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赏!”贾母一声令下,林之孝家的忙赏了半吊钱。
“话说那边城西凉,有一位镇远大将军!”女相公一挑手指,绘声绘色道:“这位将军膝下有一子两女,可惜终年镇守边关,忙于公务,忽略了对子女的教养,很不像样子。边城实在清苦,将军夫人便携了二位姑娘回到了京城……谁知在一次宴会上,那位二小姐无意中瞥见了当朝新科状元,哇呀!一见倾心,爹娘也不要了,脸面也不讲了,一心便只有自己的终身!”
这个女相公转过脸去,再转过来时,竟已涂了两个红脸蛋,粗黑的眉。一屋子女眷见状笑的前仰后合,看来这位二小姐定是做了什么荒唐事,否则也不会扮丑角。
另外一个女相公则配合着剧情扮演不同的配角,一会儿变成了将军夫人,一会儿便成了状元郎,看着蛮有意思。
故事大致讲的是将军家的二姑娘是个丑丫头,却不知天高地厚情于状元郎,私下绣了手帕荷包的托丫头带送,并几次三番约状元郎夜间幽会。谁料那状元郎早已有了心上人,一口拒绝。这位二姑娘不死心,但闻听状元郎的母亲欲定亲另一位官家甄小姐,由此便恨定。天意难料,那位甄小姐尚未及笄,最终定亲给了山东巡抚的公子,状元郎也定了别家姑娘,二姑娘如同着了魔一般,又一次荷包传情,竟要巴巴的去做人家妾,又被严词拒绝,连荷包都给扔了。要怎么说错有错着,无巧不成书!这位二姑娘最后竟被父母嫁给了甄家的大爷,成了甄姑娘的嫂子!
自此便格外看小姑不顺眼,里外刻薄,可又不敢过分。怎么就那么寸!甄姑娘嫁人后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甄老夫人疼惜,接到身边。这位大嫂子终于得了机会,视同眼中钉肉中刺,不仅薄待,还克扣月钱,连带来的钱物也被搜刮一空,不给好吃好穿,甚至不准与家人联系,甚是可怜!小女孩最终得到一个大侠相助,才回转了山东,人家爹爹知晓后火冒三丈,一怒之告其言虐待命官之女,下了大狱。最后一场便是那状元郎得知一切,到狱中痛斥这位二小姐,言明他并无意甄小姐,如今的夫人才真正是当初的心上人!那位二小姐作孽太多,明了真相,知道一辈子竟恨错了人,承受不起,疯在狱中,可谓恶有恶报,天网恢恢……
众人一开始被那二人诙谐幽默的表演逗的捧腹不已,可越到后来,笑声越少,都有几分不自在的交换眼神。一直到最后,贾母那口闷气已经堵在胸口。她是多年的人精,这里面的情形若是看不出来,便白活了六十年!
两个女相公心里也纳闷,以往是越到后面笑声越多,为何这次反倒没了动静?拼出吃奶的力气,扮出各种丑态,将那二姑娘贪财好男色极尽粗俗的演出来,甚至还有些隐晦的荤话。
原来是黎阳那日问了爹娘后,便着手摆这个乱摊子,又跑到后院去找跟她八卦的老嬷嬷。一盅子甜腻软烂的蜂窝隔水蒸金栗泥,哄得开开心心,添油加醋的讲了不少夸张故事。不过黎阳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就是王子腾有两个妹妹,到底是不是这个王夫人呢?只怪爹娘都沉默,还以为他们是默认了呢,现在看来是不好意思说。
后来她跑去找二哥莫萧想办法,莫萧只道:“总归都是说书,两个人化成一个人也未尝不可!反正都是要出气,不妨就夸张了说,往混了说,只要主线对了,情节真假又能如何?”
梨阳顿觉茅塞顿开,执笔写下段子,反复修改。后经莫萧帮着黎阳想办法把段子传扬了出去,又做了许多手脚,让人追查不到太师府,神不知,鬼不觉的扩散开……
段子终了,女相公谢幕,屋子里面却静悄悄。前半段尚乐,这后半段怎么像是影射二太太?虽说都是虚构的,可倒是有些情节与前阵子的事不谋而合,待转头看过去时,王夫人脸面上青白相间,煞是好看。年纪大的如邢夫人,一下子想起来贾敏那会子被两家同时求,加上扣了黛玉钱物的事在那摆着,太明显了,当即斜眼瞄了王夫人一眼,忙拎起帕子掩饰上翘的嘴角。
黛玉只觉得有些熟悉,心中品了会子,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宝钗眼神悄然转到黛玉那里,思索一阵,忽而又转开了。
“女儿家生来干净聪慧,都是无价之宝,心中哪里能有这般大怨恨,这段子不好不好!”宝玉是个喜欢女孩子的,品来品去觉得甚是不合心意,又见黛玉没笑,忙道:“只段子中那个甄家的外孙女,说是天仙一般的模样,倒叫我想起林妹妹呢,也是老祖宗的外孙女!”
