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死的？”柯吟风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
“一个是生病病死的，一个是肚子饿，偷包子时被人活活打死的。”
“那小八呢？”自己是小九儿，小七是古睿，两者之间该有个小八吧？
“也死了。”小三悲伤地回答，“他是抢了一条狗的狗食，被狗主人追得走投无路，跳进河里淹死的。”
啊？这是什么世道？人和狗抢食吃还被人逼死？
耳听着小三继续说道：“其实，在你后面，还有个小十的。他只有三岁大，就在上个月，得伤寒病死了。我们这六个，年纪最大的是我，我十岁多了。接下来是狗蛋，哦不，是方伟，他大概有九岁。花灵儿八岁，古睿也是七岁，无垢六岁，你最小，只有五岁。”
柯吟风抓住了他话中的一个疑点：“你怎么知道我只有五岁？”
“我是二年前遇到你的。你的爹娘那时带着你逃荒到这里，好不容易走到城里，却双双病倒了。当我在一群灾民中发现你时，你正抱着你娘的身体在哭。你爹先你娘一步死了，你娘奄奄一息，临终前抓住我的手，只说了一句话：‘带她走，我可怜的只有三岁的娃啊……’连你姓甚名谁都没来得及告诉我……”
柯吟风沉默了，一股浓浓的悲伤情绪摄住了她。这个小九儿，真是个多灾多难的孩子。挺过了三岁，却没料到过不了五岁这道坎。好歹也是自己灵魂依附的躯体的主人，无论这个世道多么艰险困苦，自己也要好好地活下去，连同真正的小九儿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吟风，该给我取名了吧？”小三忽然道。
柯吟风惊讶地看向他。他没叫她老大，而是直接叫她吟风。
她看向他那双明亮的坦荡的眼，眉宇间似有股浩然正气，于是冲口而出：“浩然，你就叫浩然吧。”
“浩然……皇甫浩然，好名字！”小三惊喜不已。
“原来三哥姓皇甫啊？”方伟呵呵憨笑道，“好听，这个姓好听。可三哥咋从不告诉俺们呢？”
皇甫浩然笑道：“这不是告诉你们了吗？”
“你原来的名呢，浩然？”柯吟风问。
“忘了。”皇甫浩然摸了摸鼻子，笑道，“做小乞丐太久了，我早就把原来的名忘了。”
凝目望向不知名的远方，眼中似有追忆、有怅然、有失落，还有许多柯吟风所看不懂的东西。
才多大的孩子啊，就有了心事。
柯吟风暗叹，却并不觉得奇怪。眼前这五个孩子，哪一个没有故事？
为了不饿死，柯吟风捏着鼻子咬牙吞下那变质的又冷又硬又脏的馍馍。就那个一丁点儿大的馍，她任是吃了一个钟头，吃得眼泪汪汪。吞下最后一口，柯吟风暗暗发誓：从此她再也不要吃这样的食物了。
吃了点东西，身体缓过劲来。她叫皇甫浩然背着她走出庙门，然后将她放下。
门外，是一个向下倾斜的小山坡。原来土地庙建在小山坡上。山坡上长满了野草和一丛丛茂密的灌木，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直通坡下的一个小树林。林外，可清晰地看见城廓和屋舍，几条炊烟在屋舍间凫凫升起。处处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空气清新，一片大好春光。柯吟风想到庙里那阴暗潮湿的地面，那腐烂的散发着霉味的空气，不由大皱眉头。
春天地面回潮的现象很普遍，何况又是各种传染病病毒大量繁殖的季节。孩子抵抗力弱，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怎会不生病？
“浩然，哪有农家不要的稻草？”她问。
浩然想了想，答道：“现在刚春耕完。去年的稻草家家户户都拿去用了，要么喂养牲畜，要么拿来编织草鞋，有的拿来垫在床下当床垫，还有的用来辅在屋顶上了。其实，这几年来，年年不是旱灾就是水灾，田里十家有八家是入不敷出的，有的人家，几乎是颗粒无收。别说是米，就是稻草，也显得精贵了。”
柯吟风皱眉：“这是什么地方？是不是风水不好，怎么会混得如此惨？”
浩然苦笑：“林外的那座城叫云城，几年前繁华热闹得很，街上店辅林立，几十里外乡镇的人都来城里赶集。听说皇帝都来过呢。可后来，云城外的云河决堤了，冲毁了许多农田。再后来，每年不是旱，就是涝，云河边的村落十室九空，都到别外逃难去了。渐渐地，云城就变成现在这种模样了。”
柯吟风斜睨了皇甫浩然一眼，笑道：“浩然，不错啊，我发现你思路清晰，说话条理分明，你真的只是个小乞丐吗？”
浩然一愣，笑了，反问她：“吟风，我不是乞丐，那你认为我是干什么的？有钱人家的少爷吗？”
“你做乞丐做了多久了？”
“三年了。”
