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吟风一步一步向那人走去。她的耳朵被萧声塞满，听不到她的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在离那人影只有十数步的地方，她停了下来。
萧声忽然嘎然而止。
寒风撩起柯吟风的衣摆，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忧伤的寂静。那萧声仿佛是一杯装满了泪水的苦酒，使柯吟风的心情骤然降到了谷底。
空气中传来一声深沉的叹息，接下来是空气的波动声响，柯吟风只觉得眼前白影一晃，再凝神看去，树下的那个人已不见了。
“奇怪，怎么这么快就不见了？”柯吟风喃喃低语，“那人是不是浩然？虽然我看不清楚是谁，但是我怎么感觉好象是他呢？”
柯吟风怔怔地呆立了半晌，直到一只手搭上了她肩头。
“是皇甫浩然。”身后，冷心的声音响起。
“哦。”果然是他。柯吟风木然地点了点头，忽然醒悟过来，问道，“这么黑的夜，我都没有看清是谁，你又怎么知道是他呢？”
“我的眼睛无论在白天还是黑夜，都能看清东西。”
柯吟风惊奇地回头：“这么说，你在夜晚看东西，哪怕没有灯火，你也能象是在白天一样看得清楚？”
“是的。”
“真的还是假的？”她不信。人眼可不是X射线。
“真真假假重要吗？只要我说的是事实就好，不是吗？”
柯吟风无语。
忽然间没有了散步的兴致。
“冷心，我们回屋吧。”
“不散步了吗？”冷心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夜里……挺冷的，不是吗？尤其是在院子里。”柯吟风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掌，无精打采地说道，“我们回屋里去烤烤火，好不好？”
冷心凝目看了她一眼，站着不动。
“怎么了？”
“是你说要出来散步的，说是对身体好。”
“呃……是的。可是……”
“你现在为何又改变主意了？”
柯吟风怔住了。是啊，是她鼓励冷心出来的，现在他好不容易听了她的话，从房里走出来了，这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啊。她应该趁机鼓励他才对，怎么能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打退堂鼓了呢？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成熟女人，可不是十来岁不知如何控制自己情绪的小女生啊。
“对不起，冷心，是我不好。”柯吟风拉过他的手，微笑道，“在雪夜里散步也挺有趣呢。啊，你看，这里有好多的雪。”
冷心沉默着，但眼睛已是一闪一闪，象是天上的星辰。
“冷心，你堆过雪人没有？”
“雪人？”
一听他的问话，柯吟风就知道他一定不知道雪人是何物。可怜的孩子，真不知他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生长的。
“雪人，就是用雪堆成的人。在我的家乡，不是每年的冬天都会下雪的。所以只要一下雪，我们那的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会很开心，都会从屋里跑出来，在雪地里堆雪人，滚雪球。”
“你的家乡，在哪里？”冷心问。
“呃……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到底是在哪里？”
“很远的地方就是一个很不容易到达的地方。”真是一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孩子。柯吟风无奈地想，尽量用可以听懂的言语来回答，“也许，终其一生，我都无法回去的地方。”
冷心看着柯吟风明显失落伤感的面容，开口道：“我不相信你无法回去。除非……你不想回去。”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我觉得只要是你想做的事，你就一定能做到。回家乡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无论多远，只要你愿意回去，你就一定能回去。”
柯吟风看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冷心，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件事都能按照我们的想法去完成的。无论这个人有多么能干，多有钱有势，也有他力所不及的事。”比如穿越，比如生死离别，比如失去爱情……
冷心皱起来一双剑眉。他不喜欢柯吟风现在的表情，好象很无奈，很伤心。在她的心里，似乎一直有一个角落是没有人能够进入的。这个发现，让他心中很是不快。
“雪人是什么样的？”他问。
“啊，瞧我，尽和你说话了。雪人啊，很可爱呢，来，我们一起来堆雪人。”柯吟风脸上的阴霾立刻散去了，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她拉着冷心，奔至院子里一块积雪最多的空地上，蹲下身子，教冷心如何堆雪人。
