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太太吩咐重新做了几道菜,已经送过来了!”仆妇站在卧室门口隔了帘子禀告。
“送进来吧,把冷的撤了便是。”黛玉吩咐道,而后转向莫萧:“请二哥哥用饭。”
“若我去那边吃饭,谁陪你说话?”莫萧不肯,拉了她柔若无骨的手,笑道:“刚刚喝了些粥,不饿呢。”
“快去快去,若是二哥哥不好好吃饭……”黛玉一下子想不起来该怎么说,思量半天方扔出一句:“若是你不好生用饭,以后我也不好好吃了……”
“好好,我这就过去,不过日后每餐玉儿都要看着我吃才是,免得我耍滑。”莫萧伸出手指,爱恋的点了点她的小鼻尖,转身去吃饭。
黛玉脸红着倚回锦榻,隔了纱帘,只看得莫萧模模糊糊的影子。看着他吃饭的模样,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一时无语。只想着这大半年来的点点滴滴,上京,被困,回南,娘亲复活……原来这一切都与贾家有关!虽然没人详细同她说过缘由,她却猜得八九不离十,娘亲中的蛊是至亲的血养着的,至亲,还能有谁?最近亲的,除了外祖母,大舅舅二舅舅,也许侄儿侄女的也能算上!
眼前忽而又现刚到贾家时的场景,外祖母的痛哭疼惜,心肝肉的呼唤,会是她吗?
耳边又响起贾政同贾珍不堪的言语,难道是他?
见过贾赦几面,对自己也是和善的,只素来不大过荣府走动,似乎与外祖母隔着什么,他会害娘吗?
包括贾家那些唤娘亲为姑妈的晚辈,又有什么原因来害人呢?会是他们吗?
说到底,黛玉自打知道贾母藏了林如海的信,图私心硬撮合自己跟宝玉,便早已心生芥蒂,后儿连父亲病重的消息也不告知,她心头真是又恨又疼……再加上巫蛊事件,贾家在她心中,已成为了虎洞狼窝!不,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就算不是贾母下手,便是亲哥哥,哪里能这般迫害妹妹!弑母之仇,狠狠的刺痛黛玉的心窝,就是那些人,就是那些自诩为亲人的恶鬼!……
“如何又哭了,刚刚醒来还不到一天,再伤了心思,可就难养了……”不知自己胡乱想了多久,耳边忽响起莫萧体贴的话语,还未等有所反应,便已被搂在怀里,黛玉方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落下泪来。
“我本不想哭的,他们不配让我哭泣。”黛玉幽幽道:“可是想到娘受了那么多苦,想到那些伪善的脸孔,便觉这世上最险恶的,不是猛兽,不是天灾,而是人心。我想查出害娘的凶手,我要问他为什么要害娘……”
“有我在,玉儿什么都不用怕!”莫萧道:“倒是当真看清了真面目,婶子大难不死,还要等玉儿孝顺呢,千万莫要再哭了。这凶手自然要查,玉儿全都交给我便好,不要担忧,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闻听此言,倒是触动了黛玉另外一件心事。
“二哥哥……”黛玉犹豫再三,伸出凝脂玉指轻轻拉住他的手,有些茫然道:“我心中真的不敢确定,这该怎么办……同二哥哥在一处,我会心跳,看不见二哥哥,我会想你,亦或许是因为这是深深的感激之情罢?……”黛玉如今心中虽千头万绪,只是这般冰雪聪明,如何能分不出这感恩还是感情。可反过来思索莫萧对自己的好,却确实有点没底。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想到了这个?”莫萧被这突如其来的小动作弄的脑子里“轰隆”一声,手臂上直直的不敢动,心里却如喝了蜜一般甘甜。
之前几次较为亲密的接触,或是他仗着胡闹偷偷放肆,或是因黛玉伤感安慰,只今日黛玉的依恋与言行,却叫他萌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胜过所有的满足!
