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瞪了年雨芳一眼,转身回屋抱了箜篌出来,年雨芳神情倨傲地看着黛玉,嘴有露出不屑的表情。看来,这个林黛玉并非人传言中的那般柔弱怕事,反而绵里藏针,处处与她针锋相对,万一将来嫁入府中,岂不要受她挟制?年雨芳本想借机压倒黛玉,先来个下马威,不料黛玉见招拆招,她岂能不气?
只见黛玉左手托着二十五弦黑漆镂金花箜篌,手指轻拢慢捻,她舒广袖,低眉擘弦,弦歌初起,只觉清绵绵一派皓月当空柔辉千里的静谧景象。一弦低低,宛若夜风下徐徐开出一枝玉兰,花萼轻张,夜露微凉,独秀于明净月色之下。
时而众弦齐拨,仿佛春风暖洋洋拂面,一夜东风急,催开无数姹紫嫣红满园春色,似还能听见鸟鸣啾啾,莺歌燕舞。奏了良久,声韵渐沉,疾疾有肃杀之意,冷雨潇潇,寒凉刺骨,百花杀尽,春残颜色老。
如此低回数次,连听者之心亦无限寥落。待到众弦次第响起之时,春日的暖阳再度清冽起来,那一枝玉兰独秀阳光之下,风姿嫣然。
一席之人如深嗅香炉中淡淡逸出的甜净百合香,皆心驰神醉,不意春残后还有此花开不败之景。一缕宝珠山茶的暖香幽幽荡进心扉间,呼吸时只觉甘甜宁静,箜篌声何时停顿竟无知无觉,唯听得回声柔靡,方知一曲已毕,而心神犹自飘浮在云端。
四阿哥虽听过黛玉弹奏,现在听来,仍心神俱醉,全身无一处不舒爽畅快的。在场的所有人更是微闭着眼,品味余音绕梁的感觉。
过了良久,方有震天价的掌声响起,赞美之词溢于言情,黛玉微微一笑,静默的敛衣坐在首位,含笑看着垂头丧气的年雨芳。
“紫鹃,取如意杯来,倒上那浸得热热的合欢酒,给爷送过去。”黛玉吩咐道。
紫鹃欢快地说:“是,福晋。”
众人直饮到月上柳梢,方醉扶而归,其中又不肖计十四阿哥与年雨芳诸多话语,众人吃醉时丑态百出之象,一直送到了众人,府里的丫头仆人方忙着收拾残杯,清扫宴席。
黛玉因推托不过多饮了两杯,此刻也两腮赤红,宛如雨后杏花承露,明艳不可方物。娇躯斜依贵妃榻上,素手支着娇腮慢声道:“不得了,早知道这么闹,便不要搞这劳什子寿诞了。”
雪雁抱了弘历去哄他睡觉,紫鹃替黛玉脱下素锦长袍,拿毛巾沾了泡着玫瑰花的温水替黛玉均了面。又端来一杯浓浓的香片,笑道:“主子这模样倒像极了戏中的贵妃醉酒,的确叫人怜得慌。”
黛玉对镜一照,也笑道:“幸尔没吃醉,不然就成李逵发疯了。”
两人正在说笑,四阿哥衣襟带风行了进来,紫鹃行了个礼,掩了门退了下去。
四阿哥看娇妻不胜酒力,轻笑道:“若不能喝,何苦强撑着,倒作践自己身子?”
黛玉见他过来,扭过头去冷哼一声,也不理他,四阿哥莫名其妙,只得转到她对面道:“难道吃酒吃多了认错人了不成,怎么连我也不睬了?”
黛玉只是不理。四阿哥想了一会了然地笑道:“难道我娶了个醋坛子回来了?”
黛玉抓起绢子恼道:“谁稀罕和那无知的小丫头争风吃醋?”说完自觉中了四阿哥的圈套,不觉脸更红了。
她将帕子捂在脸上道:“我吃醉了,想静静的躺一会,你且到别屋歇去。”
四阿哥轻声一笑,知她面皮薄,也不说破,顺势脱了靴子,挨着她躺下。
黛玉往里挪了挪道:“好不害躁,怎么挨着人家躺?”
四阿哥一揭帕子笑道:“我自挨着自己的娘子躁什么?你且放心,凭它旁人是天仙下凡,我也不会看第二眼。”
黛玉听了,心中方慢慢好转,咬着唇道:“只怕到时候有更好的人来,你虽自己不愿意,但盛情难却,又有皇阿玛和太后吹风,由不得你不从。”
四阿哥捧着她的芙蓉面道:“玉儿,自我们月下盟誓,天地为媒,结为夫妻后,我便发誓此生除你之后再不会爱上第二个女人,你还不放心吗?”