宝玉这一言出,更是惹得在座人心里发毛。黛玉闻言装作不高兴,直侧过脸去不理他,贾母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忽而笑起来:“可不是,这说书就是要说的奇,荒唐,才有人听!这将军家的女儿,也是五六个婆子,三四个大丫头的伺候着,哪里就能送出东西去。又要做人家妾,这妾也是有脸的?亏她是将军之女,权当听笑话了吧!”
“是是是!还是老祖宗说的对!”凤姐最先反应过来,起身走上前大声笑道:“说书的哪能当实话听,要不然这满天下都是飞檐走壁的侠客,到处都是出巡的皇帝爷了,明儿咱也出去撞上一个讨赏钱!”
“还不是你这辣子猴精猴精的,满屋子都被唬住了,偏你伶俐!”贾母笑骂道:“这两位相公说的很好,可要好好的赏!送了耳房吃酒罢。”
“谢老太太赏!只不过这酒今儿是没福气吃了,户部尚书马大人那边堂会,点着名的要听这个段子呢,这边结了尚要赶过去!”女相公忙道谢,从林之孝手里接过赏钱。
“啊……啊啊!”贾母一窒,这等丑事可是传扬打大了!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打发了下去。
“政儿媳妇回去礼佛吧。”贾母没来由的一句,王夫人讪讪的走了。
屋子里气氛尴尬,贾母推说身子不适,叫一伙女眷自去看戏,黛玉本不想去看戏,见宝玉一直腻着,怕这会子回了屋子又要被扰,便携了三春去了,宝钗忽而极热情挽了黛玉一同,口里叫的十分亲热。
“去叫二老爷来……”屋子里空了,贾母脸上霎时间没了笑容,吩咐道。
“是!”鸳鸯也觉察出不对,赶忙去请……
本是说书,可说着说着便不知怎么传成了真事,据说是当真有这事的。外界一时间各种追查到底是谁,把那些陈年往事都翻出来了,猜来猜去便猜到了贾敏的身上,邢夫人和王夫人便成了嫌疑,不过邢夫人毕竟是小门户出来的填房,传了几日就没了,那也害的她每日里指桑骂槐,发泄闷气。而王夫人正好姐妹两个,娘家也是武职,又有贾家前阵子接林家姑娘入府一事,便被对号入了座。
气的贾政许久不见王夫人的面,她自己也只能强装镇定,只宽慰着一切皆是巧合罢了,再臊脸也假装没事人。
只这一切都与黛玉无关,她不愿听人嚼舌根,也懒得去想那些是是非非,只想有机会再见梨阳,定要问明白那日说的事。
“宝二爷来了!”一日,黛玉正窝在榻上玩九连环,忽听紫鹃打了棉帘子迎进了宝玉。
宝玉身着一件暖烟色弹墨锦面新长袄,使得黛玉不由得盯盯看了好一阵没说话。
“妹妹可是身子还不舒服?”宝玉接过紫鹃的茶,放在手中暖手,关切的问。
“你这袄子是从哪里来的?”黛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除了款式不同,就是同一匹花色的料子。
“老太太吩咐做的,说是妹妹穿着雅致,便叫凤姐姐拿了料子也给我做了一件,这下子,咱们俩是一样的了!”宝玉得意道,忽见黛玉手中的九连环,兴致大开:“这个好,我弄弄看。”
说罢便也挤在榻上,拿过了九连环玩。黛玉闪身躲开,只隔着榻上小几坐了。虽然觉得这个哥哥待她极好,却也一直记着黎阳的话,不与他十分接近。又见两人穿了一个花色的衣裳,心里也不是很高兴,很是有些别扭。
“呦!周姐姐,可是稀客!您到这边来有何贵干?”春纤门口笑着寒暄。
“二太太正和薛家太太在那边叙话呢,薛家哎呦,啧啧啧,是了不得的皇商,弄了些宫里的新花样子,拿纱堆的花儿,太太命我给姑娘们送呢!”周瑞家的便说便进了屋子,一见宝玉,当即喜笑颜开:“原来二爷在这里,你可不知道,那袭人正到处找你呢。”
“她找我做什么,我来妹妹这里,晴雯是知道的。”宝玉正解着一环,语气有些无奈。
“林姑娘,这是太太命我送来给姑娘的宫花。”周瑞家的将锦盒送到黛玉面前。偌大个锦盒中,两只折纱堆花静静躺在那里。