“三年？我记得你说你是三年前捡到无垢的。那当乞丐之前，你在干啥呢？”
“你的记性真好。”浩然看着柯吟风，眼中闪过一丝迷惘和痛苦之色，“当乞丐之前？我忘了。我只记得我刚做乞丐没多久就捡到无垢。这个土地庙在我以前也住过几个乞丐，但是和他们之间混得较熟的是以前的老大和小二。可惜……”他的眼睛黯淡下来，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忽觉掌中一热，原来是柯吟风将手伸进了他掌中。
“别难过，过去的都让它过去的，重要的是未来，不是吗？”柯吟风直视着他的眼睛，温柔地笑道。
“嗯。”他点了点头，忽然一把将柯吟风拥入怀中，“吟风，你……变了好多。可我很开心你有这样的变化。你让我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还有未来……”
“傻瓜，你才十岁，未来的路还长着呢。”柯吟风吸了吸鼻子，皱眉道，“你能不能放开我？你一身臭死了！”
“啊？”皇甫浩然放开她，一双手尴尬地不知朝哪放，“吟风，我……”
“去，把大伙儿都叫来，我有事要宣布。”
连同柯吟风在内，六个孩子坐在阳光照耀的小山坡上，围成一圈。
“现在，我们召开第一次家庭会议。”柯吟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宣布。
“家庭会议？那是什么？”孩子们又是好奇又感惊讶，但每个人都是兴奋的。
“我们六个人就是一个家，我们每个人都是家里的一份子。在这个家里，我们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有什么问题，大家一起商量着解决。大家说，好不好？”
“老大说得真好，俺们就是一家人！”方伟扯着嗓门最先响应。
花灵儿流泪了：“太好了。逃出来时，我还以为天地间从此只剩我一个人了。没想到，现在，我又有家人了。”
皇甫浩然什么也没说，但看向柯吟风的眼中闪着欣喜和赞同的光芒。无垢和古睿也深深地点了下头，看向彼此的目光中多了些温情。
柯吟风看大家都没有反对，便继续往下说道：“大家聚在一起提出问题，商量问题，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开会。”
“哦，原来这就是开会啊。”无垢半懂不懂地点点头，“听起来很好玩。”
“什么好玩？这可是很严肃的正经的大事，是吧，老大？”方伟白了无垢一眼，然后冲着柯吟风一脸讨好的笑。
柯吟风笑道：“谈的是正经的事，但大家也不需板着脸，能开开心心地谈也很好的啊。”她扫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现在是春天，天气很好，适合晾晒衣物被褥。呃，当然了，咱们没被褥好晒，可是，我们睡的稻草要晒晒了，否则又湿又潮不说，还容易生虫发霉，一不小心就容易让我们生病……”
“老大，生病和稻草有关系吗？”又是方伟，率先提问。
柯吟风耐心解释：“生不生病和稻草没直接关系，但是和我们的生活环境有关系。如果环境肮脏，不卫生，那么容易滋生细菌和病毒……呃，就是容易使人生病的东西。”
古睿难过的低声说道：“可……我们是乞丐，怎能不脏？”
“谁说乞丐就是肮脏的代名词呢？”柯吟风淡淡一笑，“人家金庸笔下的丐帮都分污衣帮和净衣帮两派呢。黄蓉那么漂亮的爱干净的小姑娘，不也作了乞丐头了吗？”
“丐帮？黄蓉？”众小孩别提有多好奇了。他们发现曾经的小九儿、现在的柯吟风脑子里总装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他们所不了解的事儿，这让他们感到新奇和兴奋。
“呃……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武侠故事，经典哦，以后有时间我慢慢讲给你们听。”柯吟风暗叹，忘了他们是一群古代的小孩了，总是不经意间会提起现代的东西。
“现在讲不好吗？”无垢眼巴巴地望着她。
柯吟风只觉心中一软，几乎就要答应了。
“不行，今天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最终还是恨下心来拒绝。
“哦。”无垢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眨巴眨巴着眼睛，眼看就要哭了：“可是……呜呜，人家好想听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