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她又叹了口气，翻了个身。
不记得这是今天的第几次叹气了。这样颓然的沮丧的情绪还真不多见。好象是生病了，恹恹地提不起一点精神。
摸了摸额头。额头不烫，正常体温。没有发烧，没有感冒，她的身体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她抚着额头，郁闷不解。
再一次转了个身，发现软榻旁着了个月白长衫的影子。
“又是你！”一看到秋月眠，柯吟风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气呼呼地坐起身来，指着他问道：“喂，你阴魂不散啊？吃白食也不能颇繁到这个程度！”
柯吟风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秋月眠一定在她的身边安插了暗探。否则，为什么每次来摘星楼，她前脚刚进门，他后脚就跟到呢？
秋月眠不气也不恼，态度从容地在她的软榻上拣了块空位，坐了下来。
“喂，谁允许你坐在……坐在这里的？”他的身体几乎挨着了她的身体。即使隔着几层衣衫，她也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灼人的热力和气息。
那是混和着甘草和少年体味的淡淡体香。这香气和熏衣草地香味混和在一起，缭绕在她的四周，竟使她感到头晕晕沉沉，仿如醉酒。
秋月眠忽然俯下身，幽黑的眼眸直盯着柯吟风看。
“喂，你……你想干嘛？”柯吟风发现自己的声音没有出息地颤抖起来。
一只冰冷的手扶上了她的额头。
“你的额头好烫。”手掌又顺着她的额头抚上她的脸颊，秋月眠的声音出奇的低沉沙哑，“你的脸也好烫。你……生病了吗？”
柯吟风几乎惊跳起来，她拍开秋月眠的手，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胡说！谁……谁生病了啊？我才没有生病！”刚才自己还探过体温呢。
“哦？”秋月眠挑眉，幽黑的眸底闪过一丝光芒。“不是生病，那么……就是你害羞了？看，你的脸红得象炉中的炭火。”
“谁……谁脸红了？”柯吟风抵死耍赖，“是被炉火烘的，烘的，你懂不懂？”
“哦，原来是烘的呀——”秋月眠故意拉长话语，声音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味道，“今天我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艳若桃李，笑靥如花了。”
柯吟风的脸更红了，她又羞又恼，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了：“你胡说些什么啊？平时也不见得你有多会说话。今天是怎么了，嘴巴抹了蜜了？想说甜言蜜语的话，就向那些想听你说的女孩说去。烦不烦啊？”
秋月眠疑惑地看着她，然后状似恍然的点点头：“哦，我明白了。原来你的喜好还真奇怪。你不喜欢听赞美的话，喜欢听批评。”
“秋月眠，我今天不想和你吵架。”柯吟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怒道，“我心情不好，如果你想找骂，你就尽管放马过来。”
秋月眠的脸骤然间沉了下去，冷得象块千年冰封的玉。他身形不动，只是手臂一扬，“啪”的一声，离软榻最远的一张茶几上的一只茶杯顿时碎裂成数块。
“够了！我受够了你的阴阳怪气！阴晴不定！”他瞪视着柯吟风，平时淡然的脸上怒焰滚滚，“这些天来，你每天不是叹气就是发呆。摘星楼的生意你不过问了，我每次来，你也视若无睹。你到底想怎样？”
柯吟风愕然地瞪着他。他的震怒和烦躁使她惊愕，但随即心中却涌起一股愤怒和不甘的感觉。这是她的酒楼，这是她的雅阁，他只不过是一个顾客，凭什么站在她的地盘上对她大呼小叫？
“你问我想怎样？我倒想问问你想想样？你冲我发火算什么？”
“我……”秋月眠的脸凝固了，脸上现出错愕和一种柯吟风所看不懂的情绪。
“你若想耍你的秋波殿宫主的威风，你就回你的秋波殿去！相信一定有一大帮人高兴你冲他们开火。我这只是酒楼，你这样叫骂，还随手损坏了我酒楼里的物品，这要是让其他客人看到，还有谁敢来我的酒楼用餐？”
秋月眠的脸上现出一丝歉然：“我……我不是故意的。”
“十两银子。我不多向你要，就当是你损坏茶杯的赔偿。”柯吟风朝他伸出一只手掌，张开五指，朝他扬了扬。
秋月眠瞪着她，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愕到渐渐的平静，然后到释然，最后竟现出一丝淡淡的欣喜。
“我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柯吟风嘛。一个趾高气扬气焰嚣张的女孩！”