冰冷的白雪在手中聚积成团，然后一点点膨胀扩大。柯吟风嘻嘻笑着，和冷心用雪堆成一个一个多高的雪堆。
“这是雪人的身子。”她说，然后又开始滚雪球，一边滚一边说，“现在，让我们来给雪人安个脑袋。”
忽然想起曾经听过的范晓萱的《雪人》，还清楚地记得那歌的旋律，便开口唱了起来——
当最后一句反复唱了几遍后，柯吟风转过头，发现冷心早已停下堆雪人了，静静地凝视着她，似乎已听了许久的歌了。
“好不好听？”柯吟风歪着头问她。重生后的这具身体，拥有一副比她在现代时更好的嗓音。声音清脆婉转，只要稍懂着一点运气的窃门，她就能唱出动听的歌曲。
“为什么春天要来了，歌中的我就不再生存？”冷心问。
“我唱的是雪人，那个我自然也是雪人啊。春天来了，雪都要融化了，雪人又怎么可能再生存呢？”柯吟风目光穿过眼前的雪人，落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声音幽幽的有些沙哑，“雪人的爱，只存在着那个下雪的冬天。它用一生在等待它所爱的人，它的爱情虽短暂，却永恒。”
冷心一动不动，可是眼底却隐隐地闪过一丝不安。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娇小实则强悍的女孩，一种类似于恐慌的情绪摄住了他。
她，也会象那个雪人一样，在某个时刻，从他生命中消失吗？
第一次，他感到了害怕。也第一次，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渴望，要做些什么，不让他的雪人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不见……
清晨，昨日还露了一下脸的太阳又从空中消失不见了。空中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那雪细小得象是白盐一样，洒在大地上。
苗若风从药房里走出，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打了个哈欠。昨夜，他又是整晚泡在了药房里，捣鼓他的药丸。目光随意地扫了一眼小院，他就怔住了。
院子中央的一块空地上，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雪人。白色的肥大的身躯，圆圆的可爱的脑袋。两颗核桃是它的眼睛，一根红萝卜是它的又长又红的鼻子，嘴巴是红红的山楂。头顶上还戴着一顶草帽。手里握着一把扫帚，象是一个在站岗的哨兵。
“这是……”
苗若风惊讶地走过去，围着雪人转了两圈。
“这是雪人。”老樟树下传来一声回答。
苗若风转头看向那老樟树下，眼中闪过一抹疑惑：“浩然，你几时起床的？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浩然仍是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袍，站在雪地里，更加显得超凡脱尘，清雅无双。只是，他的头顶、肩头却落了一层厚厚的雪，手里握着一杆洞萧。
浩然不答，将萧贴近嘴边，吹了起来。
那是一曲很特别的歌曲，旋律轻快中带着伤感，柔情中带着伤痛，好象那眼前的雪花，不经意间就要融化，消失……
“这是什么曲子？我从前怎么没有听你吹过？”苗若风问。
曲子嘎然而止。
“好听吗？”浩然问。
“嗯。有些凄美，有些伤感，有些……总之，很适合在雪天里吹。”
“这曲子名叫雪人。”
“雪人？”
“是。雪人，一到春天就会消失的雪人。”浩然的脸黯淡无光，在一片洁白的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苗若风凝视着浩然黯然的脸庞，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五年来，他和浩然这些孩子朝夕相处，教他们武功，传他们医术，内心深处早已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孩子，将他们视为家人一般的看待。在这些孩子中，他最佩服的是吟风，最喜欢的是浩然。吟风给他的感觉，不是一个孩子。少了些怜爱，却多了份敬佩。而对浩然，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他是真心地喜爱的。
五年来的共同生活，他算是最了解浩然的人。发现浩然对医学很感兴趣，他便将一身医术倾囊相授。这些孩子中，也只有浩然真正地算是他的传人。而其他人，只不过是学了点医学的小常识而已。
浩然天姿聪颖，过目不过。加之外形俊美无俦，这样的一个花季少年，本该是无数女孩的梦中情人。曾经，苗若风想，再过几年，当浩然可以成婚时，他选妻子一定会将眼睛给挑花的。因为爱慕他喜欢他的女孩一定可以用车载斗量。可是，现在他却知道，事实不是那么一回事。
皇甫浩然遇到柯吟风，是他的幸运，更是他的不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