黛玉被其柔情打动,轻轻的叹了一声道:“如今那个阿哥皇亲显贵不是三妻四妾的,偏你只有我一个。更何况今日年雨芳兄妹又如此明目张胆的来提亲。若将你让给别人,我是断断不肯的;但若独霸着你,末免担了嫉妇的名声,我左思右想没有两全之法,这心里着实难受。”
四阿哥一壁脱衣一壁说道:“说起这事我就觉得可气,那年羹尧不过是个奴才,竟仗着手中的权势渐大,我又避世不问朝政,竟隐隐有不服我之心。今天为其妹提亲被我拒绝,竟说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有意于其妹来相挟。”
黛玉道:“他有这种心也不奇怪,自从二废太子以后,你已经避世不露锋芒,偏八阿哥却在皇阿玛面前说别人要推荐他作太子,又说自己借生病来逃避这些人的请求,以证明自己绝无当太子之意。他越是这样做,皇阿玛反而越疑心他有意于太子之位。
怪不得会训他‘尔不过一贝勒,何得奏此越分之语?以此试朕乎?伊以贝勒之身存此越分之想,探视朕躬,妄行陈奏,岂非大奸大邪乎?’
现在众人都小心翼翼,唯恐惹祸上身,想来那年羹尧必是以为你势力大减,要依仗他的力量,所以才大言不惭,气焰张狂。这种人倒是小心着为妙。”
四阿哥冷笑道:“你的二十四路军,我的铁衣卫都已成势,难道还要靠他不成?这是他太妄自尊大,不过现在还用得着他,且让他得意一时。”
黛玉迟疑道:“只怕他不会就此罢休。”
四阿哥揽着她的腰道:“放心,他会听我的。上次他上折子,竟在折子里写着:‘今日之不负于皇上,即异日之不负于王爷’这样大逆不道的一句话。今天我告诉他光凭‘异日’这两个字,若被皇上知道,便是诛他全家的大罪。
他骇得颜色都变了,气焰立刻消了,跪在地上求饶。我借机命他将弟侄和儿子全部送到京师,以此为质,量他不敢不顾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胡乱行事。”
夫妻两人床头夜话,不觉时间已逝,转眼已是三更时分,便熄了灯,安睡不提。
第二日黛玉醒来便觉着太阳穴微微发突,喝了一口醒酒汤,又含了一片酸梅,方觉得好些。
及至中午,四阿哥上朝回来时道:“还难受吗?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
黛玉笑道:“那里就那么娇弱了,虽说我武功废了,但有从小练武的根基在,此刻就是骑马握箭也没有事的。”
四阿哥道:“你还说嘴,上次是谁嚷着要骑马,结果马惊了,几乎不曾跌下来的?”
黛玉想起前次之事,不觉失笑道:“一年前的事了,难为你还记得清楚。”
四阿哥接道:“正是说这个呢,因为今年是个暧阳春,园明园里的嫩柳发得极整齐,皇阿玛一时兴起,要各位阿哥格格们准备了明日一齐去射柳呢,你去不去?”
黛玉道:“别的福晋都去吗?”
四阿哥道:“大清的女子从小都会骑马,大约都要去的,我想着你身子没有完全恢复,便没有言语。”
黛玉将头上的玉梳取下,道:“人家都去了,若我没去,倒嫌得扎眼,左右在这里闷着也没事,我也去吧。”
待到第二日,黛玉只想着骑射,不能穿繁杂的衣衫和宫鞋,便捡了一件玉色绣折枝堆花的襦裙,浅浅的湖绿色窄袖重莲绫衣,一身清爽的穿起来,腰中系着宽带系腰,上面绣着淡淡的一抹织金广玉兰花。浓密的发丝以十二支镶珍珠银钗牢牢束起,针尾皆埋在发间,只在阳光下露出珍珠圆润的光芒,简单的发髻上只有一支通体晶莹的碧玉凤钗,是一整块上好的通水玉雕成,十分明艳。
因正值春天,她这一身浅碧衣衫,宛如春风中的一株最娇嫩的新柳,行走时摇曳多姿,顾盼生辉,反比那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宫嫔出色了许多。
二人到时,观射台上早坐着皇上,嫔妃们围绕左右,下方两溜方桌供各位阿哥大臣,并格格福晋们入席。
此刻日光明艳灿烂,清风徐来,一排排新柳抽出柔嫩的枝条在春风中起舞,远远望去园明园中芳草萋萋,大片柳林老树新枝,叶叶繁茂,下垂及地。
更有莺飞燕舞,鸟鸣蛙叫,一派胜景。兼得隔了柳树便是一池新发的荷叶,借着风送来淡淡荷叶的香气,不由得令人神清气爽。
见诸人来齐,康熙道:“一年之计在于春,果不其然。趁着这大好春光,朕与诸位同乐,这骑马射柳虽是玩的,不必当真,但胜者朕重重有赏。”
所谓射柳,是在柳树上择一枝枝叶繁茂的柳条,当射者以长幼或尊卑为序,各在柳枝上缚信物为记,射箭人离柳枝约百步,以箭射断柳枝后,必要瞬息间飞马至柳下接断柳于手,更至不曾射中,则为负局。那样细细软软的柳枝,在百步内射断。而且断后又要及时接断枝于手,更要信物不落,故而虽名为比射箭的准头,实则考较的是骑射的力道、眼劲、巧劲、灵活甚至驾驭马匹的能力,都要无一不精,方能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