柯吟风的一张俏脸又不可遏制的红了，满腔的怒火顿时化为乌有。她似嗔非嗔，似怒非怒地瞪了秋月眠一眼：“谁气焰嚣张了？说得我好象蛮不讲理似的。”
“你讲不讲理我不管。”秋月眠叹道，“我只要你重新生龙活虎，充满生气就好了。”
“这么说，这几天，我……我真的一直都是无精打采的？”
“是，没有精神，好象别人欠了你几百万两银子似的。”秋月眠好笑地说道。
被他这么一闹，柯吟风发现自己胸中的郁气散去不少，心中不由一阵轻松。那笑意又重新闪现在黑亮的双眸之中。
“谢谢你。”她望着秋月眠，忽然低声说道。
她不是傻瓜。这些天来，秋月眠每次来，都极少点菜。大多时侯都是没事找事，主动和她说话。她也看出来了，他来酒楼，并非用餐，恐怕还是为了能使她振作起来。
“抱歉，一直对你态度不好。”柯吟风有些歉然地看着他。这些天的相处，她发现他并非象平时所表现的那般冷漠。他不但会发现她的郁闷和烦恼，还会故意没话找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看来，他还是一个外冷心热的人呢。
“秋月眠，我发现你还挺可爱的。”她笑了。
“可爱？”秋月眠脸都快绿了。
可爱这一个词，让他联想到很小很没有危害性的小动物。可爱，这个词能用在他身上吗？
“可爱？”离开摘星楼后，在路上，勇平日里平板的表情露出十二分的错愕，然后，他看着他敬畏的主子，拼命地忍住就要冲口而出的笑声，忍得脸上的肌肉和神经都快抽筋了。最后，还是没忍住，终于很没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天哪，可爱。她居然会说主子你可爱。”
“闭嘴！”秋月眠的脸暗暗地涌上一层潮红，“你敢笑我？”
“不……不敢，属下不敢。”勇想笑又不敢笑，一张脸严重地扭曲着。
“收起你脸上那该死的笑！”秋月眠几乎咬牙切齿了。
他真后悔，将勇带在身边。以至于面对勇，他几乎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主子，你……你当时为何不生气？她居然敢这样评价你。”
秋月眠怒哼一声，冷声道：“好男不跟恶女斗。她想说什么，由她说去。我才不会计较。”计较下去也不见得有什么作用。
“主子，你变了，变了好多。”勇不知不觉地叹息着，肚子里的话冲口而出，“从前，有谁说了不该说的话，一定会惹主子生气，要承担主子生气后发怒的可怕后果。可是，只有柯吟风，无论她如何取笑主子，顶撞主子，挖苦主子，主子虽然也会生气，也会发怒，却从来不会真正地伤害她。”
“是吗？”秋月眠怔然。他倒没有想太多。他行为处事随性而为，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现在经勇一提醒，他才恍惚中似有所觉，他对柯吟风的态度是十分特别的。他会因她生气，会朝她发怒，却没有真正对她对手过。这是为何呢？难道，真如勇所说，自从遇见柯吟风后，他就不知不觉地有所改变？
“这样……不好吗？”他怔怔地皱眉问道。
勇轻摇了下头，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不，主子。属下很高兴主子能有这样的改变。这样的主子更让属下觉得，有那种人情味。”
秋月眠脸色一整，佯作不悦：“你的意思是说我从前没有人情味？”
勇急忙低头，恭声答道：“属下不敢。属下逾矩了，请主子责罚。”
秋月眠摇头叹道：“你刚才都说我改变很多，有些人情味了。我怎么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不过，我想，你的之所谓的人情味，也许在我身上只有面对那丫头时才会出现。所以，除了那丫头，其他人，包括你，也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勇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他敛眉垂首，恭声答道：“是。”
马车继续行进着。秋月眠沉默了半晌，问道：“京城有消息传来吗？”声音已不见了刚才的轻松和暖意，重新回复到平时的冷冽和阴寒。
勇不由心中微颤，忙低头回道：“是的。一切如主子所料。”
秋月眠不再言语了。寂静的车厢内，只听见车轮滚动的声响。秋月眠微微地斜靠在软垫上，脸上现出似笑非笑，莫测高深的表情。
秋月眠走后，柯吟风独自在摘星楼上又待了一会儿。楼上楼下地逛了一圈，看到生意仍象平时一般火爆，心中涌上一股又是开心又是难过的复杂感受。开心的是，她的生意即使在经济低糜百业俱疲的时侯，仍能保证火红。但难过的是，酒楼里一片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的情景，却让她想起一句诗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