便可换来十三自由,终是可冒险一试。
她倒满了一杯酒,盈盈奉上,款款地道:“弘因虽年幼,却对皇阿玛极是亲呢,皇阿玛若不嫌他吵闹,便让弘历给皇阿玛做个小小的伴读郎如何?”
康熙正有此意,只是他夫妇二人唯有这一爱子,正犹豫难言,不料黛玉心思灵透,说了出来,不禁喜上眉梢道:“四福晋果然甚解朕的心意,弘历,你可愿意陪伴皇爷爷?”
弘历不舍的看看额娘和阿玛,小小的他已经知道了谁是最重要的人,在得要额娘的鼓励后,点点头高兴地说:“孙儿常听百姓说皇爷爷是一个明君,孙儿能和皇爷爷在一起,是孙儿的神气,孙儿怎么能不愿意呢?”
康熙高兴地说:“李德全,你速命人将弘历的东西搬至畅春园,并将里面的“澹宁堂”赐给弘历,作为他的起居读书之所。”
澹宁堂靠近康熙的住处仅一步之遥,可见康熙对弘历的喜爱之情。因他对儿子失望,恐怕这份情全加在了孙子身子,所以才如此宠爱弘历吧。
四阿哥明白黛玉心意,忙道:“回皇阿玛,十三弟在养蜂道三年,受尽苦楚,早已对自己的言行悔过不已。而且腿疾加重,养蜂道十分阴湿,再居住下去,只怕对身心不利。而且陪他的丫环与十三弟日久生情,已为他怀上孩子,更不能住在那种地方了。皇阿玛方才也讲了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还请皇阿玛放了十三弟吧。”
康熙本来心情甚好,被四阿哥这一跪,顿时没了兴致,但自己夺了人家的孩子,又讲了一篇道理,不答应又不好意思,正在为难之时。
黛玉接着说:“臣媳也知皇阿玛是真心疼十三弟,只是恨铁不成钢,但如今十三弟已经悔改,出来后必躬亲侍孝,不敢怠慢,再修父子之情,天伦之乐,岂不一举责两得?”
康熙沉呤良久道:“既如此,便暂时命他回府,不过须有人仔细看守,若无异动,再恢复他自由之身。”
弘历看着盛开的荷花,眼睛一转,拉着康熙的手撒娇道:“皇爷爷,我会背《爱莲说》呢,我背给皇爷爷听。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朗朗的童声响彻在清清的荷叶间,如一阵清风,吹去了康熙的烦恼,祖孙二人讨论莲的品性,说得兴致勃勃,早已将此前的烦心事抛之脑后。
黛玉和四阿哥互相看了一眼,松了口气,同时举起杯,对饮了一盏。
黛玉看着聪明可爱的儿子,眼眶微红:“我真舍不得弘历离开我……”
四阿哥劝道:“皇阿玛难得喜欢弘历,又肯放了十三弟。再则咱们又不是以后不能见他了,快不要伤心了,倘若被皇阿玛看到,反而起了疑心倒不好。”
黛玉只得拭了泪,强颜欢笑,倒是饮多了几杯酒,不胜酒力,被紫鹃扶着回屋歇息去了。
七月流火,阳光如烈金,烤得紫禁城的土地几乎要裂开一个大洞,树叶打着卷儿,蝉在嘶声叫着。那树荫下也不能解暑,传来的风也是滚热干燥的热风。
在这样一个流火的季节,宫廷变化却风起云涌,十四阿哥荣光正胜,四阿哥低调行事,八阿哥卧病在床,十三阿哥获皇命结束了长达四年的幽禁生活。
四阿哥带着侍卫去宣读圣旨时,脚步又快又疾,一股按捺不住的喜悦和激动混合着淡淡的伤感充斥在胸间,快到养蜂道时,脚步情不自禁的慢了起来,他既想快点见到十三阿哥,又怀着愧疚着心情而怕见到他饱受折磨的样子。
终是到了,侍卫闪开,打开幽黑的大开,一室落阳下,十三阿哥正坐在藤椅上看书,惜春在一旁专注的倒着菊花茶。
看到四阿哥进来,十三阿哥霍地站起身,神色由激动转为平静,两兄弟一步步的接近。十三阿哥扶着惜春缓缓的跪倒在地,以首触地听旨。
四年囚禁,竟让十三阿哥的鬓边染上了些许风霜的痕迹,因为腿部有疾,动作也不太利索。身上的衣服破旧,脸色是苍白的不健康,虽然是盛夏,他周围却如同隔着一层薄薄的寒冰,散发着阴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