游走于尘世,立足于朝堂,保全的是祖宗基业,指点是万里江山,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权柄在手,多少人羡慕嫉妒的尊贵皇族血统在身……原以为这一生已经看的很开,任何利禄,任何的成就,对他来说不过是浮云,对待女人献媚,更是无动于衷。只今日黛玉这样的一个小小举动,反倒叫他心脏突突的跳,全身血液似要沸腾一般。
世俗女子的谄媚、弱质胆小的表现娇媚,不论是水溶抑或莫萧,见识的很多,与黛玉相比,那些连庸脂俗粉都算不上。黛玉柔弱,却不软弱,她并非是那种训养在深闺只为找个好夫家依靠的女子;亦不是那种趋炎附势,谄媚权贵的见识短浅之人;更不是恪守闺训,死守男女有别的大礼而没有女儿家心性的木讷。
相反,她美冠群芳、她才华横溢、她清新自然,她善良仁慈。既是生于富贵宅门的千金姑娘腼腆可人,又有江湖侠女的不让须眉的气度与胸襟。
往日里只听得烽火戏诸侯为得美人一笑的反面典故,今日里他胸中竟也生出了一般的想法,只要黛玉想要的,便是他挖了心肝也愿意给的!
“二哥哥,我全都弄不清楚。”黛玉幽怨道:“你为我、为林家做了这么多,原以为自己是当真看见了自己的心,现在我却忽地模糊了!”黛玉想出一个法子,递话儿给莫萧。
拉起她的手看,莹黑的戒指幽幽泛着光芒,照进人眼底。莫萧笑道:“不要模糊,只要玉儿想见我,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没有关系。”莫萧温和道:“日久才得见真心,不只是别人的心,也包括自己的心。”
“可……可是……”黛玉言语纠结着。除了父母,她并未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深深的依恋,既新鲜又觉得每次相见心跳的好厉害,她自己心中清楚的很,情感并未混淆,可谁又知道莫萧对她的好,是不是源于那次静心庵相救而衍生出的感恩之情。
“那么我就等着,若是日后玉儿明白了心,再来告诉我。不要急,也不要多思虑……”莫萧笑着软言安慰:“不论如何,只要是玉儿的决定,我都会欣然接受。可玉儿也该知道,若说起恩情,我倒是欠着你一个天大的恩情。”
“就是啊,若是,若是二哥哥也弄错了,那该怎么办?”黛玉讷讷的低着头自言自语,这是她最怕的,她怕莫萧对自己的好是因为当初的感激,而不是……
“我怎么觉得,玉儿明里再说自己看不清,暗里却是在说我……”莫萧忽地明白了这个精灵古怪的小东西,假借诉说了自己的疑惑,却在暗示着对他的提醒。饶是他一向在朝堂上同群臣斗智斗勇,而此时竟才听出来这话里的深层意思。
“呸,哪个在说你。”被莫萧听出话音,黛玉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倒也因他明了自己所思而略松了口气……
雪雁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挑选下人刚从山上采下来的迎春花,方才不用自己伺候,吃了饭,见有丫头送来鲜花,便挑些好的,准备摆在黛玉屋子里。
正往瓶子里插着,内力高强的她忽觉耳边有一丝异动,手上微微一顿,凌厉的眼神扫过院子门口,影壁后露出的半个脑袋立刻收了回去。雪雁迅速扔下手中花枝,起身跃至半空,直落在影壁那边,把要逃跑的卫若兰抓了个正着。
“哎呀呀!防手,快放手!”卫若兰被抓住了衣服领子,很没形象的大叫,狼狈的很。他知道雪雁内力很强,却没想到自己刚探出头便被捉了。原本是来探探主子啥时候回去,有事情禀告的,真是流年不利,看见雪雁本想溜走,却不幸被捉住。
“你又要窜到那里去!”雪雁斥道:“鬼鬼祟祟的!”
“我来找莫公子,干嘛这么凶么!”卫若兰好不容易从她手中救下自己的衣服,好生整理了。
“就是凶你!早就知道蛊毒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害得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见了太太还以为是在做梦,哭的不成。”说到此,雪雁却有些哽咽了,天知道得知太太没死她有多高兴,自打太太没了,老爷和姑娘都不爱笑了,姑娘泪也多,身子更差了,自己也失了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
“莫公子不让我说!我也不敢说……”卫若兰忙摆手。
“你是御前一等侍卫,你又怕谁!”雪雁含着眼泪啐道:“少拿这话儿来敷衍我,不管怎么样,都是你的错!”
“好好,都是我错了还不成……喂,你别哭啊……”卫若兰只见雪雁泪珠儿滚落,忽地没了主意。
“哪个哭了!我才没哭!”雪雁一跺脚,转身离开了,实是不愿让他见自己脆弱的一面。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从小便被老爷培养,护佑姑娘。素来极冷静的人,如何今日竟在一个不相干的人面前说这些,雪雁心乱如麻。
“喂,喂!”卫若兰喊了两声,没喊住,叹了一口气追上去。本是想躲着她的,可是这个样子自己还是得跟着,否则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